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移民引發歐洲社會沖突的根源剖析

陳天林

跨國移民引發歐洲社會沖突的根源剖析

陳天林

移民現象自古有之，它是人力資源在一定范圍內的調節和流動，對促進經濟發展、政治融合、文化交流、社會流動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移民既可以是國內人口流動，即國內移民；也可以是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流動，即跨國移民。經濟全球化加速了這一進程。全世界有2億多人口屬于跨國移民，這個數字接近世界總人口的3%。大規模外來人口的遷入，給當地增添了不同的社會因素，從而影響當地社會發展。本土與外來人口的差異使二者之間矛盾客觀存在，由此引發的社會沖突不斷出現。尋求機遇成為遠離故土的移民最重要的動力，這里的機遇既包括生存機遇，也包括發展機遇；作為本土居民，在依靠移民發展本國經濟的同時，也要維護自身的經濟安全、文化認同和種族安全。

一、經濟競爭

外來移民與本土居民在就業方面的競爭已經成為共識。一是合法打工的外來移民對合法打工的本地居民在就業和工資方面會產生競爭；二是非法打工的外來移民對合法工作的本地居民在就業和工資方面有競爭；三是非法打工的外來移民對非法打工的本地居民在就業和工資方面有競爭。①

此外，還存在間接競爭。健全的社會福利保障體系使歐洲本土居民認為，外來移民會增加本國財政負擔，影響其生活質量。移民素質的高低直接決定移民遷入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能否增長。對于失業、貧困移民來講，他們將會占用國家的失業補貼和社會救濟，而這本可以用于本國貧困失業人口。金融危機以來，特別是歐債危機的引發，更加劇了歐洲本土居民在這方面的擔憂和焦慮。

由此可見，就業競爭和福利競爭成為沖突雙方在經濟競爭方面的主要矛盾。二戰結束后，歐洲經濟發展與社會重建,需要大量外國移民。外來移民數以千萬計,但并未發生社會沖突。不僅如此，外國移民與本土居民還一起創造了西方國家戰后的“經濟奇跡”。但是，當歐洲各國經濟發展持續低迷，失業率居高不下的時候，外國移民的存在和增加，就會加重各種危機,從而使移民問題凸顯出來。據統計，外國移民已經使約25萬歐洲紡織工人失業。一項調查顯示，大約有66%的歐盟公民認為自己有種族仇視心理，他們抱怨自己在就業和福利方面被外國移民所侵占，同時深感外國移民威脅他們的生活方式。移民的增加，不僅沖擊了當地勞動力市場，而且也破壞了自由市場運行的游戲規則。移民問題是全球化進程中的一個內生問題，但對歐洲各國而言，也有其特殊性。市場需求是歐洲各國產生移民運動的根本原因。經濟衰退使市場開始傾向于保護本土居民優先就業，排斥外來移民。事物發展的動力反而成為其存在的阻力，其造成的沖擊力、破壞力不言而喻。然而，經濟危機面前，人人平等，市場蕭條成了客觀規律，本土居民并非因主場優勢而能不失業。在危機面前，理性被沖動所取代。民粹主義者，特別是保守主義盛行的歐洲，本土居民認為是外來移民搶了他們的飯碗，而非經濟危機使然。

移民問題引發社會沖突的另一個經濟原因是大量移民對遷入國的福利制度和政策的挑戰。如前所述，大量移民已經給西方各國帶來沉重負擔，在歐債危機下使其雪上加霜。從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到失業保險，都承受著來自大量移民方面的壓力。從政府官員、企業家到普通民眾,無不深感移民對于本國福利制度及政策形成的強烈沖擊。越來越多的美國人開始擔心美國納稅人的錢可能被用來救助非法移民。在最近一輪醫保改革中，美國人圍繞是否允許非法移民享有社會福利（以美國納稅人的錢為基礎）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在這場爭論中，很少有議員問這樣一個問題，即如果美國社會里有一群身患疾病而得不到任何保障的人，美國社會是否還是一個健康和人道的社會。②

