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毓寧(江蘇省檔案展覽陳列館,江蘇南京,210008)

西方傳教士的寫實繪畫可清楚的看見金錢鼠尾(約乾隆時期)
1645年5月,清軍南下攻占南京后,清朝統治者為了用同化風俗的辦法來徹底鏟除漢人的民族意識,消弭反清斗爭,頒布了薙發令,即剃頭令。規定“京城內外限旬月,直隸各省地方,至部文到日亦限旬月,盡令剃發。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1]滿清的這種做法深深刺痛了漢民族的自尊心,認為這對身體的摧殘如同閹割一樣,既是破壞身體完整性,也是對自我族屬身份、文化傳統的一種背叛。薙發令遭到大江南北普遍的反抗,尤其是清軍立足未穩的江南地區。南京六合縣督學馬純仁在薙發令下后,“不告妻子,竟赴龍津浮橋,自沉于河”,袖間大書曰:“朝華而冠,夕夷而髡。與死同心,寧死厥身。一時迂事,千古夏人。”[2]江陰“諸生許用大言于明倫堂曰:‘頭可斷,發不可薙!’”后江陰城破,“許用亦合室自焚。”[3]常熟諸生徐懌“薙發令至,服布袍,別親族,題壁曰:‘不欲立名垂后代,但求靖節答先朝。’夜半自縊。”[4]在江蘇人民喊出“頭可斷,發不可薙”口號的同時,清軍以“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5]的暴力手段強推薙發令,制造了“揚州十日”等慘案。經過清初一場“留頭不留發”和“留發不留頭”的抗爭,男子薙發蓄辮成了滿清統治中國的重要象征。
清初,剃頭令規定:頭頂只留發一錢大,大于一錢要處死。清初滿人皆此風俗:頭頂只有金錢大小一片頭發,蓄做手指粗細的小辮子,須得能穿過清銅錢的方孔才算合格。從清乾隆年間來中國的外國人的畫作中可以看到這種辮子的形式。乾隆后期,頭頂著發的部位雖沒有變,但面積已遠不止于一個金錢大,而是有四或五個金錢大,相當于一掌心面積,蓄發數量明顯增加。清代嘉慶以后的男子發式逐步演變為將頂發四周邊緣只剃去寸許,而中間保留長發、分三綹編成辮子一條垂在腦后,名為辮子或稱發辮。這種辮子也是我們從電視上看到,可以說是很熟悉的,但也常會把這種辮子當成清代統一的樣式,其實這不過是清后期男子辮子的樣式而已。
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清朝統治的逐步衰敗,革命黨人以“剪辮”為手段激發民眾的反清意識,推翻清廷統治。1900年7月,《蘇報》主筆章太炎在上海張園參加有80余社會名流的集會,會上準備以上海為基地,武漢為前線,湖廣為策應,組織南方軍隊,北上拘押慈禧太后,把光緒皇帝營救出來,然后推翻滿清,建立漢人執政的君主立憲國家。參加者有退隱的高官文廷式、馬相伯,有曾國藩的大幕僚容閎,還有知名學者嚴復等。會上,章太炎激昂慷慨,表示要徹底反滿,不與光緒皇帝共戴一天,并“剪辮斷發”,走上了反清革命的道路。據考證,這是中國文人在中國本土剪下的第一根辮子。[6]章太炎為表示決心,專門寫了篇古色古香又頗具理論深度的《解辮發》一文。由于他在知識界和社會上的影響,這篇文章實際上成為了清末剪辮風潮的宣言書。

民初革命軍在街頭強行剪辮

南通街頭剪辮情景


