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東的啟示

在中國傳統道德的審美觀念中，諸如“勤勞、勇敢、樸素、誠實、憨厚、率真”等等詞匯，絕對是褒意詞，是一代代中國人所敬仰和追隨的；而與之相反的“懶惰、膽怯、奢華、虛假、奸詐、心口不一”等等，也絕對是貶義詞，被歷代所不齒。然而曾幾何時，在今天聰明的中國人心目中，天地乾坤已經大翻個兒，美丑媸妍已經重新定位----比如你看今年的春晚，甭管是央視的還是各個省市的舞臺，一個比一個華美、華麗、華貴乃至豪華、奢華、王華、帝華；你看一個個男女演員們的穿戴，金的銀的已經遠遠不夠了，簡直恨不能披掛著龍鱗穿戴上鳳羽。如果你評說哪個舞臺和演員“樸素”，那人家肯定不高興，一定得問問你是什么意思: 難道你說我們的經濟沒搞好？難道你說我窮我不夠份兒？

非也! 我是在尋找，尋找在這個暴發的中國，還有沒有人在堅持踐行五千年燦爛、文明的、高貴的中華民族價值觀，哪怕只是一點一滴。老天在上，我還是找到了，比如中國流行歌壇的一姐那英，剛剛獲得了香港歌壇的什么大獎，若換了別人真不知要怎么折騰呢，可是那天眼見她波瀾不驚地走上春晚舞臺，既沒有炫眼的金銀亮片和環佩叮當，也沒有夸張得寸長的假睫毛和脂粉，穿的戴的就像生活中的原形本色，看著真是舒服——無疑，天然妝成肯定是大大超越臺裝凡俗的，這是咱們中華民族的高級美學眼光。

由是，我想起了遠在廣西十萬大山中的革命老區田東縣。

田東是“百色起義”的策源地和右江工農民主政府的所在地，是1929年鄧小平踏上百色這塊紅色土地的第一步，是著名的“百色起義”打響第一槍的地方。“百色起義”我從青少年時期就熟悉了，因為“文革”時候“破四舊”，家里的書就剩下幾本，其中的兩本小冊子我反復看，一本是方志敏烈士的《可愛的中國》，另一本就是《百色起義》。書中記載: 百色起義又叫“右江暴動”，上世紀20年代末，在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的影響和鼓舞下，年僅25歲的鄧小平，與陳豪人、張云逸等同志率領受中共影響的警備第四大隊和教導總隊，攜帶著南寧軍械庫的槍炮彈藥等軍用物資到百色，在中國偏僻的大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發動武裝起義，實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農武裝割據。1929年10月28日，張云逸領兵1500余人向右江地區挺進，迅速解除了駐奉議的警備第三大隊及右江各縣的反動武裝。接著，消滅了進犯的地方武裝和土匪，占領了百色、恩隆等右江流域各縣。俞作豫率警備第5大隊開赴左江地區，并與當地農民運動結合，準備武裝起義。10月30日，經中共廣東省委決定，建立了中共廣西前委(起義后改為紅七軍前委)，鄧小平任前委書記。12月11日，正值廣州起義兩周年紀念日，百色起義正式宣布“起義”，一面鑲有斧頭鐮刀的紅旗在百色城冉冉升起，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萬眾歡騰，大街小巷貼滿革命標語，數千各族工人、農民、紅軍戰士及市民在東門廣場集會，慶祝百色起義勝利和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的誕生。與此同時，宣布成立右江蘇維埃政府和百色縣臨時蘇維埃政府，右江革命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今天的田東老百姓，每個人都對當年的這段革命斗爭史如數家珍，無比自豪，并以革命后來人的姿態，繼續著先輩們的足跡，誓言要把家鄉建設好——在田東的幾天里，我深切感受到這一主旋律，激情地在田東縣政府干部及人民群眾的心中鳴響著、回旋著、激蕩著。

今天的田東依然保持著一種我們熟悉的樸實: 走在縣城的街道上，一家家大百貨公司和小商品店、小攤等等，也是鱗次櫛比，無比熱鬧，里面的商品也是花紅柳綠，極為豐富；但沒看到像別的城市那樣連綿不斷、醒目招搖的洗腳房之類，女人們的穿著和打扮也都很適度，時新而不妖冶。

今天的田東也依然保持著一種我們熟悉的純正: 紀念館還沒有變成生錢的場所，里面依然醒目地陳列著鄧小平、陳豪人、張云逸等同志當年使用過的油燈、筆硯、馬鞭，以及書寫的文件等革命文物，還有新中國成立以后老一輩革命家情系田東老區建設的珍貴照片等，參觀的人絡繹不絕。

今天的田東亦依然保持著一種我們熟悉的正氣: 縣里最好的建筑是學校而非縣府大院，田東縣職業技術教育學院利用老區優勢，從各方面爭取到數千萬元經費，全部用于學院的基本建設和教學，所以走進這座縣級的學院，氣派的教學大樓、科學試驗大樓、學生宿舍大樓、運動場、花圃……一一映入眼簾，你會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座國家級大學區。學院根據社會的需要，設立了汽車維修等應用性非常強的專業，已經培養出2400多名畢業生，其就業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

