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修澤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經濟所,北京100038)
包容性體制創新論(上)
——關于中國改革、兩岸整合和新普世文明的理論探討
■ 常修澤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經濟所,北京100038)
從全球角度看,中國在轉軌和發展過程中面臨的問題,有些是與世界其他轉軌國家共同的,有些是其他轉軌國家所沒有的,還有一些是帶有世界關聯性的。基于此,作者以老子《道德經》中的“知常容,容乃公”思想為根基,從制度文明的角度,提出并論證了“包容性體制創新”的理論觀點。“包容性體制創新”這一新命題,涉及的是制度經濟學領域的相關問題。實質是在認識并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包容性”胸懷尋求公平正義,通過構建更大范圍和更高境界的制度治理框架,來促進包括中國在內的轉軌國家的制度創新以及人類文明的進步。按照“包容性體制創新”的思想,本文提出構建三個制度文明“大屋頂”:其一,整合各種改革力量,在“市場化和社會公平雙線均衡”的基礎上,構建中國改革的制度文明“大屋頂”;其二,包容兩岸和平發展力量,在理性務實的基礎上,構建兩岸共同聚興中華的制度文明“大屋頂”;其三,吸收西方和東方文明的精華,在多元文明交融的基礎上,構建當代“新普世文明”的制度文明“大屋頂”。“包容性體制創新”需逐步實施,其中第一個“大屋頂”的實施,重在建立四個制度支柱:(1)產權體制創新:包容“國有”與“民營”;(2)分配體制創新:包容“國富”與“民富”;(3)可持續發展體制創新:包容“天”、“地”與“人”;(4)社會管理體制創新:包容“民生”與“民主”。在實施過程中,注意防止“權貴”和“民粹”兩種傾向。
包容性體制 體制創新 制度文明 多元文明 新普世文明
發軔于1978年的中國經濟改革及相應的新時期現代化建設,迄今已經走過了30余年。就其實施的戰略方向來說是正確的,而且成果也舉世矚目。但是,著眼于中國、亞洲和世界“下一個30年”,將會遇到更嚴峻的挑戰。
從全球角度看,中國在轉軌和發展過程中面臨的問題,有些是與世界其他轉軌國家共同的,主要是怎樣凝聚社會更多的共識,組成更宏大的改革大軍,按照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方向深化改革的問題;有些是其他轉軌國家所沒有的,主要是如何促進兩岸和平發展、聚興中華,構建兩岸同胞共同美好家園的問題;還有一些問題是帶有世界關聯性的,主要是,包括中華文明在內的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如何在多元基礎上由“隔閡”走向“交融”的問題。
考慮到這些問題的廣博性和戰略性,筆者認為,當代轉軌理論的研究者和實踐的推動者,自身需要開闊胸襟,從更大視野和更高層面來研究轉軌問題。基于此,筆者在此前曾提出“包容性體制創新”的命題(人民日報2012-02-03)。在討論轉軌國家改革和發展戰略時候,尤其需要這種“包容性”思維。本文就“包容性體制創新”再作進一步探討。
首先需要指出,“包容性體制創新”是筆者在研究“包容性發展”過程中得到啟發,進而引申、推衍到制度經濟學領域而探索性地提出來的,它與“包容性增長”或“包容性發展”不是同一命題。
從有關文獻檢索得知,“包容性增長”或“包容性發展”之概念,前些年就已問世。2007年,“包容性增長”的概念,并成為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中的觀念之一。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曾先后幾次就“包容性增長”或“包容性發展”相關話題發表過演講:第一次是2010年9月出席第五屆亞太經合組織人力資源開發部長級會議時發表的致辭題目中,就有“實現包容性增長”;之后兩個月,在亞太經合組織第十八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再次“倡導包容性增長”;翌年4月15日,在博鰲亞洲論壇2011年年會上,胡錦濤更以《包容性發展:共同議程與全新挑戰》為題發表主旨演講。不過,這次講的“包容性”后面,已由“增長”變為“發展”。筆者理解,提出“包容性發展”,意在倡導和推動更為公平和均衡的新發展方式,讓所有人都從中獲益。所以我曾認為“包容性發展是一個以共建共享為本質要求的現代發展體系”。
與“包容性增長”或“包容性發展”所涉及的經濟增長或發展命題不同,“包容性體制創新”這一新命題涉及的是制度經濟學或有關制度文明領域的問題。實質是在認識并尊重客觀規律的基礎上,以“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包容性”胸懷尋求公平正義,通過構建更大范圍和更高境界的制度治理框架,來促進包括中國在內的轉軌國家的制度創新以及人類文明的進步。這是制度經濟學領域的新范疇。
筆者為什么提出并強調“包容性體制創新”?是從歷史、理論與現實三個方面考慮的。
1.1 歷史啟迪:中國治國之“大智慧”
中華民族是一個極具包容性的民族。中國古典典籍中有大量有關“包容性”的論述。作為中國治國之“大智慧”結晶的老子《道德經》,就有一句名言:“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這里“王”是指“領導、統治”。怎樣才能成為領導、才能統治得好呢?老子說必須要“公”,辦事公平、公正、公道;怎樣才能做到“公”呢?必須要胸懷寬廣,“容”量宏大;怎樣才能做到“容”量大呢?必須要知道“常”。“常”是什么?“常”是常規、規律,包括社會發展規律、經濟規律、自然規律等。“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告訴我們,掌握了客觀規律的人,胸懷才會寬廣,“容量”才能宏大,才能夠“公”。中國治國“大智慧”啟迪我們,無論是研究中國轉軌戰略,還是研究兩岸的發展前景,還是研究人類文明的制度性進步,都應當樹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精神,要講究一個“容”字。
1.2 理論支撐:“包容性”哲學

