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心理
這段時間,成都市計生委研究室調研員孟立聯在微博上假冒計生委辦公室主任李琢之名,大曝官場腐敗生態的事情被全國人民強勢圍觀。“中槍”的官員達20人。
從事發到記者截稿,成都市計生委只說“李琢19961003”的微博內容是孟立聯干的好事,沒有否證所曝的那些腐敗事跡是無中生有,也沒見官方說要調查他的“另類舉報”。而李琢也只是表示“很受傷”。如此而已。
事發后非常的hold得住,這就是官場。
我對李琢“很受傷”表示理解,因為他不僅躺著也中槍,還拿孟立聯當兄弟看待,沒有想到是這位孟兄干的。但對孟立聯的行為,我也表示理解——就是說,在心理上是可以理解他為什么這樣干的。
多方消息證實,孟立聯在成都市計生系統內,被公認頗有才氣。在當官的同時,他還兼職西南財經大學中國西部經濟研究中心人口研究所教授,出席過論壇,發表過論文,屬于“知識型官員”。這么“有才”的人,在越來越講究“知識化”的官場,在仕途上卻不甚順利,兩度因群眾測評不過關而未能升遷。而他那個“調研員”牌牌雖然是個處級,但已屬于沒有實權的人,晾到一邊了。
由于孟立聯沒有向媒體袒露心聲,痛說官場家史,也不見向官方老實交代為什么要這樣干,所以看起來動機成謎。不過,一個人的心理真實,并不需要用他的嘴巴說出來。就像破案一樣,我們還是可以從蛛絲馬跡中進行心理分析的。
需要說的是,孟立聯絕不是從一開始就故意要整李琢,并沒有一個什么精心策劃的“陰謀”。李琢倒霉只倒霉在,恰好孟立聯坐在他旁邊,因為孟的心理問題,一不小心就被當槍使了。
可以描述一下孟立聯的心理邏輯:
他覺得自己很“有才”,自命清高,但在官場里得不到升遷,無法說服自己認為這是合理的,不爽,郁悶。而在其它人都得到升遷的情況下,受到刺激,羨慕嫉妒恨。他有一種被傷害感。因為不能把處境歸罪于自己“沒本事”,于是便歸罪于抽象的官場,尤其是那些刺激到他的人。在心理上,他要報復他們,當然,這個人也包括了李琢。
就是說,孟立聯得了“官場神經癥”。他要“療傷”。
一個聲音高叫著:“都是你們造成的,我恨你們!”
注意,李琢等官員在行為上不一定得罪了孟立聯,但他們升遷,悠哉游哉本身就是對他的得罪。而孟立聯的報復,也只是心理上的報復,以他的“自命清高”,斷不會采取一封信搞到紀委這類革命行動。
心理上報復一個人,一堆人,有多種言行方式可供選擇,比如不屑于去理會別人,比如背地里罵幾句。這些方式孟立聯也干過,比如不去和他在微博中點到名的官員接觸,在食堂吃飯也很少坐在一起。在心理上,這是一種故意表現出來的鄙視。
但還是讓我們來天才地想象一下孟立聯富有個性的報復方式,還原一下具體的情境。
在微博,一開始他用的是“派高2455712653”這個ID,發牢騷專用,對自己得不到升遷所產生的不爽、郁悶進行排泄——發牢騷屬于“官場神經癥”的簡易形式,同時也是對它的初級療法。
后來,他偶然聽到了李琢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精神為之一振。當一個人陶醉在對諸如玩情人、收禮金等“官場神經癥”繪聲繪色的描述中時,他沒有想到,有一個“兄弟”正在一邊“竊聽”!
“偷窺”、“竊聽”能給一個人以陰暗的快感,因為玩“偷窺”、“竊聽”的人在暗處,而被“偷窺”、“竊聽”的人在明處,前者在心理上解除了后者的武裝,具有強大的心理優勢。這恰恰適合孟立聯這類“自命清高”的人來玩。
而如果讓自己去扮演被“竊聽”對象的角色,以他的身份、口氣、姿態、表情等把情境再重演一遍,然后讓自己去欣賞這個角色的演出,那就不僅僅是有心理優勢,而且有作弄、羞辱別人的偉大而陰暗的快感了。對于孟立聯來說,這幾乎可以達到在心理上報復李官員、王官員等人的最高境界。所以,他在微博上對李琢的話進行了忠實的描述,而且形象生動,同時,還把ID最終改成了“李琢19961003”。
可以想象,當李琢和別人講話,而孟立聯一邊聽一邊發到“李琢19961003”的微博上時,他在內心里是多么的興奮和激動。其心理語言是:“哈哈,你們這幫龜兒子,干的這些×事以為老子不知道?哈哈……”
強調一下,孟立聯對李琢的話進行“微博直播”,不是用來給網民看的,而是用來給自己看、讓自己爽的。不幸的是,網民看到了,真是悲劇。
癥狀
孟立聯怎么會有這種“官場神經癥”?而其它官員的“包二奶”、微博開房、寫“性愛日記”等其它形式的“官場神經癥”,又如何理解?