1906年7月30日,《大公報》以“剪發易服議”為題,連續發表了一系列論文。指出剪發易服為世界大勢所趨,是國家自強的必須,極力推崇歐美發式和服飾。“吾國之所以未能與世界帝國相平等者,……實以剪發易服未斷行。……當英破吳淞攻塘沽聯兵燒我圓明園,此已宜除成見、振作奮發、剪發易服以圖自強”;不剪易“一礙于衛生,一妨于實業……一阻于尚武”;剪發易服之利,一在“振國民之精神”,一在“息列邦之窺伺”。[7]1909年《東方雜志》上的《游美略說》稱:“來美者必須于上海剪發改裝,在船及入境,一切始便”。[8]1910年上海《民立報》發表《總辦恥作拖尾奴》、《剪去煩惱根》、《剪辮議之復活》、《學生立志剪辮子》、《辮發之死刑將近》、《剪發有先后之分》等多篇關于剪辮文章,[9]剪辮問題逐步成為當時社會的一個熱點,尤其是在風氣最為開通的上海。
1911年1月15日,由前刑部侍郎,出使美、秘、墨、古大臣伍廷芳發起,上海各界在張園舉行了規模空前的剪辮大會。《大公報》報道:“赴會者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午后聚集已逾二萬余人。”會場“中設高臺,旁列義務剪發處,理發匠十數人操刀待割。其時但聞拍掌聲,叫好聲,剪刀聲,光頭人相互道賀聲,剪辮者有千余人。園主叔和觀察謂:‘自開園以來,未有如斯之盛況’……計二小時間,當場剪發者已得三百余人。”[10]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后,各省紛紛起義或獨立,同時下達剪發令。江蘇地區光復后,迅速掀起了剪辮浪潮。從上海、南京等中心城市迅速向中小城鎮和廣大農村發展。遠在蘇北的沭陽一帶就有“革命,革命,剪掉辮子反朝廷”的民謠,剪辮在無形中成為與清政府決裂、贊同革命與否的一個政治標志。
上海光復后,滬軍都督陳其美立即剪掉了辮子,并張貼剪辮告示,明令“自漢起義,各省響應。凡我同胞,一律剪辮;除去胡尾,重振漢室。”[11]于是上海形成剪辮高潮。之后,“光復實行剪辮團”、“義務剪辮團”等團體紛紛成立。革命者在大東門、火神門、小南門等處召開剪辮會,精明的上海商人還開辦了不少剪辮小店,生意很好。市民徐志棠,見租界內剪辮響應者不夠踴躍,就以個人名義辦了個“義務剪辮會”,于12月31日至1912年1月2日的三天內,花錢雇了幾個理發匠,在公共租界會審公廨貼鄰的暢園茶館內擺開義務剪辮場子,張貼公告說:“凡自愿前來剪辮者,修理成學生頭,分文不取;理發完畢,每人在茶館內當場贈吃大肉面一碗。如有人愿意答謝雅意,不取走所剪下的發辮者,本會將代為變賣,捐贈軍餉。”三天下來,成效顯著,自愿前來剪辮者竟有254人之多。上海剪辮后出現了一句新的俗語,叫作:“你這人真是辮子!”其意為:辮子者,最無用之物也,故罵人辮子,猶罵人飯桶也;辮子者,但有害而無利之物也(如捉奸、相打、被拘),故罵人辮子,猶罵害人精也;辮子為物尾也,唯禽獸類皆有尾,故罵人辮子,猶罵人禽獸畜生也。[12]
南京光復后,即有很多人剪辮。1911年12月31日《民立報》報道:12月28日,軍政府發布命令,“限三日內一律剪辮”。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后,很多市民以剪辮相慶祝,形成了剪辮高潮。18日,上海《申報》記者在《記新南京三日之見聞》中稱:從南京儀鳳門進城到碑亭巷旅館,“沿途所見,雖販夫走卒,無一人垂豚尾者”。