長期以來,在學術領域存有諸種“非包容性”思想,把本來可以相容的、有內在聯系的事物割裂開來,視為“水火不容”的東西。其中,兩種“非包容性”對我們經濟學界影響至深,特別是在關乎經濟體制的基本理論上。一種是在中國乃至世界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界存在的那種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認為社會主義與商品經濟(市場經濟)水火不容,公有制與商品經濟格格不入。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們的經典論斷是:一旦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商品生產就將被消除,“人們可以非常簡單地處理這一切,而不需要著名的‘價值’插手期間”[1]。這種理論被斯大林推向實踐,造成了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國家的厄運。還有一種是市場原教旨主義理論,也認為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不相容”。不過,他們主張的與前一種呈兩個極端。如果說,第一種是要“社”不要“市”的話,這一種則是要“市”不要“社”。
針對上述兩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幾十年來,世界轉軌經濟界的先驅們進行了勇敢的探索。中國人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早在33年前,即中國改革開放剛剛開始的1979年,鄧小平就指出:“說市場經濟只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只有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這肯定是不正確的。社會主義為什么不可以搞市場經濟”[2],這是第一次對傳統的“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水火不容”論的質疑。6年后,即1985年,鄧小平更以“包容性”胸懷指出:“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之間不存在根本矛盾”[3]。其后,“包容論”與“非包容論”爭執不斷。直到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一錘定音:“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3]。
在這里,鄧小平把“資本主義”與“計劃”,“社會主義”與“市場”包容在一起。這是什么哲學?這是“包容性”哲學。而這種“包容”是建立在“知常”的基礎之上的。
講到“包容性”哲學,不禁使我想到哲學界的一句名言:“盡天地古今皆二也,兩間無不交”(方以智(1611—1671)《東西均》)。這種“兩間無不交”的狀態,不是恰好構成一個“大屋頂”嗎?筆者在此提出的構建中國(大陸)改革、兩岸“合贏”、世界“新普世文明”三個“大屋頂”的構想,正是由此而來。
1.3 現實考慮:基于對中國改革、兩岸發展和人類文明的三點考慮
首要問題是如何突破中國改革的僵局。
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基本導向的中國改革事業,正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下一步到底往哪里去?最近筆者沿著20年前鄧小平南方視察的路線實地作了調研,深深感到,正像鄧小平當年說的“不改革開放,只能是死路一條”。這句話,對今天突破改革僵局依舊具有警示意義。
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在促進由傳統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變方面取得了不小進展。但是也應該認識到:經濟領域一些深層的體制性“瓶頸”依然存在,與當初確定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標相比,還有相當大的距離。主要有三大矛盾:(1)作為市場經濟微觀基礎的國有企業制度改革遠未到位,特別是壟斷性行業改革基本沒有“破題”;(2)作為市場經濟重要支撐的要素(包括資本、土地及其它資源、技術等要素)市場化改革滯后,各類要素價格(包括利率、地價、資源性價格等)仍處于“半市場半統制”狀態;(3)作為市場經濟改革“關鍵環節”的政府職能轉變嚴重滯后,政府部門仍然大量通過投資項目審批、市場準入等手段直接干預企業的微觀經營活動,金融危機后干預尤甚。
以上是經濟領域自身,如果再放寬視野審視社會領域的問題,就會看到,現在中國社會矛盾比較尖銳。主要有三:一是社會腐敗嚴重,特別是官員“尋租”行為令人憂慮。在“透明國際”組織2010年發布的“清廉指數”排名中,中國在180個國家當中排名第78位;二是社會收入分配不公,除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和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下降外,因機會不均等和分配過程的不公正而形成的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幾乎接近社會的容忍度;三是公民權利缺乏有效保障,例如在征地、拆遷和社會治理中的矛盾比較尖銳。
面對經濟社會領域利益關系和社會矛盾多元交織的復雜局面,急需突破改革僵局,按照正確的方向和路徑推進改革。這就要正視轉軌的“三不足”:即轉軌動力不足;轉軌隊伍不足;轉軌共識不足。要克服轉軌的“三不足”問題,就需要樹立“包容性體制創新”理念。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334.
[2]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36.
[3]鄧小平文選: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48、373、96.
國家發展改革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經濟所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經濟學術基金(香港)學術委員會副秘書長,清華大學教授,香港中小企業國際交流協會名譽會長,臺灣社會大學臺商學院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