今天的田東亦還依然保持著一種我們熟悉的革命味兒: 什么是“革命味兒”？縣領導班子成員講究的是為人民服務，是實干而不是自己升官；講究的是發展經濟，是GDP和財政收入的提高，而不是個人撈錢；講究的是讀書、學習、充電甚至寫作(縣委書記王西冀的個人愛好是寫散文、詩歌，已經有著作出版)，而不是喝酒、唱歌、泡腳、桑拿。我當然不是老古板地反對喝酒、唱歌、泡腳、桑拿，也不反對干部們在勤懇做好工作的同時享受人生，但我老是記得兩年前大受刺激的一件事: 我的朋友著名畫家孟魯，20多年前去美國打拼并落地生了根，前年他以美藉華人身份回山東老家考察，半個月被當地各級官員們輪番宴請，喝酒、唱歌、泡腳、桑拿，幾乎是夜夜笙歌，天天酩酊醉歸。回到美國，他馬上給我發來電子郵件，激憤地說:“中國的官員們怎么都不讀書啊？這次回中國，沒有一個官員跟我談起過他讀的書，哪怕一本、哪怕半本呢! 都不學習、不及時更新世界上的最新知識，他們能治理好國家嗎？”

“旁觀者清”。所以，在我們已經十分習慣了喝酒、唱歌、泡腳、桑拿的官場和商場生活，十分習慣了消費和娛樂至上的社會氛圍，十分習慣了追逐奢侈品浪潮，十分習慣了揮金如土的浪費現象，十分習慣了追名逐利、官場規則、暗箱操作，十分習慣了爾虞我詐、說假話、造假貨、損人利己……的這一切之后，聽聽旁觀者的逆耳之言，起碼，也應該回頭想一想革命的味道吧？

當然，我一點兒也不是主張回到和停留在過去的歲月里。在今天的新田東，我也欣喜地看到了生機勃勃大發展的景象，采礦、造紙、物流、養殖、造林、商貿，乃至種植甘蔗、小蔥、青菜、圣女果、芒果等等各種地區經濟作物，都在你追我趕、熱火朝天地進取著。特別讓我心里感覺輕松的是，田東接受了那些先行發展者的慘痛教訓，亦追隨著今天國際國內的環保新理念，十分注重綠色發展:

在維達紙業廠區內，我們看見該廠重金投資的廢水處理設備正在高速運轉。果然，空氣中沒有難聞的氣味，廠區內到處干干凈凈，男工女工們的工作服也都很規矩、整潔，一看就是有嚴格要求和嚴格管束的。我早年在工廠做過工人，掃一眼就能判斷出這家工廠的管理程度和水平，很好，一切都符合現代化標準。

又去參觀一家土雞養殖場。我們被引導著爬上一座小山頭，在有點泥濘的小路上走了200多米，鞋子經過消毒水的消毒，才被允許走到雞場的門口。只見一只只碩大的公雞、母雞、兩性雞，活潑地跑動在小山坡上，鉆樹林、啄蟲窠、談情說愛，自由自在。每只雞都毛色發亮，健康、漂亮、精氣神十足。當群體伙在一起，呼拉拉地來了又呼拉拉地跑了，就更顯得“空山不見人，但聞雞語響。青山日為伴，綠草夜做床。”我非常羨慕田東人民能享受到這么清純的土雞，就不由自主問:“這雞每只能賣20多塊錢？”主人趕忙說:“1斤就得20多塊，1只能賣到100多塊呢。還特別搶手，都是供給大飯店什么的定點單位，沒有關系買不到哇……”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not;not;新亞東物流公司的展示大廳，因為這直接是展示給農民的。都說現在的農民不會種地了，老農民們知識老舊跟不上了，年輕人不愛種地都出門打工去了，可是中國的土地怎么辦呢，一十八億畝土地不能全撂荒吧？再說13億中國人的口糧，全世界也供不起啊! 現在的這個展示大廳里，給農民們提供了切實的幫助: 你不知道種什么好？那我們告訴你，現在市場上缺有機蔬菜，可以賣好價錢，比如種圣女果，周期短，見效快，來錢多，不妨選擇。你說不會種？那沒關系，我們給你提供種子，負責教你技術，還包銷你的產品，你只要認真去種植，不怕流汗和付出，就一定會有好收獲。什么，你想選擇種甘蔗，那也好，雖然種甘蔗要流更多的汗水，但這幾年蔗糖的收購價漲得很快，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肯定可以獲得更豐厚的回報。你若是還想種芒果，那請看看我們的新品種，雖然咱們田東是著名的芒果之鄉，可過去的品種老化了，必須改良更新，不然就賣不出去了……我聽著這些技術人員的講解，感到新奇無比，而又心里很溫暖、很踏實，這些服務，真是實用到家了，在這里做農民，心里不用怕、不用慌了。

這也許就是我喜歡田東的原因。跟“第一世界”的“珠三角”、“長三角”等超級地區比，它完全沒有能力去“競豪奢”；跟“第二世界”的中部發達地區比，它也沒有實力去斗GDP；甚至跟“第三世界”的西北諸省新興經濟區域相比，它也還沒有資格躋身到那個臺面。但是，我預言它的發展充滿了希望，將后來居上，它的人民不僅將越來越富裕、有錢，而且能保持幸福度很高的生活——因為它的樸實、純正、正氣和革命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