在江南,無錫錫金軍政分府要求民眾從速剪除發辮,以壯觀瞻。但又規定,民眾剪辮自愿,軍士不得擅自強迫他人剪辮。如不服從軍紀,定當從嚴懲治,決不寬貸。[13]蘇州城鎮居民大多剪掉“豚尾”,“辮發一物頓覺稀罕。”[14]吳江盛澤鎮出現宣傳剪辮的木版招貼:“一條滿洲辮子,二百余年受累,三朝兩日梳頭,四季衣衫油膩,伍君(伍廷芳)新近發起,陸續剪除豚尾,七發不用添麻,八月武昌起義,九九歸愿剪脫,十分稱心如意。”[15]蘇州府靖湖廳的徐紹費發起“辭發剪清會”,倡議在12月中旬以前將辭發全部剪盡,數日就有700余人報名剪辮。[16]民國元年錫金軍政分府司令長秦毓鎏又發布公告,諭稱:“編發垂辮,本系滿洲舊俗,豚尾奴之稱,久為環球各邦所竊笑,我民國光復以后,舉凡開通人士均已爭先翦辮,還我舊觀,但仍有冥頑不靈之徒,甘為滿奴保護一辮,或有辮雖剪去,仍剃卻四周短發,僅留中頂者,種種詭謀異狀,非但抗違禁令,抑且居心叵測,亟應從嚴懲治”等語。

清朝男子辮子演變圖

1912年退位后的末代皇帝溥儀頭上依然掛著象征滿人身份的辮子

1921年溥儀剪掉辮子,標志著200多年“辮子時代”的徹底結束
在江北,揚州民政長李石泉剪除自己頭上辮子,將其裝在玻璃盒內,高懸于揚州教場旗桿頂上,“任人觀望”,勸諭商民剪辮。[17]阜寧“迄至光復,上行下效,十剪五六,自頒禁蓄發條例,雖僻壤窮鄉鮮有不剪者。”[18]南通官吏、商界人士和學校師生都率先剪了辮子,但仍有不少人一時難改留辮惡習,對此,南通縣四處張貼以“南通總司令兼理民政長”名義頒發的剪辮“通令”,并派人檢查,對于勸告無效者,將隨時剪除其辮子。南通清末狀元、著名實業家張謇,在辛亥革命后的10月24日剪辮,并鄭重其事地把那條剪掉的尾巴小心妥貼地包好寄回老家以作紀念。他在日記上寫道:“此亦一生紀念日也”。至1912年底,南通城內剪辮者十之七八。[19]男子剪辮甚至還波及女子,不少城市青年婦女,特別是女學生,也將長辮剪成短發。“世界文明耿曙光,青絲齊剪省梳妝。勾吳志乘分明載,斷發厲行國始強。”女子剪辮不僅是發式的改變,也寄托了婦女界關心國事的愿望和熱情。
江蘇很多政治人物帶頭剪辮,以推動剪辮運動的迅速展開。如蘇督程德全等人早在時局尚未明朗之時即剪去辮子,表明其對自己所作重大政治抉擇的義無反顧。1912年1月,江蘇代理都督莊蘊寬發布了全省的剪辮令,并且還規定軍警須在十日之內剪辮,否則一律辭退。江蘇省臨時議會亦提議限期剪辮,違者剝奪公權。并規定自5月1日起,仍有發辮者,不得為訴訟之原告,做被告時需罪加一等。
但各地剪辮進度大不一樣。人們長期形成的生活積習是不易輕易改變的,普通百姓也不會想到要與誰決裂,尤其是生逢亂世,大多數人處于無奈、恐慌、羞愧、觀望之中,或因擔心清廷復辟“無辮必受奇禍”,以一種能拖一時是一時的心態在抵制,或拒絕剪辮。在辛亥革命的過程中,由于行動沒有明確的規范,一些軍人和激進者便走上街頭,見有末剪辮者,即強行為其剪,多次引發“剪辮風潮”,尤以上海、鎮江、蘇州為最。
上海軍政府貼出剪辮布告的頭幾天,在城廂內外,就有士兵拖住行人,硬將垂于腦后的辮子剪下。后來,更有不少不明身份的人竄上街頭巷尾,看到拖辮者,就上前“咔嚓”剪辮而去。還有專收辮子者,一般每根可值小洋2角。一些男子唯恐被拖住剪去辮子,紛紛閉門家中。11月,一隊“敢死隊”來到法租界制造局路口,攔住拖辮者勸剪。有4人原是制造局的警兵,見有人攔住他們要剪辮,一怒之下,揮拳就打。敢死隊員不甘示弱,也以拳相向。沖突加劇,陳其美都督聞之,立即下令各軍警營所:“如發現尚有拖辮之警兵,迅即剪除。抗拒者一律斥革不用。”