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在歷史上曾經出現過隱士紛至沓來,隱士文化大放光彩的獨特歷史現象和文化現象。
歷經千年滄桑,積淀在鎮江這塊土地上的古代隱士文化,璀璨而又厚重,是鎮江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極具特色、與眾不同的珍貴的人文資源。隱士文化之所以在鎮江產生并成為鎮江歷史文化的一大亮點,源于鎮江這方人杰地靈的沃土。鎮江地處長江下游南岸、長江三角洲的頂端,瀕江而立,天造地設,寧鎮山脈橫陳東西,茅山山脈縱貫南北,既有大江東去之氣概,又有小橋流水之柔情,既是一座世上罕見的山在城中、城在山中的城市山林,也是一座青山綠水、風貌獨特、充滿江南秀色的山水城市。鎮江特有的江山之浩氣、山河之壯麗,它的魅力和神奇在隱者的眼中,是一個歸隱佳境,是一處“天人合一”的隱士之“家”。歷史上許多名人名士,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鎮江,不遠萬里的來此歸隱,他們為歷史、也為鎮江留下了隱士文化和隱者的千古佳話。
始于東漢盛于六朝的鎮江隱士文化
根據歷史記載,在我國的歷史上,隱士最早出現于上古時代的商周,始盛于六朝,故有“六朝隱士之多為歷代之冠”的評說。鎮江出現隱士,始于東漢,盛于六朝。“三詔不仕”,名貫古今的焦光,于東漢末年,攜帶家室,從河東(今山西),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隱于鎮江。他在樵山(今焦山)西麓的一個巖洞外,結草為廬,作“蝸牛之隱”。以漁樵為生,自食其力,十分清貧,勞作之余常手握書卷,端坐在一方青石之上詠讀。他還精通醫術,常至山上采集中草藥,為百姓治病,還將自制的藥物贈給過往的船家。他德行高潔,才智過人,淡泊名利,遠離仕途,雖隱洞穴,但心胸開闊。漢獻帝劉協聞得此人洞隱鎮江,便立即下詔,邀他入仕,焦光以妻病婉拒。不久,皇上二次下詔,焦光便以與友遠游巧作回避。而后,皇上三下詔書,焦光抱病,雙目微閉,口中自語:“老朽老了,多病之身,難擔重任。”遂即長跪不起,再次堅拒,終身甘作“蝸牛之隱”,直至終老洞中。就是這位漢焦光隱焦山,拉開了鎮江古代隱士文化的序幕。到了六朝,隨著“隱士之多為歷代之冠”這個歷史現象的出現,鎮江也出現了許多名人名士紛至沓來,歸隱于此,盛況空前,舉世矚目。如:藝術家戴颙(337—441)隱于山林,作“聽鸝”之隱;政治家陶弘景(456—536)隱于茅山,作“山中宰相”之隱;昭明太子蕭統(501—531),不戀皇位戀書臺,走出東宮,作“書臺”之隱。
所謂“隱士”,《辭海》中有解:“是隱居不仕的人”。《南史·隱逸》中云:隱士“須含真養素,文以藝業。不爾,則與夫樵者在山何殊異也。”孔子也曾言“隱居以求高”。打開鎮江的歷史長卷,隱于鎮江的隱士,大多是當時的高士,他們不但以隱明志,隱居求高,而且,“文以藝業”隱有所為,在隱居中借山水以寓懷,頌風土以寄情,不為名韁利鎖,甘于寂寞平淡,書寫了人生,成就了事業。
古代,把隱士分為大隱、中隱和小隱。大隱者指朝隱,即身離朝廷分封的官職,隱于朝外,不在朝為官問事。中隱者隱于市,即常去山林,亦常居家中,山亦可宿,市亦可居。小隱者,指山隱,就是遠離功利,遠離喧囂,隱于山中。鎮江正是在六朝時期,出現了大隱、中隱、小隱“三隱”俱存的盛況,對隱士文化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因此,到了六朝以后,來鎮江歸隱的隱士仍是絡繹不絕。不過,在歷史發展的進程中,隱士也并非都是隱居不仕之士,出于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抱負、不同的人生旅途,隱士之中,也出現了“仕前隱”和“仕后隱”即先隱后仕、先仕后隱的現象,也有終身不仕的“終老隱”。六朝以后,隱于鎮江先做官后歸隱的“仕后隱”,非常引人注目。如唐代詩人許渾,宋代政治家、科學家沈括,政治家、書畫家米芾,清代名臣王文治等留下一個又一個“仕后隱”的隱人身影和歷史足跡。
