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祖迎
(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300071)
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互聯網的使用成本不斷降低,一種全新的民主政治——網絡監督正在向我們走來,網絡監督的正面功能已逐漸得到人們的認同。2008年6月20日,胡錦濤與人民網網民在線交流時說:“平時我上網,一是想看一看國內外新聞,二是想從網上了解網民朋友們關心些什么問題、有些什么看法,三是希望從網上了解網民朋友們對黨和國家工作有些什么意見和建議。”①參見人民網·強國論壇[EB/OL].http://bbs1.people.com.cn/post Detail.do?view=1&id=86765767&bid=1.2008-06-20.這里網民對黨和政府的批評和建議,實質上就是一種網絡監督。
現代社會,網絡已經走進人們的生活,成為人們進行意見表達和民主監督的重要平臺,網絡監督無所不在,儼然是一張群眾監督的“天網”。網絡輿論充當了社會預警的監測燈、社會矛盾的調節器和社會輿論的添加劑,它可以讓真相重見天日,也可以讓腐敗分子無處藏身。網絡監督是不是萬能的?它和傳統媒體的監督是什么樣的關系?這都依賴于對網絡監督的科學定位。
責任政府是現代民主政治價值的基本理念,在民主政治體制下,政府部門及其工作人員對群眾負責是責任政府的基本要求,這就要求政府工作人員明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權力和責任必須一目了然。官員的‘明確責任’原則必須發揮作用”[1],因為如果“當任何人都不知道誰應負責任的時候,就等于零”[2],而政府職能部門功能的分化以及專業主義的興起,又加大了政府工作人員的機會主義行為。這就是說當政府工作人員在行使權力的過程中,如果沒有能夠正確地履行職責,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也是人民民主監督的實質所在。
人民民主監督是社會主義國家的重要內容,早在1945年,毛澤東在與黃炎培的談話中,就提出民主選舉和民主監督是破解“王朝興亡周期律”的根本利器。我國憲法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的違法失職行為有向有關國家機關提出申訴、控告或者檢舉的權利,這是公民進行民主監督的法律保障和法律依據。黨的十七大報告又進一步提出保障廣大人民群眾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目前,我國的人民民主監督已經形成了一個相當龐大、復雜的監督體系,主要包括政治監督、行政監督和社會監督。改革開放之前,我國的社會結構是一種總體性社會,國家和社會的關系是一種強國家-弱社會的模式。人民民主監督主要體現為政治監督和行政監督。雖然憲法為社會監督預留了足夠的空間,但由于在總體性體制中,個人和社會對國家的這種高度依附關系,社會監督呈現一種虛化狀態。改革開放后,我國開始了由總體性社會向后總體性社會的過渡,這是社會監督能夠有效發揮作用的宏觀背景因素,特別是近年來,隨著公民社會的興起,社會組織和社會團體迅速發展,成為社會監督的重要載體。
網絡監督的出現是我國公民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它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我國的社會政治生態,仍然是一種附加式的監督方式,但網絡監督的效果正日益凸顯。據中國互聯網研究中心在2011年1月19日發布的《第27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止2010年12月底,我國網民規模已達4.57億人,互聯網普及率達到34.3%,手機網民增至3.703億人。數量龐大的網民隊伍不僅豐富了網絡監督的主體,同時也培養了大量市民記者,這種原子式的監督正在不斷豐富我國社會監督的內涵。由于網絡的匿名性、自由性和便捷性特點,網絡監督使得在一個疆域遼闊的國家中,人民民主監督的實現第一次成為可能,廣大網民通過發帖、跟帖以及灌水、置頂等方式加快了全民反腐的步伐。
網絡監督的興起反映了人們占有信息方式的深刻變化。在網絡時代之前,社會的支配方式主要體現為一種“全景監獄”式的控制,由于資訊不發達,公民個體對政府的監督往往由于各種原因而難以落到實處,少數精英由于擁有和控制大量的資訊及其傳播方式,往往充當民主監督和責任追究的中介。這種監督方式使得人民長期直接監督的成本極為高昂,由于受到科技條件的限制,這種監督方式具有相當的合理性,但也留下了一定的監督盲點。網絡監督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這種缺陷,在網絡社會,管理者和公民之間的信息占有和分配實現了相對的平衡,網絡監督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監督盲點,提升監督效果。但是,無論網絡監督的效果如何明顯,它也只是一種“異體問責”,僅僅是對“同體問責”的豐富和發展。無疑,網絡監督并不是一種獨立的監督方式,它隸屬并受制于社會監督的方式,是社會監督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對網絡監督的基本定位。
