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074)
清末北京小學堂工場記略
陳凱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074)
清末推行“新政”期間,直隸當局于京師創建了兩所“小學堂工場”(或稱“工場小學堂”),將職業教育提前至小學階段,既為解決貧民生計,也使為社會培養的勞動力“不致為無意識之工匠”,使之“具有學生性質”。不數年“工場”停辦,“小學堂”仍在,其停辦原因卻尚未發現可資說明的史料。
清末;小學堂工場;開民智;興民業;工學并逐;資裕貧民生計
清末,朝廷為維持其統治,挽救業已衰敗的局面,提出并實施“新政”,一時確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新氣象。所謂“新政”,基本內容就是振興實業,操練新軍,創建新式學堂。振興實業,即發展工商業,是為強國家、裕民生的經濟基礎;操練新軍,即引進新式操法、洋式裝備,以保衛疆土;辦新式學堂,則是取代科舉和舊式私塾、書院,以近代文化科學知識廣育人才的重大舉措。
20世紀初,作為拱衛京師、都城門戶的直隸,乃是全國督撫之首,而直隸總督正是從山東巡撫任上奉調而來的袁世凱。民國后,袁野心膨脹,因洪憲稱帝而被世人所詬病,弄得眾叛親離,遺臭萬年。但歷史地看,當年袁世凱卻也曾意氣風發,在直隸大力推行“新政”,是頗有一番作為的,致使直隸被稱為實施“新政”的“模范省”。其實,袁世凱早在山東巡撫任上,就曾倡導“開民智”,“崇實學”,十分重視推行近代教育。曾奏議朝廷,稱“百年之計,莫如樹人”。“作養人才,實為圖治之本”①,而且于1901年,率先主持創建了山東大學堂。就任直隸總督后,其興辦近代教育的舉措和力度有增無減。1905年,袁領銜聯合五大臣,呈奏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請立停科舉推廣學校并妥籌辦法折》,痛陳科舉之弊,稱學校“乃以開通民智為主,使人人獲有普及之教育,且有普通之知能,上知效忠于國家,下知自謀其生……”②并獲得朝廷批準。袁誠聘曾任貴州學政,后又以創辦天津南開系列學校而知名的嚴修執掌直隸學校司 (后稱學務處)。在嚴氏及其后任的共同努力操持下,至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直隸已建有北洋大學堂及工業、農業、醫學高等學堂5所,初等農、工業工藝學堂及傳習所,師范類學堂,中學、高小共二百余所,初小多達四千一百余所,另有武備、巡警等專業學堂數十所,不包括半日、半夜學堂,學生“總數不下十萬人”。③
上述工藝類學堂在當年屬于“實業教育”,即今天我們所說的職業教育。比較稀罕的是,當時曾創辦了兩所“從小抓起”的職業教育——“小學堂工場”(又稱工場小學堂),而且就設在國都北京。迄今各類刊物已發表的文字中,大多只提到該“第一、二小學堂工場”之名,似少有具體論及。筆者依據史料文獻,對此作一梳理,填補可能的空白。
直接提議創辦小學堂工場的,正是直隸總督袁世凱,由周學熙任總辦的直隸工藝總局承辦。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初,一份《工藝總局會詳學務處在京推廣學堂工場文》呈報直督,文中寫道,創設“工場并小學堂、半日學堂”是袁世凱“諭飭”,即系袁親自下的指示;并頌揚袁“作育人才,軫念民生之至意,莫名敬佩”。周學熙等遵命與學務處會商,“擬將學堂、工場合辦”,并“先試開一處”。繼而報告在京已“覓得房屋”,“坐落北京前門內西城根,計大小六十余間”,且有空地,可供續建工場和體操場。并派工藝局提調赴京辦理手續,“趕緊修理”;經費由“銀元局撥款”。同時,建議邀聘京城光祿寺(朝廷后勤官署)、國子監各一名官員任“北洋駐京學務工業總董其學堂工場”,擬訂《試辦章程》,協助籌建。此外,《呈文》還提出,需懇請京城步軍統領衙門(首都衛戍部隊)、工巡總局(治安警察)、順天府尹(地方首長)“轉飭該地段員司一體實力保護”。同年九月初四日,袁世凱批示:“如詳辦理”。④