招隱坊——鎮江古代隱士文化的“活化石”
鎮江城南的招隱山前,有一座歷經滄桑、古樸凝重高大的石牌坊,頂部的橫額刻石為“宋戴颙高隱處”,下方刻有“招隱”兩個特別醒目的大字。招隱坊的兩根石柱內外,分別刻有兩副楹聯:
內聯是:
讀書人去留蕭寺;
招隱山空憶戴公。
聯中用“人去”、“山空”,深情地表達了對昭明太子蕭統和音樂家戴颙兩位高隱的隱有所為的贊美和不盡的思念。
外聯是:
煙雨鶴林開畫本;
春詠鸝唱憶高蹤。
聯中再現了當年米芾父子隱于鎮江南山,寄情山水,開米氏煙雨畫風之事跡,也再現了當年戴颙隱居山林,聽鸝操琴之神韻。這副看起來充滿詩情畫意之聯,其實,聯中深藏的是對米芾、戴颙兩位先人的“思情”和“話意”。
招隱坊的一坊二聯,道出了招隱山的滄桑歷史和在此歸隱的名士,還表明了這里是一方“高隱之地”,這里積淀著人文薈萃的古代隱士文化。
“招隱”二字,在鎮江的歷史文化中,顯得特別的厚重,因為,它記載了歷史上發生在鎮江的“招”和“隱”的感人的歷史故事和千秋佳話。據歷史記載,南朝宋時著名音樂家戴颙,字仲若,(377—441),由浙江隱于鎮江的獸窟山(今招隱山),宋武帝劉裕愛慕其才,招他入朝為官,但他以隱明志,矢志不移,婉言相拒。他隱于山林之中,常攜斗酒雙柑和桐琴,于林下石邊,靜聽黃鸝鳴喋,怡然自得,終日不厭。戴颙聽鸝,猶如對話交流,他能聽懂黃鸝啼鳴所表達的音符,他在《琴曲》中曾經這樣寫道:“鸝聲一起宮商羽。”戴颙半生的山隱,使他的才華進入高峰,招隱山的清幽和秀色,喚起了他的音樂創作靈感,從黃鸝的歌喉中,他感悟了人與自然和諧的音樂旋律。隱居中,他創作了十五部曲譜和一部長曲,其中的《游弦》《廣陵》《止息》三部驚世之作,成為千古絕唱,是其極富盛名的代表作。戴颙一生,不求仕祿,甘著布衣,山隱而終,他的傳世之作永留人間,他所展示出來的高風亮節,“帝之招、颙之隱”的“招”和“隱”,不僅已成為千古佳話,而且在一代一代鎮江人中口口相傳。后人為了紀念戴颙之隱,改獸窟山名為“招隱山”和“戴公山”。
“招隱”之中有歷史,“招隱”之中有人文。招隱坊是鎮江隱士文化的一個縮影,它見證了鎮江隱士文化的千年積淀,它已經歷史地成為鎮江古代隱士文化的一個象征、一張名片、一塊“活化石”。
薈萃人文、異彩紛呈的鎮江古代隱士文化
遠去的歲月,帶走了隱士遠去的身影,他們當年在鎮江的歸隱之地,連同那里的山水亭閣,乃至草舍茅廬,又歷史地演變成為古跡遺址,成為當今的歷史人文景觀。
當人們穿過時空隧道,飛越歷史煙云,放眼鎮江的城里城外和南山北水,便可尋覓到茅山之巔的道觀、焦山之中的巖洞、招隱山中的聽鸝處和讀書臺、丁卯橋畔的田園、東門坡前的夢溪園、北固山下的海岳庵等等一個一個的隱者留在鎮江的足跡和遺跡,展現給世人的是萬世不衰的人文魅力和歷史篇章,它已經成為一種寶貴的歷史文化資源。例如北宋書畫家米芾,定居鎮江后,常隱于山中,靜觀鶴林煙云,他被云霧繚繞、變化萬千的山間迷人景色迷得如癡如醉,一會兒放眼遠望,一會兒閉目沉思,隱中頓悟,靈感泉涌,他“極江南煙云變幻之趣”,揮毫潑墨,獨辟蹊徑,創造出獨特的“潑墨畫水,水墨點染,煙云掩映樹石,濃淺溶為一體”的米家山畫法——米氏云山。又如,平生喜作“田園之隱”的唐代詩人許渾,他辭官后,在鎮江城南門外三里處,古運河的丁卯橋畔筑丁卯精舍,作“田園之隱”。這里是個近山傍水,半城半鄉的絕好的中隱之境,可尋黃鶴山,鶴林寺的幽古,可聽招隱山黃鸝的啼鳴,可漫步夾山下竹林寺的曲徑通幽。許渾的晚年,一面作田園之隱,一面整理詩文,將一生中寫的500多首詩,編成詩集《丁卯集》。宋代詩人陸游讀了《丁卯集》后,稱之為杰作,并賦詩贊曰:裴相功名冠四朝,許渾身世落漁樵。若論風月江山主,丁卯橋應勝午橋。