由移民問題帶來的對福利制度和政策的挑戰既是經濟問題，也是社會問題。首先造成經濟低迷與福利包袱的相互影響。經濟低迷造成政府債務危機，社會福利也面臨困難，由經濟低迷引起的失業等問題又需要福利保障，這就造成發展經濟與保持穩定孰輕孰重的兩難境地。其次，在經濟危機面前，福利制度優先照顧對象如果處理不周也將引發社會沖突。這就使外來移民的不公正感和本土居民的被剝奪感產生矛盾。因此，經濟衰退、高失業率以及大量移民對福利制度和政策的沖擊是導致移民問題引發社會沖突的經濟原因。

二、文化認同

在歐洲，外來移民與本土居民在文化上還存在著內在差異和長期沖突。這主要體現在以宗教為基礎的文化沖突方面。由于宗教的差異，隨著大量穆斯林的涌入，外來伊斯蘭教文化與主流基督教文化的差異，導致了歐洲國家移民政策失去了同化與融合功能，并最終形成移民問題進而引發社會沖突。

在歷史上，基督教文化與伊斯蘭教文化就曾經長期處于敵視狀態。從1096年到1291年，由西歐封建領主和騎士對地中海東岸的國家發動了持續近200年的宗教性戰爭。十字軍東征大多數是針對伊斯蘭教國家的，主要的目的是從伊斯蘭教手中奪回圣城耶路撒冷。十字軍東征最后以失敗而告終。但是，這場宗教性戰爭造成和影響了兩個不同宗教世界的敵對心態和發展進程。特別是對于歐洲基督教徒，始終在等待著復仇的時機。近代工業革命產生以后，以基督教文化為基礎的歐洲各國,憑借其先進的軍事力量和經濟力量，先后統治和奴役整個伊斯蘭世界。由此，強化了伊斯蘭世界對基督教世界的敵視和仇恨。一方是強烈反抗，另一方是殘酷鎮壓。這種局面，直到二戰結束后，隨著世界殖民主義體系的崩潰才得以緩解。但是，兩個不同世界文化心理方面的敵意，仍然存在，并在中東歷次武裝沖突中得以體現。

在歐洲移民遷入國，特別是法國和德國，正面對著伊斯蘭文化強有力的挑戰。在法國，有大約600萬穆斯林移民，在德國也有330萬穆斯林移民，他們在遷入國建立伊斯蘭教教堂，共同信奉并傳播伊斯蘭教文化。在眾多穆斯林移民面前，基督教文化逐漸喪失其同化與融合功能。

令歐洲人擔心的是，伊斯蘭教文化不僅控制著穆斯林移民的個人信仰，而且還逐漸影響本土居民的社會生活和公共政治生活。歐洲人不無擔憂的是，隨著非歐洲移民的增多，自己的基督教文化會逐漸消亡，歐洲將不再是歐洲人的歐洲。

現在，“有學者甚至創造了一個新詞‘歐拉伯’（Eurabia）。它由‘歐洲’（Europe）和‘阿拉伯’（Arabia）兩個單詞拼組而成。其含義顯而易見，隨著阿拉伯人大量移入歐洲，歐洲人遲早將淹沒在阿拉伯人的汪洋大海里，從而失去自我。還有學者預言，‘到2050年，歐洲將會認不出來了。在巴黎的圣日耳曼大道，林立的清真食品店將取代目前的浪漫酒吧；柏林的路標將用土耳其語書寫；奧斯陸和那不勒斯的小學生，將在課堂上朗誦《古蘭經》’”。③“此外，還流傳著‘德意志斯坦’這樣的稱謂。‘斯坦’是突厥語的詞根，表示‘地區’、‘國家’之意。這個詞被反移民主義者用于諷刺德國社會龐大的、以土耳其后裔為主的外來移民。與此相類似的還有‘阿非利加法蘭西共和國’、‘尼德蘭酋長國’等揶揄稱呼。”④由此可見，嚴重的歐洲文化認同危機加劇了歐洲居民對穆斯林和伊斯蘭教的排斥，造成了外來移民與本土居民之間的心理隔閡和對立，使移民社會更加脆弱和敏感，稍有不慎，就會爆發大規模的社會沖突。

