溫暖的陽光

陽臺上的花

說來就來的隆冬總是那么漫不經心，它不會和你提前預約，也不會大張旗鼓。然而我是愛花之人，陽臺上的那些碎小的花們卻不一樣。它們來自南方，千里迢迢，在我的狹小的陽臺上已經愉快地度過了三季。我憐愛它們，是因為我怕這些來自南方的花朵經受不住高原的寒冷。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情是先跑到陽臺上看看它們。又開了幾朵，又冒出了幾個花苞，又舒展了幾片葉子。每每看到它們將生命的全部展現出來時，我內心就欣喜無限。

陽臺上的這些碎花是有來歷的。小鎮上有花卉市場，大都是耐寒的、不用你操心的那種。像我的親人種莊稼那樣，一把種子撒到地里，之后便不聞不問了。我不太喜歡那樣的花，大致是長期以來我相信自己似野草一樣的命運，落地就能生根。不具挑戰性的生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南方的花看似嬌貴，但在我狹小的陽臺上它們卻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一季又一季。那些來自南方的花起初都很肥胖，時隔幾月之后，漸漸變瘦了。朋友來我家，開玩笑說所養之花和我相似：孱弱，瘦小，卻有著想象不到的毅力，精神十足。我坐在陽臺上，看著它們的開落，也由此想到南方的春暖花開。

零零散散地，那些花開了。我叫不上名字，說實話，它們不是十分漂亮，但也不難看。在煩亂的生活深處，我也曾經有過點滴抱怨，為何不給它們羞花閉月的容顏？有一天，我看到佛經上一段文字，大致意思是所有的美麗只是曇花的一現，用來蒙蔽世俗的眼睛，沒有什么美可以抵過一顆純凈仁愛的心。看來生活在塵世中的眾生不應抱有那么多遺憾的！這婆娑世界，給你再多幸福，如果你不去體會它們，一切都會如云煙飄散。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我默然，隆冬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當我感受到這個塵世的溫暖時，我幡然醒悟，生命能在寒冷里盡顯其本色，想必應是對活著的最好的回答。

丁 香 花

在野外，山間，陽光充足的坡地，時常會見到一種花，花瓣呈紫或淡紫色，偶爾也會見到純白如雪的。大家都叫它“牛尾巴梢子”，名字聽起來古怪，但倒也合適。早春一過，漫山遍野最先是它舒張臂膀，然后才是探出腦袋的一些小草。它的名字在鄉間一直是這么叫的，沒有人知道它的生活習性和真實名字，更沒有人去專門打問，它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山間坡地安然生長。我是在金城的初夏才知道，它的另一個好聽的名字——丁香花。

那個初夏，我和她來到金城，濱河路上行人擁擠，黃河在眼前蜿蜒流淌，河面上游船三三兩兩。我們在路上慢慢走著，走進了一處街心花園。這里安靜，舒心。行走間，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我差點失聲喊出“牛尾巴梢子”。“這里好多丁香花，好香。”她卻先于我脫口而出。丁香花！這就是丁香花。我在書本上見過這個名字，但卻沒有在意。原以為它是屬于南方的花草，誰曾想到，丁香花在我的身邊到處都是，只是冠名不同，導致認識上的錯誤接二連三出現。

丁香花最容易讓人想起戴望舒的那首詩，想起那首詩的時候，另一種欲求就隨之而來。于是，我們便在行走的路上渴求一段完美的詩意人生。從最初的臆想到期待，再到失意后的傷感，乃至幻滅的痛苦。其實，融入我們生活無處不在的還是活著的快樂。誰也無法拒絕時間的步伐，誰也無法阻止在最后一刻化為一片塵埃的事實。我突然記住書上所說的一句話，找到五瓣丁香的人能找到幸運。在不長也不短的行程里，我不住留意，卻始終沒有找到。

丁香花有著純真無邪和光輝的意義，在古典詩歌中它也承擔著象征美麗、高潔和幽怨的責任。千百年來，人們都把她稱之為幸運之花，也許是因為它高貴的香味。賞花需要心情，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意義大致如此。花語雖無聲，而當我們沉浸于某種情感之中不能自已的時候，心中往往會升出無聲勝有聲的一種感覺。這個時候，每一朵花都會向你開口，其中的含義和情感表達甚于言語。唐磊一首《丁香花》紅遍大江南北，也或許就是道出了眾人難以開口的某種情致吧！

有那么一段時日，我答應給朋友寫一首《丁香花》的詩。我是個粗心人，在生活中往往忽略一些細節。那件事說說也就罷了，然而，當夜深人靜，翻開記憶的書頁的時候心靈里便有了糾結。

小鎮的夏天來了，來的遲緩，對我而言恰到時候。這一屆學生已經畢業，我頓感身心愉悅。聽說不遠處的陽坡上長滿了白蘑菇，于是便結伙前去采擷。剛到陽坡，撲面而來的便是丁香花優雅的清香。當聞到花香，承諾便又輕敲記憶的門扉，全然已沒有采蘑菇的興致了。我在一株一株的丁香花下坐了好久，想象著如何完成心愿，也渴望著能遇見五瓣丁香。如果這樣，我就能找到自己的幸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幸運到底是什么呢！