事隔一年,又一份 《開辦第二工場學堂文》報呈袁督,稱“(第一小學堂工場)開場開學,業已辦有規模,亟應接辦第二工場并第二小學”。且經“駐京總董”徐、李二員“會同覓得房屋一所”,位于北京內城西北毛家灣胡同一帶,大小一百三十余間,“足敷工場、學堂之用”。袁于是年(1906年)二月二十六日批示:“據詳已悉”,⑤準予辦理。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工藝總局出版的《直隸工藝志初編》,對包括北京第一、第二小學堂工場在內的屬下各單位逐一作了簡要的總結。在《北京第一、二小學堂工場總志》篇中鮮明地指出:“考東西各國皆有工作學堂,凡習工藝者,必兼習普通學理,中國學界、工界兩不相涉,以故工業窳敗,日甚一日。”有鑒于此,需開設 “小學堂工場”,“每日課六小時”,“課畢入工場”,“俾工與學兼營,他日技成,工徒具有學生性質,不致為無意識之工匠矣”。同時,附設“半日學堂”。按當年的行政區劃,北京屬順天府,歸直隸管轄,但畢竟是國都所在,有“京師首善之區”的稱謂,因此,有一種意見認為,京城內外,學堂、工場,官立、民立,各類設施及學生、工徒均為數眾多,似不必由直隸出面在北京再設此類小學、工場。而袁世凱認為,“凡(直隸)所管轄之區,均有挈提之責,今雖小學工場,非大學堂、大工廠可比,然茍組織愈多,則推行愈廣,教育愈行發達”。“即在異省,且不可有畛域之分,矧(音shen,況且意)在一省中,何地不當倡導而施教化所冀”。意思是說,即便是在其他省份,尚不能區分那么清楚,更何況北京同屬直隸,我們怎能不去提倡呢?《初編》撰寫者又對袁世凱和工藝局總辦周學熙稱頌一番,遂寫道:“宮保與督辦之志,熱心任事,后先媲美,不徒津郡學務、工業蒸蒸日上,即北京之堂、若場,亦豈徒以第二為止境哉。”⑥就是說,將來可能還會有第三、第四……小學堂工場開辦。總之,對未來發展和前景樂觀地充滿期待。
小學堂工場確定的“宗旨”,簡要明確,即“學堂以開民智,工場以興民業”,“以教養兼資裕貧民生計為宗旨”。同時,“附設半日學堂。即以學堂內學生,分早晚兩班入工場習藝”。⑦這里有必要對當年的社會背景略加說明。20世紀初的清朝末年,中國基本上還是農耕社會,生產力低下,經濟十分落后,近代工業起步不久,且多在軍火制造方面。無地農民和城市無業游民眾多,他們既無文化,又無技能,生計無著,已是重大的社會問題。直隸工藝總局于1905年即曾發布《勸興工藝示文》,稱“吾國幅員之廣,生齒之繁,甲于環球,而財力則異常缺乏。此由實業不講而游民滋多,……民窮財匱日甚一日”。因此,呼吁“城鄉紳商士民”,“齊心協力,廣設工場,以開生計而塞漏卮”。⑧使民眾有業可就,有錢可賺,通過勞動得以謀生,乃是任何社會獲得安定的必要條件,而要使勞動能創造價值,就需要使勞動者具有一定的文化和技能。因此,開辦小學堂工場,如其“宗旨”所言:“學堂以開民智,工場以興民業”,“以教養兼資裕貧民生計”,正是適時地、有針對性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據史料記載,第一小學堂工場(以下簡稱一小)時有講堂、延接室、員司宿舍等用房55間,工場用罩棚、場棚50余間,另有庫房等30余間,已具有相當規模。轉年建立的第二小學堂工場(以下簡稱二小),從擁有房屋數量看,規模略大于一小,尤其是工場已由新建房屋55間取代了簡易的 “罩棚”、“場棚”。⑨
小學堂、工場的教學及管理人員分列,一小學堂員司計有總董、監理、監學各1名,教習5名,收支、雜務各1名;工場員司包括總董、監理各1名,收支、雜務各1名,監工2名。二小人員配備大致相同。⑩
一小、二小經費均由官方撥付,又分開辦經費與常年經費兩類。一小開辦費(1905年)由銀元局撥銀12000兩,轉年再撥“擴充經費”5675兩。常年經費則分別撥給,學堂每月撥銀260兩,轉年又增加50兩;工場每月撥銀165兩,轉年增至300兩。?二小開辦費由造幣分廠(即原銀元局)撥銀15380兩;常年經費學堂每月撥銀320兩,工場每月撥銀400兩。?一小、二小均有為數不多的自費生繳費收入。
學堂“教科”設有讀經、修身、歷史、地理、筆算、珠算、格致、國文、習字、作文、圖畫、手工、唱歌、體操等14門課。工場設“工科”,有織、染、木三科。以“織科”為例,又分打線絡、打線穗、打線軸、輪線、掏綜、入抒、上機、織布等“八班”。?一小、二小所設科目基本相同。
學生(工徒)分官費、自費兩種。據1907年的統計,學堂高等一班有學生(工徒)50名;初等甲、乙、丙三班學生(工徒)120名。半日學堂有甲、乙兩班學生(工徒)60名。學堂每日上課6小時,半日學堂上課3小時,“每一時分授一科,將各科以次輪教,周而復始”,“課畢入工場”。工場畢業生要求達到每日織布27尺,自費生上機4個月者達到每日織布20尺。每日一人能打絡線10個,打軸線50~60個,打穗100個,每日二人能掏綜入抒一份(因需二人配合操作),輪布線5匹,織布各生皆輪班上機。一小、二小情況基本相同。至1907年,畢業生一小先后有兩批49名,二小有17名“均已請給憑單”(即畢業證書)。?
