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面大鏡子,被深秋擦得瓦藍瓦藍的。簌簌的秋風中,兩條人影讓傍晚的太陽種在了半山腰上。
苞谷收了以后,得搶著時令把蕎麥種下去。
阿爸在外面打工,十二歲的呷呷扶不動犁,這地就要靠阿媽和他用鋤頭一口一口地咬。秋后的土地柔軟、濕潤,幽幽地散發著泥土的芬芳。地中間有一個篩子大的石頭,烏龜般臥在那兒,呷呷下過幾次狠,都沒把它撬起來。
呷呷把褂子一脫,露出泥鰍一樣黑亮的背。望著那石頭,呷呷心癢癢,手也癢癢。
“呷呷,干啥哩?”
“沒干啥。”
“挖地呀,呷呷!”
“我這不是在挖著嗎?”呷呷在那塊石頭面前,把瘦小的身子彎成一張弓。
太陽在晚風的鼓噪下,朝山頂越追越近。
阿媽皺著眉。阿媽顯然有些生氣了,說:
“呷呷,你瘋啥!”
“呷呷,別瞎費勁了,挖地哩!”
“呷呷,你再胡鬧,明天早上我不起來弄飯,你上學遲到別怪我哈!”
呷呷沒聽見,呷呷這時心里就只有那個石頭。
陽光在呷呷黑亮亮的脊背上跳舞,夕陽把他瘦小的身影扯得老長老長。
呷呷出了一通熱汗,終于像得勝的將軍一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石頭:
“阿媽,阿媽,起來了!”
“呷呷,你就知道瘋!”阿媽直起腰,臉上掛著笑,趕過來幫忙。
呷呷揮手拭去額上的汗,和阿媽一起,一點點把石頭往地邊移。
石頭太沉,呷呷一個踉蹌,石頭就借力骨碌碌一路吶喊著,從地邊順山坡滾了下去。
“呷呷,你沒事吧?”阿媽一把將呷呷拉起來。
“沒啥,沒啥!”呷呷一張泥臉笑成了一朵花。
望著那已經遠去的石頭,阿媽卻高聲喊叫起來:
“哎——石頭下來啰! 大石頭滾下來啰——”
好半天,才聽到石頭在溝底發出巨大的轟響。
坡陡,但斜斜的幾條羊腸小道上,經常有放牛放羊的人,也有砍柴割草過往的人。
“不會有人吧?”阿媽愣了半晌。
“不會。”
“呷呷,是不是有人在喊?”
“沒有。”
“呷呷,你耳尖,仔細聽聽。”
“擔心個啥哩。”呷呷抹了把汗,大人似的看著天,回頭拿起鋤頭挖起地來。
“呷呷,要不,你下去看看……”阿媽看著山下發呆。
“不去。”
“呷呷,聽話,去看看!”
“不去!”
“這么大的石頭喲,該不會闖禍吧?”
“怎么可能嘛!”
“唉,要是闖了禍,就說是阿媽不小心弄下去的。”阿媽一臉的認真。
遲疑了一會兒,阿媽嘆了一口氣,還是自己下山去了。
陽光越過呷呷的頭頂,溝底的風也順山梁溢上來,山上就多了幾分涼意。
呷呷飛快地挖著地。蕎種已經撒好了的,不早一點把地挖完,鳥雀就要來糟蹋。夕陽的最后一線容顏隱入山后,呷呷站起身,用手拭拭泥猴一樣的臉:“唉,阿媽也是……這地可挖不完了。”
阿媽氣喘吁吁爬上山來,模糊的天幕上已經隱隱約約種上了幾顆星星。
“還好,沒事兒。”阿媽喘著氣。
“我早就說過,沒事的。”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本來就沒事的。”
“這下,阿媽也放心了!”阿媽長長地舒了口氣。
“瞎操心個啥嘛!……”呷呷無可奈何地望望天,沒好氣地說。
“呷呷,回家吧!”
“回家吧。”
汗水浸透的衣服緊緊貼著阿媽的身子,阿媽喜滋滋地把呷呷的鋤頭扛在了自己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