來看一下“官場”。簡單地說,“官場”就是官員們活動的一個“場域”,這個“場”,英文的對應詞應該是field,不僅僅指“空間”,還兼有“田地”的意思,暗示有“收獲”,有什么“生長”。
收獲的是利益,生長的,是“官場神經癥”。
如果不用利益把一大幫人召喚到官場,它是玩不轉的。但僅僅用利益,它也轉不了。所以今天的官場有它堅不可摧的組織邏輯:科層化。科層化特別講究官僚機構的權力等級劃分、規章制度管理、文憑、證書等。所以,“有才”還當“兼職教授”的孟立聯得不到升遷,當然不會服氣。
除此之外,官場還有一套生存邏輯,比如要學會鉆營、拍馬。
利益、科層化、生存邏輯,共同組合成官場強大的游戲規則,直接的后果就是導致對官員的“非人格化”:要在官場混下去,你必須隱藏真實的自己,壓抑自己的內心。你在官場上,所看到的每一張臉可能都是面具,包括自己。李琢太不小心了,只顧說得痛快,明顯忘記了這一點。
這樣一來,官場就成為一個“致病情境”,就是說,會讓人產生某些病態的心理特征,這些病態的心理特征即為“官場神經癥”的正式解釋。而一個人要進入官場,不能像普通群眾那樣思考,必須把自己“豁出去”。
作為一種有自我意識的存在,人本質上其實最害怕失去自我,失去的話,他一定會有自我憎恨,因為有一種“存在的聲音”告訴他,人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因此,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無法去信仰一種宗教的,因為他珍視那個獨立的自我,做不到讓自己完全投身進去。很多“不適應官場”的人,也是如此。
當一個人“豁出去”了,意味著什么呢?在官場上,他至少付出了壓抑自己內心的沉重代價,那就必須給自己一個“合理的”交代。在信仰和理想主義存在于官場的時候,這不是問題。因為,當一個人投身進去時,在心理上可以體驗為是在信仰和理想的召喚之下。他把自己投身官場,看成是“為人民服務”,是一種崇高的“獻身”。他通過廉潔奉公,兢兢業業,給了自己和想象中無數看著他的人一個交代。
但當一個官員進入官場,主要是受利益驅動時,情況就不同了。如果不聽黨和政府的教育,他很可能會得“官場神經癥”,早已存在的“官場神經癥”也會傳染給他。孟立聯正是如此:不具有革命前輩們那種不計較職務高低的崇高精神,讓自己郁悶到捅出了這么一個大簍子。
這個事件,把“官場神經癥”暴露得栩栩如生。我們可以進一步來梳理一下幾類常見的癥狀:
一類就是發牢騷性質的。“李琢19961003”代表一些官員,表述得非常清楚:“整天假話空話套話大話,老子心里太苦太累了,只有在這里說點真話”。發牢騷追求的是“發泄”,其功能,是讓官員排解郁悶,以便少些心理負擔,繼續投入到說假話空話套話大話的事業中去。
像在酒桌上說黃段子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發泄。大概一些官員在這方面比人民群眾更有才華。原因和智力關系不大,只是因為他們在平時都不能放開,因此“解除壓抑”時更猛烈。
另一類“官場神經癥”,屬于補償性質,靠“占有”來解決心理問題。當一個人壓抑自己的內心就是為了得到利益時,追求利益就是他補償自己的手段。這種“官場神經癥”往往比較瘋狂,因為任何東西都無法補償、挽救一個人對自我的出賣,所以有這種癥狀的官員,根本停不了手,占有本身已經成為對他的一種“治療”,一停下來他就有恐懼。這方面的經典例子太多了,比如寫“性愛日記”的原廣西煙草局銷售處處長韓峰、原杭州市副市長許邁永“許三多”。
還有一類,已經不僅僅是具有病態特征的“官場神經癥”,而是泡在官場,官員得了痛苦的心理疾病,比如抑郁癥。它的心理邏輯是“我受不了了,結束吧”。于是,內向攻擊,自殺。
所有這些“官場神經癥”有一個共同的特征:用嘴巴說出來,用行為玩出來,既是癥狀的表現,同時又是它的“語言療法”、“行為療法”。這種“治療”當然是無效的。
至于有效的“治療方案”,全國人民都知道,包括官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