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老兩口辛勤勞作一輩子,將兩個兒子拉扯大,相繼給他們蓋起新房,娶了媳婦。分家時,二兒媳不接欠下的兩千多元外債,老兩口不應允,二兒媳一虎臉,攜幼女回了娘家。
二兒媳一去不回,二兒子整天像霜打的茄子,癟得沒一絲精神。一邊是爹娘,一邊是妻女,他兩頭不敢得罪,做起縮頭王八,任身外世界如何紛爭,連聲屁也不放。老兩口看兒子也作難,就托本家三白話去叫二兒媳。
三白話來到二兒媳家,進門見他們一家正在院中撥捻棒子,邊支自行車邊搭訕:“撥捻棒子呢?”二兒媳繃著臉,屁股不離座兒答一聲:“三叔來啦?”三白話臉上堆滿了笑,“哎哎”應著。二兒媳她爹見來人是女兒婆家叔,起身往屋里讓三白話:“她叔,屋里坐。”“就院里吧。”三白話說著,拉過一把板凳坐下,操起兩個棒子一交,幫著撥捻。二兒媳她爹進屋拿兩只碗,提一壺水出來。喝了口水,三白話遞過去一支煙,與他寒暄:“老哥,今年收成咋樣?”“不錯,不錯。”二兒媳她爹迎合著點頭。
三白話進門起,二兒媳她娘一直埋著頭沒吱聲,嘴角上方那顆棒子粒大的黑痣,不時抽搐著,讓三白話瞅得心重。三白話端起碗再喝兩口水,打著笑跟二兒媳她娘說:“老嫂子,閨女在家住四五個月了,也該回去了,她爺爺奶奶挺想孫女的。”“不回!俺生得起閨女就養得起,不像你們,娶得起媳婦養不起……”三白話插話說:“看老嫂子說的,哪家過日子勺子還不磕碰鍋沿?回去有啥話都好說。”“好說就在這兒說!”二兒媳她娘口吻澀拉拉的噎人。
三白話從衣兜里摸出煙,抽出兩支遞給二兒媳她爹一支:“老哥……”二兒媳她爹接住煙,捻空一頭與煙屁股接住,吧嗒兩口,瞥著老伴軟軟地說:“她娘,就讓妮回去吧,過日子……”“你少說,這里沒你的事!”二兒媳她娘一句話將二兒媳她爹戧了個大紅臉,頭一垂不再言語。
三白話眨眨眼,用力抽兩口煙,沖二兒媳她娘說:“老嫂子,你說這事該咋得辦吧?”“俺跟俺妮商量過了,答應俺幾個條件就安安妥妥回去,不答應就離婚,咋說也不能讓俺妮憋屈著過日子。”三白話問:“啥條件,你說說聽聽?”“條件不多,只五條:一、你們家的外債俺妮一分不背;二、掏三百塊,算是俺妮住娘家的生活費;三、和她大伯哥一樣,俺妮也得住獨院,不跟她公婆伙著;四、另給俺妮兩畝承包地,抵沒翻蓋的門樓錢;五、她公婆俺妮不管養老送終。這五條缺一條,咱就離,反正丑女不愁嫁,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這時,二兒媳抱著孩子從屋里出來,她娘沖她喊:“妮,把咱寫好的協議拿來給你叔看看。”二兒媳轉身折回屋。三白話再也笑不起來,嘟嚕著臉一口接一口兇抽煙。二兒媳將協議遞給他,他看罷抖著手說:“這……這協議太那個啦!還有一點活動頭沒?”“沒!”二兒媳她娘硬聲硬氣地回答。三白話將視線轉向二兒媳,欲尋求點緩和。二兒媳一臉嚴肅,她說:“三叔,就按俺娘說的辦吧,你把協議捎走,他們同意就在上面綴名按手印,不同意就去鎮法庭辦離婚,不管咋的俺不能拖著一屁股債窩窩囊囊過日子。”二兒媳說完,抱著孩子一扭頭又進了屋。
三白話瞅瞅二兒媳她爹,她爹耷拉著腦袋,不住地輕聲哀嘆。三白話又瞅瞅二兒媳她娘,她娘緊繃著鴨子嘴,那顆棒子粒大的黑痣不停地抽動。三白話想:今兒就這個結局啦,再費口舌也是白搭。他站起來用手撣撣落在衣服上的煙灰,將協議疊兩疊揣入衣兜,跟二兒媳爹娘說:“老哥、老嫂,就這樣吧,協議俺捎回去,讓俺大哥兩口子合計合計,中不中俺給你們個回話。”
三白話回村,沒進自己的家門,直接去了張老漢的家。他把與二兒媳家人談的情況敘述一遍后,掏出那份協議。張老漢看后,氣得渾身打哆嗦,老伴一旁抹著淚說:“都說養兒防老,俺養的這是啥兒呀?連只狗兒貓兒也不抵。”三白話說:“大哥,俺看那刁兒媳要不要吧,這協議咱不簽,隨他們的便,愿離婚離去,離了咱再給二小重娶。”張老漢搖頭嘆息:“三弟,哪有說話這么容易,離了花那么多的錢不就白花了。再說,你看二小那熊樣兒,要是離了,他個二婚頭到哪里再找去?就是能找上,這屋雖是新的,沒有三千四千的也下不來,咱個窮種地的哪里弄那么多錢去?不如簽了,就當俺沒這個兒……”張老漢說著說著,淚簌簌落下。老伴也啜泣著說:“簽就簽吧,簽了俺老兩口拉棍子討飯心里干凈……”
張老漢顫抖著手,把指頭放進嘴里,用力一咬,和著滴滴答答的淚水,殷紅的血指印淹沒了協議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