[20]1911年12月29日,滬軍都督陳其美發布《禁止強迫剪辮告示》:“近聞各軍兵士,未免過分熱心,硬剪行人發辮,以致議論紛紛。責成各軍軍官,火速查禁無徇。”這張百字文告一方面懇切勸諭市民行剪,一方面嚴禁攔路強剪,著令查拿強行剪辮之人。[21]1912年元旦,滬軍都督府又發出《通令軍人剪辮告示》:“對于普通人民,剪辮與否,原可聽其自然,不以政令干涉,而軍人為齊民之表率,肩光復之巨任,不能稍事姑容,致留污點,為此即著各兵士迅速將發辮即日剪除凈盡,如有抗違不遵者即行追繳餉銀,革除軍籍。”[22]
鎮江光復后,地方紳商各界召開臨時議會,發布剪辮示諭。可數月之后留辮者仍然不少。1911年12月,英國領事德為門稱:“在鎮江城內各街道上和郊區,正式推行剪掉辮子,使那些安寧和平靜的居民感到極為憤怒,在革命軍代表被問及此事的時候,他們聲稱,這是無業游民和不良分子干的。但據我看來,此事無疑地獲得了軍隊首領們的贊同,而且很可能是他們下命令這樣做的。”[23]1911年12月14日晚,鎮江商團巡邏隊梭巡時,見站崗各巡士仍未剪發,詰以何故。各巡士以未奉警長命令答之。商團以此前開剪發大會時,許警長謂已發布命令,何得反抗。始則婉言勸告,繼逐出利剪,將某某二巡士豚尾先行剪去。當時該巡士亦無違言,詎商團散隊后,有二人行經山巷,突有某巡士急吹警笛,喚集巡士十余名,將該團二人痛毆,受傷頗重。……又十五日晚有好事者某三人手持剪刀,在魚巷一帶強剪行人發辮,以致紛紛爭擾。……十六日上午有某甲亦在大街強迫行人剪辮。[24]1912年2月,浙軍朱瑞所部在鎮江大馬路南街、江邊大街、銀山門、西門橋等處攔截行人,剪辮千余條。從江北清淮一帶逃荒來的難民視辮子如命根,啼哭跪求,終不能免。直到浙軍開往清江,剪辮風潮才稍有平息。[25]

民國時期的剪辮書
1912年4月21日,《申報》以“無錫強迫剪辮”為題,報道軍人在無錫街頭強行剪辮千余條,鄉民驚惶萬狀,手執辮子狂奔回鄉,軍隊從后追趕,有人逃避不及竟跳入河中。各處開往無錫的船只聞訊后紛紛中途折回,水陸交通中斷,致使無錫商貿活動深受影響。[26]
蘇州光復后,軍政府多次發布剪辮通令,但數月后軍警界仍有六七成未剪辮,普通群眾留辮者更多。1912年1月,江蘇代理都督莊蘊寬發布剪辮告示:“中華光復,百事更新。惟此發辮,起自滿清,既礙工作,且害衛生。昔呼韃子,編入戲文,今稱豬尾,惹笑四鄰。為此出示,勸告我民,不論老少,農工商人,速速自剪,切勿因循。本都督府,不日出令,限期剪辮,一律實行。到期未剪,定于嚴懲,趕早剪去,體面保存。今先曉諭,軍警人等,暫勿干涉,其各凜遵。”[27]限令所有軍警在十日之內一律剪辮,否則撤職斥退。但剪辮效果并不理想,并因此釀成多次沖突。1911年12月28日,浙江新軍在蘇州強行剪辮,“一時紛紛奔竄,有被剪而哭泣者,有盤辮子頂而冒充已剪者,有不服爭執者,有閉門潛匿者。”[28]蘇州商民驚惶無措,紛紛關門閉店。巡警將兩名強行剪辮的軍人扭送警局,并轉解軍政府收管。次日清晨,浙江新軍第二標數百名弁勇各執器械、木棍沖上馬路,見巡警就打,并將巡警局內什物門窗搗毀,釋放局中押犯,巡警受傷者眾。[29]數日后,先鋒隊兵勇又在街頭強行剪辮,一些江防營士兵故意尋釁滋事,拖著油松大辮招搖過市。當先鋒隊兵勇前來強行剪辮時,他們突然拔出小刀亂戳,釀成事端,為后來的仇殺埋下禍根。[30]