作為古代隱士文化重要遺存地的鎮江,如此完整有序地保護、保存至今,是非常罕見的,也是難能可貴的,它無可爭辯地表明:鎮江在古代曾經是一方隱地。經千年積淀遺留至今的一處處古跡、遺址,一件件文化遺存,一個個歷史碎片,是不可多得的一種歷史人文資源,是屬于古代隱士文化,也屬于中華文化的一座豐碑。
隱士隱于靜,隱士之隱是人生的一種特殊選擇,因為,靜可修身養性,靜可感悟人生,靜可觀世事,靜可讀書為文,一個寧靜致遠者,只留心境之寬闊,無意富貴之貪圖。隱于茅山的有“山中宰相”之譽的陶弘景,就是一位以隱明志,隱中求靜的高隱之士。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自號華陽隱士,丹陽秣陵(今南京)人,自幼好學,10歲讀葛洪《神仙傳》,習養生之志,15歲作《尋山去》,官至左衛殿中將軍,永明十年(492),他脫去朝服,掛于神武門上,隱于茅山,去過“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隱士生活。但他雖遠仕而懷大志,仍參與國事,梁武帝禮聘不出,屢招不仕,他對帝之詔,作了《答詔問》詩一首,表明了自己歸隱后的心境,借此回稟皇上,其《答詔問》詩:
山上何所有?嶺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這首詩,是陶弘景為回答梁武帝的詔問而作。皇上見他成年累月隱居山中,問他:山中有何物使得你如此的迷戀,意在勸他出山。陶弘景便在詩中,以“白云”作答:“嶺上多白云。”這就是陶弘景隱居茅山時的一種心境。因為他非常喜愛茅山的天然景色,經常獨自漫步于泉水山石之間,經常駐足于茅山之巔,觀賞天上的白云,飄逸的祥云如瑞,仿佛拉近了天人之間的距離。他以“白云”作答,表明的是,自己的心境已超然塵外,與功名利祿無緣。“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的詩句,是在告訴皇上,嶺上的白云,只能為自己怡情悅性,無法,也不可能拿來贈奉皇上。陶弘景隱居茅山,屢詔不仕,然而,他在歸隱之后大有作為,他作為一位政治家,歸隱后又成為一位道教思想家、醫藥家,他著作等身,成果豐碩,貢獻巨大,惠及后人。隱居生活的淡定和清靜,使他靈感集聚,才智大展,著述不斷,共有《學苑》《百卷》《論語集注》《本草集注》《古今州郡記》《圖像集要》等。陶弘景以超人的才華和品行,既保持著對國事的關心,又贏得了高度的性靈自由和才能的充分發揮。朝中每有大事,梁武帝均要派重臣,或親臨茅山向他咨詢,與他商討,贏得了舉世無雙的獨一無二的“山中宰相”之譽,史稱他是別具一格的朝隱、高隱的隱士。
回首仰望歷史上留在鎮江的隱士身影,真可謂人文薈萃,異彩紛呈,東漢焦光隱于焦山一巖洞,南朝戴颙隱于招隱一山房,南朝陶弘景隱于茅山一道觀,南梁昭明太子蕭統隱于南山一書臺,唐代許渾隱于丁卯橋畔一廬舍,宋代沈括隱于東門坡前一夢溪,清代鄭板橋隱于別峰之間一古庵,他們是隱于鎮江的隱者,又都是隱有所為者,他們又各自為自己的隱逸生活、隱士人生,點燃起燭光,成為人生的亮點、歷史的亮點,他們既疏淡了功利,又深明人世大義。