學堂置辦書籍、器具有限,書籍各有一百余種;器具均為紡織用的織機、輪線架、掏綜架、大小紡車等各二百余件。工場勞動的制成品有花布、被面、褥面、袍料、褥單、毛巾等多種。?
由于史料不足,尚有若干情況不明,如學生年齡、學制時間、畢業出路以及其后學堂的發展、演變等。我們只知道,不數年小學堂仍存在,而工場則已消失。
盡管如此,北京第一、第二小學堂工場的創辦,在我國的職業教育史上,還是有可總結的經驗和可吸取的教訓。
第一,“學堂以開民智,工場以興民業”,“以教養兼資裕貧民生計”的“宗旨”,既從實際出發,符合國情的需要,又適應了時代的潮流。為民眾謀生計、為國家謀富強,是任何社會形態、社會制度的國家都需解決的第一要務。我們曾經有過的觀念是,統治階級從來不會關注民生,只是剝削、壓榨,乃至希冀“從一條牛身上剝下兩張皮”。這種片面、絕對的看法并不符合實際。試想,民眾生計無著,就要起來造反,統治階級豈能安生?中外歷史已無數次地證明了這一點。
第二,“工學并逐”,亦工亦學,手腦并用,理論聯系實際,是當年周學熙辦學所主張和強調的方針。當時,隨著近代文明的傳入,不少有識之士已認識到“中國學界、工界兩不相涉”,彼此脫節,是造成“工業窳敗,日甚一日”局面的根源。因此,特別強調工學結合,唯有如此,才能使工業得以振興。第一、第二小學堂工場實行“工學并逐”、“工學兼營”,造就有一定文化和技能的勞動者,要求“工徒具有學生性質,不致為無意識工匠”,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第三,充分運用有利條件,實現既定宗旨和方針。直隸選定在國都北京創辦小學堂工場,是一種敢于擔當的使命感和負責任精神的體現。而要把這種精神化為實際行動,實施確定的任務,從直隸總督到承辦的工藝總局,運用了其所擁有的有利條件。如從組織人事上,借助京師的資源,聘請光祿寺、國子監有經驗的官員出面主持籌建,協同安排各類事項。在經費上,由直隸銀元局鑄幣所獲得的余利(1902年至1907年3月,共獲利達白銀193萬余兩)?予以支持、保障。而在工場選定生產項目方面,紡織則是直隸的強項,更因其大多數工序均為手工操作,比較適合小學生工徒。
第四,創新精神和“試開”小學堂工場的創舉應予肯定。直隸的職業教育多在青年人中實施,1904年在天津興辦的 “實習工場”,曾招收12~15歲“幼童”為工徒,后又取消。迄今似尚未發現從小學堂著手進行職業教育的。京師一小、二小可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創舉。雖然“試開”未取得成功,半途而廢,但這種敢于先試的精神還是值得肯定的。
如上所說,由于史料缺失,一小、二小何時結束,為何結束,均不得而知。筆者只能從其他文獻——《京師督學局一覽表》,即宣統元年(1910年)的統計中得知,當時列有“北洋官立第一小學堂、第二小學堂”或“直隸官立第一、第二小學堂”的記載,其學堂地址、成立時間、教職員和學生人數、課程設置等,基本與一小、二小一致,只是涉及“工場”的內容已不復存在。?
根據現有史料分析,小學堂工場之所以未能堅持始終的原因,其一是課業多,負擔重,“課畢入工場”習工藝,要求過高,學生難以承受。其二是此種做法有使用童工之嫌,與近代文明背道而馳(當年小學生年齡約在7~15歲)。直隸當局用意雖好,卻有揠苗助長、操之過急之弊,是不符合實際的;且前有“試開”之言,未能堅持,也就不足為怪了。其三也是重要的一點,常言“事在人為”,1907年,袁世凱奉調入京,升任外務部尚書,1908年,周學熙也應召入京,于農工商部主持開建京師自來水工程,二人均已不在直隸主政。可以說,直隸“新政”的黃金時期已過,應了“人去政息”的那句老話。
事雖如此,開辦小學堂工場所提出的“學堂以開民智,工場以興民業”,“以教養兼資裕貧民生計”,以及“工學并逐”,使“工徒具有學生性質,不致為無意識之工匠”等指導思想,仍是其精華所在,不失其在職業教育史上的重要價值。
注釋:
①②③袁世凱:《袁世凱奏議》,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70,1187,1338頁
④⑤⑥⑦⑨⑩?????《直隸工藝志初編》,首都圖書館制網上版,第50-51,52,229-230,231,231-233,235-238,239-240,241-242,231,231-232,231頁
⑧周學熙:《周學熙集》,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3-124頁
?《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1輯(下),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907頁
?《京師督學局一覽表》,首都圖書館制網上版,第36,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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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727(2012)04-0177-02
陳凱(1936—),男,北京市人,天津師范大學副教授(已退休),研究方向為天津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