1912年1月26日清晨,蘇州一名留辮的江防營兵士在胥門外喝茶,先鋒隊兵勇欲強行為其剪辮,雙方爭吵不休,兵士愈聚愈多,彼此開槍射擊。下午,雙方在胥門內槍戰十數分鐘。一時人心大恐,居民銷戶一律閉門。[31]在雙方爭斗時,匪徒、流氓在胥門外趁火打劫,將慎裕錢莊、醬園米店等十余家鋪戶搶劫一空。翌日,雙方在甘棠橋附近發生槍戰,2名江防營士兵受傷。都督莊蘊寬率隊親往彈壓,規定城外防兵不準進城,城內隊兵不準出城,以免再起沖突。[32]
1912年2月3日,從南京撤回的先鋒隊一到達蘇州,就在胥門內滄浪亭、查家橋、三多巷等處強行剪辮,一名江防營士兵被剪辮,誤以為是先鋒隊報復,于是回營拖取洋槍刀械哄出營盤,欲與先鋒隊尋釁。城內先鋒隊得報,亦持槍嚴陣以待。一時街巷民眾驚慌奔逃,城內外店鋪一律閉市。后經都督莊蘊寬和江防營統領率兵彈壓勸諭,這場剪辮風潮才告平息。[33]3月16日,從南京撤回的浙軍途經蘇州,見大街上仍有不少拖辮者,于是派出數十人,各持大剪刀分赴閶門馬路及城內中市大街一帶強行剪辮,一時謠言四起,造成動蕩,進城完納租米的農民紛紛持辮逃奔回鄉。[34]

錫金軍政分府剪辮公告
清代男人腦后的這根大辮子猶如繩索捆綁了中國200多年,革命者把剪辮當成革命的標志,把心中對滿清朝廷的不滿情緒通過剪辮發泄出來。與清初漢民反薙發截然相反,有不少前清遺老和普通勞動群眾,或視剪辮為異端,抗拒剪辮,或對辮子早已習慣遲遲不愿剪去。為了保護自己的辮子不被剪掉,“有盤結頭頂者,有乘坐肩輿者,有垂辮胸前者,有藏辮領內者”。誠如魯迅所說:“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國人只因為這不痛不癢的頭發而吃苦,受難,滅亡。”[35]無論是滿洲統治者還是漢族反抗者,他們的發式中都潛藏著民族的身體記憶。透過發式的表面變化,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幕后權力斗爭的血雨腥風。好在從目前所掌握的檔案史料來看,民初的剪辮風潮雖然出現過一些過激行動,的確存在著打人、抓人、罰款等過分之舉,但沒有一個因抗拒剪辮而被起訴、判刑或殺頭的。一些軍政府只對政府工作人員、軍人、學生等要求剪辮,對平民百姓則一般持寬容態度,至于那些街頭剪辮隊的過激行動,并不能代表政府行為。1912年3月民國政府頒布《大總統令內務部曉示人民一律剪辮文》,至此,從法律上確定剪辮成為中華民國新國民的形象。但事實上,直到張勛復辟失敗,新的政權穩定下來,城市才基本上完成剪辮,而偏遠山村則需要更長的時間了。辛亥革命后,留辮與否是自由、開放的,基本沒有再將其強制“政治化”,總體上是說服、教育,較為寬容的。溥儀留的那個辮子,民國政府多次派人催促他剪辮,但都被搪塞過去,而政府并沒有采取任何過激的強制行動。孫中山的自由、平等、博愛思想,在辮子問題上也有所體現。1922年4月,溥儀在時代潮流的感召下毅然剪掉了祖宗留下的辮子[36],標志著“辮子時代”的徹底結束。
注釋
[1]蔣良騏:《東華錄》(卷五),第8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2]計六奇:《明季南略》卷之四《馬純仁小傳》,第23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3]計六奇:《明季南略》卷之四《江陰紀略》,第241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4]計六奇:《明季南略》卷之四《常熟徐懌》,第26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5]韓菼:中國歷史研究資料叢書《東南紀事》·《江陰城守紀》(上),第46頁,上海:上海書店,1982年。