是夜，當我鋪開紙張，打開自己心中久已關閉的詩意的大門時，我卻看到了她的詩句。

用一朵一朵白丁香寫愿望

我就收到你的回復

一朵是你唇，兩朵是你眼

三朵是你的全部

心事很淡，幸福很濃

春天越來越深

我們的細語要一低再低

低到最溫柔處

聽它們挨挨擠擠的呢喃

聽月光之唇碰碎它們的私語

簌簌落滿，心懷暖暖

這些暖暖的詩句讓我再次失語。在柔和的燈光下，我坐著，想著，怕是找到了一種幸運！我感到了我的心里不僅僅是溫暖，還有一種被掛念的幸福和遙遠的充滿幸福的回憶。

秋天的陽光

太陽出來了，火辣辣一片，看不清前方的路，我肯定你就在前方等著我。

草原依然青青一片，暴露在陽光下的石頭呈現出暗紅色。我在草原等你，你在趕路的途中肯定夢見了我。很早以前我說過，我們要去草原尋覓白馬，它能完成我們的心愿。天邊的彩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但你還是沒有來。于是，我就在草原安居下來，搭一個簡陋的家園，擺放好臉盆、鏡子、口杯，以及你最喜歡的檀香木梳。

月亮升起來了，我的草原那么明亮。鼴鼠在周邊活動，青草隨風搖擺。我一個人在草原上來回走動，幽靜，恬淡，而又略覺寂寞。

我知道秋天已經來了。高原的秋天給我帶來心靈的涼意。我躺在草地上，張望幽藍的天空，算算看，你也該來了！

朋友們在一片開滿蘇魯花的草原上等我，他們準備好青稞酒，炒面糌粑，還有蕨麻米飯，我也準備好一把紅棗，因為我們都是純陽的兄弟。我離開草原那年，他們在黃河渡口送我，不說一句話，草原深處的風吹亂我們的頭發，草原深處的風吹散我們心中的憂傷，草原深處的風把我們吹向更遙遠的地方……

黃河就在眼前，平靜而激蕩。我們都不說話，像幾年以前一樣，任草原深處的風吹亂我們的頭發，吹亂我們的思緒。我們唱起自己的歌，緩緩走失在大地深處。

陽光在時間里移動，我們在時間里慢慢衰老。直到傍晚，我們都蒼老成一片一片的蘆葦，我們的語言變成白茫茫一片，沒有內容。

格薩爾廣場在夕陽下顯得很雄偉。我們有留下來的很多理由，但我們還是離開了黃河，離開了草原。

午夜。小鎮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靜謐。達倉郎木賓館燈火輝煌。我們站在街頭，像是幾棵遺留在田地間的禾苗，孤獨，無助。你說你喜歡孤單，你說你熱愛黑夜，是的，我亦看見自己心靈的陰暗。天亮了，道路亮了，我們的心也亮了。我們繞過小河，繞過荊棘和碎石，去了山上的寺院。那里沒有我想象的熱鬧，一切都靜悄悄。你說要拍照，我說世界本來就很小，把自己關在很小的空間，我就看不出你的世界。紅墻深處，大山之上，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下來。這寂寞的家園，眾神打開天窗，他會不會看見我們的世界？會不會像微風一樣掃過我們思想的領地？

天葬臺離寺院不遠，我們提前要把自己葬一回。我拉著你一步步走向山頂，一步步走向天葬臺。想象很大的風在吹動。很大的風吹動經幡，那樣我們就可以聽到眾多靈魂的歌唱。

我們到了山頂，沒有風。異樣的安靜讓我有點害怕。我想拉住你的手，挽住你的心靈，可你站在遠方巋然不動。我想你是看見了燦爛草原之上的另一片草原。而我一萬次把自己卑微的靈魂埋葬。

秋天的陽光多么濃烈，對面大野早已荒蕪。我們走下山坡，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那么長。我們還要走更長的路，因為我們的靈魂還在沉默。

路途很遠，我們不能就此歇息，朋友們還在遠方等候。于是，我們繼續趕路。

繞過幾條道，轉過幾座山，我們來到熱當壩，我們看見美麗的若爾蓋草原。斑駁的草原正向我們張開深情的雙臂。幾年前，我曾在這里停留過一宿。那夜我聽見了風的語言，我聽見了天地萬物的私語，它們教導我在風口勇敢地挺胸而行，它們也告訴我風中的行程彌散著苦難和幸福。就此，我學會了誠實和堅強。你說你的生命屬于草原，屬于自然和大地，我深信明天的草原定然盛開一片美麗的花朵。

我們繼續行走，星辰照耀著我們的旅途。你困了，我也困了，我們休息在對方的心靈里，讓幸福把我們空曠的人生充滿。

夜色多么誘人，你的耳語穿過我的記憶，悄悄抵達心懷。清輝滿布草原，我慈悲的心懷溢出最純凈的熱愛。我的天堂在草原，草原落滿豐碩星辰。

都市的夜晚過于吵雜，我們漫步在江邊，說起久遠的故事和愛情，說起發黃的傳說與童年。都市的燈火照著我們的幸福，我們在幸福里回憶著憂傷。一截又一截的憂傷像江水一樣迂回流淌。

回來時依然很晚，我躺在房間里靜靜思索。天陰了，風停了，云更濃了，雪快來了，那時候草原上我搭的家園是否有燈火燦爛？

這是我寫下的最后一行文字。我知道你又要去遠方，你說你的生命屬于草原，屬于自然和大地。那么，我就在草原和大地上行走，我看見草原上美麗的花朵，我就知道，那是你給我的暗語。

我看見了秋天的陽光，秋天的陽光里，草原只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