三、尋求機遇與保障安全

綜上所述，無論是經濟原因，還是文化認同，跨國移民引發社會沖突的深層原因可以概括為尋求機遇與保障安全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與移民社會如影隨形。外來移民在異國他鄉尋求生存和發展機遇的過程中，遭受到來自就業、教育、社會保障的不公正待遇以及種族歧視，不公正感油然而生。本土居民的不安全感主要來自就業的競爭、社會治安的壓力、生存空間的擁擠和未來自我民族的喪失等方面。

2005年巴黎騷亂、2011年發生在挪威的槍擊案和倫敦騷亂，是這兩方面作用力相互碰撞的結果。倫敦和巴黎的騷亂主要由移民所受的歧視和不公正待遇而引發。一般說，移民的經濟地位低下，其子女受教育程度較低，在就業市場上處于劣勢。法國的失業率多年徘徊在8%～10%之間，而郊區移民的失業率達到25%。“阿爾及利亞移民在巴黎郊區建立了許多棚戶區，這些地方沒有自來水，沒有電，也沒有排放污水的設施，道路常年被污泥覆蓋。棚戶區周圍大多有鐵路線、工廠或高壓電網將之與法國人居住區相隔離，醫院等公共設施也將法國人與阿爾及利亞人做了區分。法國政府和警務部門對棚戶區基本上采取了聽之任之的策略，不管不問。”⑤可見，外來移民并沒有充分享受到自由平等民主的權利。外來移民從事的是歐洲國家國民不愿意從事的繁重工作。在收入微薄的同時，這些移民大部分不具有所在國國籍。“在法國，移民工作權與長期居留權、公民權相離；在德國，這些移民被稱為客籍工人。他們與當地人相區別，不具有政治權利。這必然激起了年輕一代移民后裔的不滿。這些在本族群內成長的年輕人相對封閉，存在不同程度的融入社會困難。在缺乏當地社會資本支持、不享有政治權利的情況下，再加上話語體系中若隱若現的差別對待，這些都使年輕一代移民推向了主流社會的對立面。”⑥他們在社會治安和穩定方面成為最大的隱患。各種歧視雖無形，但其壓力實際籠罩在移民社會上空。

發生在挪威的槍擊案則是來源于本土居民擔心自我民族喪失的恐懼。這是一種數量上的恐懼。當前，歐洲90%的移民是穆斯林，大約有2300萬。其中西歐約1000萬以上。法國是境內穆斯林人數最多的歐洲國家，約有穆斯林600萬，占法國總人口的10%，伊斯蘭教由此成為法國的第二大宗教。德國有穆斯林約330萬，占德國總人口的4.3%；英國有穆斯林約180萬，占英國總人口的3%；比利時有穆斯林約40萬，占比利時總人口的4%；荷蘭、西班牙和意大利各有穆斯林約100萬。雖然，歐洲本土居民在數量上占有優勢，但是，穆斯林增長速度很快。例如，自1999年以來，法國一直以每年15萬穆斯林入籍，20萬非法移民進入的速度增長。如果這種趨勢不能有效控制，遲早有一天，移民數量將要從少數變為多數。

外來移民在尋求機遇時的不公正感和本土居民的不安全感似乎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外來移民的不公正感來自被歧視。被歧視，卻來自于本土居民的被剝奪感。因為，外來移民不僅造成本土居民生存空間的擁擠，而且本土居民還面臨外來移民在種族及文明方面侵蝕的危險。這種不安全感反過來加劇了歧視。由此，外來移民尋求機遇和本土居民保障安全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嚴重社會沖突不可避免。

注釋：

①[意]亞歷山大·溫杜里尼：《移民對接受國勞動市場的影響》，[意]切薩雷·杰榮齊：《移民與全球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7月。

②拉詹：《斷層線》，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119頁。

③⑤⑥董玉潔，周榮耀等：《多元文化主義在歐洲：一場游戲一場夢？》，《世界知識》第1563期。

④張子宇：《西歐移民：文明沖突進行時？》，《時代周報》第118期。http://time-weekly.com/story/2011-02-24/111723.htm l。

（作者：中央黨校社會發展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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