[6]李天剛:《1900年:躁動的南方》,《收獲》,2000年5月。
[7]于天澤:《剪發易服議》,《大公報》,1906年8月22日。
[8]許先甲:《游美略說》,《東方雜志》,1906年第2期。
[9]《民立報》1910年10月22日、11月 6日、12月1日、12月 5日、12月11日,馬鴻謨編《民呼·民吁·民立報選輯》,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
[10]埠內新聞[N],《大公報》,1911年1月26日(2)。
[11]《剪辮告示》,《辛亥革命在上海史料選輯》,第203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
[12]、[20]王淼,《民國初年上海剪辮趣聞》,《文史月刊》,2009年第9期。
[13]陳鐵生等整理:《錫金軍政分府檔案選刊》,《辛亥革命史叢刊》第九輯第131頁,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
[14]《宣統三年蘇州日華洋貿易情形論略》,《蘇州洋關史料》,第221頁,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
[15]仲老虎口述、周德華整理:《“剪辮子”告示》,《吳江文史資料》第11輯(1991年),第136頁。
[16]《靖湖廳光復本末》,《辛亥革命江蘇地區史料》,第150頁,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61年。
[17]《申報》,1912年2月25日。
[18]焦忠祖、龐友蘭纂修:《阜寧縣新志》卷十五,《社會志》。
[19]《民立報》,1912年 12月 15日。
[21]《剪辮問題彚紀》,《申報》,1912年1月1日,第二張第三版。
[22]《重申軍人剪辮之命令》,《申報》,1912年1月4日,第二張第二版。
[23]《英國藍皮書有關辛亥革命資料選譯》下冊,第387頁,德為門領事致朱爾典爵士函,1912年1月9日于鎮江。
[24]《鎮江剪辮風潮》,《申報》1912年1月6日;《鎮江剪辮風潮續志》,《申報》,1912年1月8日。
[25]《鎮江亦同強迫剪辭》,《申報》,1912年2月3日。
[26]《無錫強迫剪辮》,《申報》,1912年4月21日。
[27]《莊都督將下剪辮令》,《申報》,1912年1月10日。
[28]《吳中新紀事》,《申報》,1912年1月1日。
[29]《蘇邁兵匪為患》,《申報》,1912年1月2日。
[30]《蘇垣近事》,《申報》,1912年1月9日。
[31]《蘇州新舊軍大沖突》,《申報》,1912年1月27日。
[32]《蘇州新舊軍大沖突續紀》,《申報》,1912年1月29。
[33]《先鋒隊大鬧金閶》,《申報》,1912年2月5日。
[34]《浙軍又來剪辮》,《申報》,1912年3月19日。
[35]魯迅:《頭發的故事》。
[36]《溥儀昨剃辮子》,《申報》,1922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