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泉
我曾受邀參加與五峰土家自治區(qū)三坪希望小學手拉手活動。
想不到路有那么遠。下午2點半出發(fā),過了五峰城關(guān),又在山路上跑了近一個小時。一路聽見帶隊的阿杜不斷接到電話,是五峰教育局的宋副局長,她怕我們在群山夜色中迷失,一路指引。6點多鐘,天完全黑了,山間的濃霧涌上來,夜空中星星清朗朗地亮了。終于看到了燈光,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出現(xiàn)在昏黃的濃霧中,這時離出發(fā)已經(jīng)有5個多小時。
我疲憊地下車,胡亂和那個淡藍色的女子握手、寒暄,得知這就是一路引導(dǎo)我們的宋局長。吃飯的時候還見到了三坪小學的楊校長,大家商量了明天的活動,便去休息。這里海拔1300米以上,與下面城關(guān)的溫差有7度之多,冷啊,哆哆嗦嗦半夢半醒地睡去了。
翌日到學校,進門嚇一跳,一院子的孩子每人手里掐兩個饅頭,在寒風中干巴巴地啃著,臉蛋紅通通地皴著,友善而羞澀地打量我們。我邊拍照邊想,會不會得胃病啊(后來得知,第二天我們的孩子也都是這樣吃的。走的那天沒早飯吃,我也掐了個饅頭在風中啃了)。
簡樸的儀式后,我們的五個孩子分到了各個班級,開始了他們的體驗活動,支教老師開始給三坪的孩子授課。我拿著相機到處轉(zhuǎn),轉(zhuǎn)進了他們的接待室,大吃一驚!
墻上掛著宋局長與國家領(lǐng)導(dǎo)的合影,各種獎?wù)隆⒆C書掛滿了墻壁!簡單看了一下:第七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中國首屆青年“五四獎?wù)隆薄⑷珖拔逡弧眲趧营務(wù)拢蝗珖鴭D女團結(jié)進步獎;世界消除貧困獎;全國少數(shù)民族團結(jié)進步獎;14屆、15屆團中央委員;與王楠、閭丘露薇一起被評為第三屆中國海內(nèi)外時代婦女十大人物……
我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汗顏,立即搜索了一下:宋芳蓉,1972年生,土家族。15歲作為代課老師來到五峰海拔1800米以上高寒山區(qū),艱苦辦學10余年。在頂坪小學那座破舊的吊腳樓里,她擔任由30多名學生組成的4個年級18門課的復(fù)式教學任務(wù)。白天,她上課,為學生做飯、燒水;晚上,照顧學生洗澡、蓋被子、縫補漿洗,學生入睡后,再備課、寫教案,一天下來,聲嘶力竭,筋疲力盡。在只有50多元代課工資的情況下,她暑期到武漢、宜昌打工,掃馬路、賣福利彩券、洗盤子,開學時,揣幾百元回到學校,把那幾個付不出學費的特困生拉來上學。后來她還包了6畝荒地,種洋芋,種魔芋,作為勤工儉學基地,她希望盡自己所有的力量,讓深山里的孩子通過讀書改變命運。
默默回想了一下昨晚見面的情景,她溫和、清秀、瘦弱,皮膚白皙,笑容羞澀。一點也看不出她頭上那些光環(huán),真的。
學校有一棟三層的教學樓,一棟宿舍樓。教師12人,要照顧包括學前班在內(nèi)的150多名學生,真正是一抹帶十雜,燒火帶引伢。由于宋的知名度,由于國家領(lǐng)導(dǎo)捐助過的“三坪希望基金”,三坪希望小學得到了社會廣泛的支持,逐步建設(shè)成為具有山區(qū)特色的保育寄宿制小學和全縣貧困學生救助基地,進而帶動了整個五峰地區(qū)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宋是學校的名譽校長,是五峰的教育事業(yè)標志性的人物。
在看支教老師上課時,見窗外一個淡藍色的影子,是宋,她安靜地站在外面,生怕打擾了旁人。
第二天晚上在五峰縣城吃飯,土家族同胞好客又善飲,為了不破壞民族團結(jié),咱被“逮”了一席又一席包谷蜂蜜酒,這甜蜜蜜的東西很好喝,可喝下去一會就有點不適了,我也顧不得失禮,坐到一邊。宋不知道何時到茶窩子沖了杯茶端給我,坐到我身邊,兩人說著閑話。她的溫柔體貼真實自然,讓人感到舒適,與她的溝通沒有任何壓力,她是那么清澈,你可以輕松地抵達她的內(nèi)心。她說和我原是本家,因為父親早逝,跟了繼父姓宋。她告訴我,她老公調(diào)到了宜昌中石油一個加油站上班,孩子在宜昌星火路小學讀書,就快上中學了,她很希望多點時間照顧孩子,而現(xiàn)在在五峰上班,一個月工資1300元,每個周末回宜昌,一個月路費就要400元,而每次回家,單程就要花5個多小時,真正在家里只有一天時間。我問她為什么不調(diào)到宜昌去,其實也明白她作為一種教育精神的象征,調(diào)動需要考慮到多方面的影響。而她也體諒地為他人作著解釋,她說這樣已經(jīng)堅持4年了。
我仔細地看她的臉,她那白凈細膩的皮膚經(jīng)不起歲月的蹉跎,她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站講臺了,有嚴重的風濕病和胃病。媒體說她“出名后先后到武漢、北京等地大學學習深造,學成后多次放棄進省城和到其他大城市工作的機會,又回到了她魂牽夢繞的三坪小學”,而她坦白地告訴我——你們來的這些老師比我強一千倍,我出去了并沒有什么優(yōu)勢。她在北京大學進修,也因為英語無法過關(guān)而難以畢業(yè)。她說她那些名氣也是媒體和政府給的。說起那些幫助過她和五峰孩子的人,她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會讓你感動。她說話的語調(diào)神態(tài)以及羞澀的笑容,潔凈而又真誠,柔軟而安靜。
走的那天,她很高興地搭上了我們的便車,但在后河吃午飯時得知我們還要在宜都停留,她便再三抱歉,要改搭同學的便車直接回宜昌,她說那樣就可以趕上到學校接兒子放學。阿杜再三勸她吃了飯再走,而她怕人家的便車久等,餓著肚子就走了。在喧囂中我回首看她瘦弱的背影,不知她還能堅持多久。
我心里一直在回味:宋的一個學生腿有殘疾,她就在山路上背了他三年;一次她送孩子回家,遇見了熊,驚慌狂奔;一個記者寫她在山路上奔走,摔掉了牙齒,補的假牙舍不得換,有些發(fā)黑;昨天阿杜請她跳交誼舞,她驚慌得有些失禮地逃開,讓人感到驚訝。
她好象一朵山路邊淡藍色的蘭草花,細弱、純潔、羞澀,似乎永遠不會被塵埃沾染,卻也自有一種柔韌的生機。
幾年前看過一本宜昌土家女人寫的書《長長芭芒路》,寫的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農(nóng)村托兒所的故事,題材冷僻,又非出自專業(yè)作家,好像并沒多少人關(guān)注。我倒是找來認真地看了,至今都記得頂珠兒、田菊兒、蘭花兒那些純凈善良的土家妹子,還記得作者鄭桂蘭清秀瘦弱的模樣,記得她平實細膩,有濃郁土家風情的文字,還記得里面一首不起眼的歌謠:
女兒生得乖,腳下穿草鞋,雖說穿草鞋,看到還是乖。
這首歌和宋芳蓉實在扯不到一塊,我要是說她有顆女兒心,似乎也有點肉酸,但我心里真就是這個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