隱士,作為一種獨特的歷史現象,作為中國古代歷史上獨有的特殊人群,他們之中,有失意仕途的,或不滿濁世的,采取了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但是,與此同時,也確有一大批歸隱之士,他們以隱明志,隱有所為,隱于鎮江的這些古代隱士就是隱有所為者、永載史冊者。從先秦時期的莊周,到清代的隨園主人袁枚,隱士及隱士文化延續了幾千年,他們對人生的探求、對自然的熱愛、對個性意識的張揚、對社會的思考,在中國思想史、文化史上都有其一席之地。
一座古代隱士文化的殿堂
鎮江招隱山中的昭明太子讀書臺,自古以來就是人們追思、尋覓、仰慕之地。有“千秋隱士一太子”之稱的蕭統,不戀皇位戀書臺,這似乎是使人難以置信的事,然而確是演繹于鎮江的歷史真實。昭明太子蕭統(501—531),字德施,小字維摩,是梁武帝的長子,《梁書》中記載:“太子生而聰睿,兼俱仁孝,嗜讀詩書,性愛山水。”天監十四年(515)正月初一,梁武帝在太極殿前,為他加太子冕,加冠后,隨梁武帝省覽朝政,他明辨是非,寬厚容人,閑暇時,手不釋卷,研讀典籍,或與文人學士商討古今事理,常有著述,深得民間稱頌,后游學南朝各地,才名并集。但他不戀皇位,認為皇帝雖尊榮至極,只一時之榮,一旦逝去,便泯滅無蹤,文章才是千古之事。他特別欣賞左思《招隱》詩中“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的詩句。為尋覓一處清靜絕俗的地方潛心讀書,他曾漫游江浙一帶,選了多處,都不合意,在他20歲時來到鎮江,見招隱山幽靜清雅,遠離塵囂,靈氣四溢,隱境不凡,就決定在此筑屋歸隱,讀書養生,先后建起供讀書和休息的讀書臺,供藏書、輯書的增華閣,移來他藏于東宮的書籍三萬卷。
昭明太子蕭統20歲起隱居鎮江招隱山,凡11年,選編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文章總集——《文選》,又稱《昭明文選》。書成后,他由于過度疲勞,心力交瘁,雙目失明,于中大通三年(531)四月英年早逝,時年31歲。
招隱山中的昭明太子讀書臺,雖然是斯人已去,書聲已遠,仍舊是長案一張,油燈一盞,木椅幾張,一切都是那樣的清寒和靜謐,但是在世人的心目中,都把它看作一座隱士文化的殿堂,“書臺尋夢”世代相傳,已經成為鎮江傳承書香的一種民間風情、一種文化習俗。許許多多懷著崇敬心情前來探訪的人們,或放眼讀書臺前的秋景春色,或注目讀書臺內的油燈書案,仿佛又見到端坐書臺,手不釋卷的昭明太子蕭統,人們無不勾起對這位太子、這位隱士的緬懷和贊頌。他隱居中隱有大成的文學成果,不但已經永載史冊,而且為一代一代的后人所共享。這座文化殿堂,這個文化現象,穿越時空千百載,生生不息地傳播在人世間。古往今來,無數尋訪者,在昭明太子的讀書臺前,留下了尋訪的足跡,還留下了無數的詩篇,例如清代詩人王士禎的一首詩,尤為深切感人。
王孫讀書處,梵宇自蕭森。
無復維摩室,空余雙樹人。
荒臺梁碣盡,夕照楚江陰。
古像悲猶在,風流不可尋。
喜看今日之鎮江,古代隱士文化得到保護發掘和有序傳承,招隱山作為一座享譽古今的名山,不但被用來傳承歷史文化,而且已經成為爭相來此尋隱、訪隱、品隱、賞隱、研究隱、感悟隱的旅游勝地。尤為可喜的是,經常見到許許多多的家長們攜子女、帶兒孫前來瞻仰,他們在讀書臺前,講述昭明太子聰慧好學,不戀皇位戀書臺的歷史故事,激勵孩童努力學習,勤奮讀書。昭明太子當年引納天下賢士,編輯《昭明文選》的增華閣,如今已經成為鎮江市一年一度的中小學生“增華閣作文大賽”文化盛事的命名,古老的增華閣,在新時代綻放出新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