《人民論壇》雜志社曾經于2010年4月做過關于當代中國官員的“網絡恐懼”調查。調查結果顯示:“70%的受調查者認為,當代中國官員患有網絡恐懼癥;60%的受調查者表示擔心工作疏漏等不良現象被曝光,影響前途。”[3]這說明網絡正以一種無形的力量給政府官員帶來了某種壓力,也對其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從2008年起,網絡監督得到了人們的持續關注,被監督和問責者受到查處的速度越來越快,力度也越來越大。從“天價煙”、“死角角”、“日記門”和“風水門”等網絡名詞可以看出,網絡的監督效果十分明顯。
毋庸置疑,網絡輿論監督已經成為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重要內容,然而面對網絡監督過程中經常存在的網絡謠言、網絡暴力、網絡侵權等非理性行為,我們需要加強對“網絡監督”的監督和引導,傳統媒體由于具有新聞采訪權以及較為明顯的“把關人”功能,要主動承擔起監督“網絡監督”的重責。
網絡監督的蓬勃發展大有取代傳統媒體監督的趨勢,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雖然近年來我國傳統媒體出現了“監督缺失癥”,這給網絡媒體監督的異軍突起提供了契機,但傳統媒體的監督仍然是我國輿論監督的主體,它在對“網絡監督”的監督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現階段,傳統媒體仍然是網絡議程設置的主體。“議程設置”是大眾傳媒所具有的一種為公眾設置“議事日程”的功能,大眾傳媒通過新聞報道和信息傳達活動制造各種“議題”,影響著受眾的認識及價值判斷。由于網絡沒有獨立采訪權,許多新聞報道大都來源于傳統媒體,有學者對2009年全國網絡熱點問題的首發媒體進行了統計,發現雖然網絡媒體已經成長為中國社會議程設置的重要主體,其議程設置的比例占到了總體的1/3,但大眾媒體依然是網民議程設置的絕對主體,它占到了全部議程設置的2/3,全年網絡輿情熱點事件的首發主體即傳統大眾與網民的比例是2∶1[4]。
傳統媒體是網絡媒體的引導者。網絡監督過程中往往會出現人肉搜索和網絡暴力等非理性行為,傳統媒體可以引導網絡媒體走向理性。傳統媒體具有重要的“把關人”功能,其“把關”行為是根據一定的立場和原則對信息進行選擇加工的過程。“把關人”理論是由美國心理學家庫爾特·盧因(Kurt Lewin)率先提出來的,盧因指出:“信息總是沿著含有門區的某些渠道流動,在那里,或是根據公正無私的規定,或是根據‘把關人’的個人意見,對信息或者商品是否被允許進入渠道或繼續在渠道里流動做出決定。”[5]“把關人”既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媒介組織,“把關”的過程就是信息的選擇和過濾的過程,一般來說,只有符合群體規范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內容才能進入傳播渠道。傳統媒體所有的信息都要經過嚴格的把關,在新聞信息的提供、采集、寫作、編輯和報道的全過程中存在著許多的“把關人”,其中,編輯對新聞信息的取舍是最重要的。而網絡媒體的“把關”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被肢解和分散,這里充滿著喧囂和非理性,網絡的“把關”功能雖然存在,但受到了削弱。正如有的學者所言:“網絡技術帶來的網絡新聞變化是一個豐富的新聞信息源,是一個沒有守門員的自由信息時代。”[6]因此,傳統媒體更應該恪守專業主義精神,堅守職業道德底線,對報道的內容和形式有一定的選擇和過濾,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媒體的偏見。也正是傳統媒體的專業主義精神,使得“獨立新聞媒體將共和國的陰暗角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各種觀點中尋求真知,并保障人們能夠獲得真實的信息”[7]。傳統媒體推進了網絡媒體監督的深度。在網絡社會,網民的匿名性以及非理性等特點,使其“把關人”功能大為削弱,在對涉案官員進行責任追究的同時,也會摻雜著各種謠言和暴力,因此大大降低了網絡的可信度。傳統媒體則具有較高的權威性和客觀性,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議題的演化、強化和分化,同時,傳統媒體的不斷采訪又為網絡媒體提供了新的信息資源,造成螺旋式網絡輿論的產生。
在網絡社會,任何鼓吹傳統媒體監督功能的神話都是不公正的,同樣,將網絡輿論監督的功能無限放大也是不理智的,只有發揮傳統媒體對“網絡監督”的監督,才能破除目前網絡監督中的困境,推動輿論監督的健康發展。
網絡監督作為一種新興的社會監督方式,其效果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贊譽。然而,網絡監督并不是無所不能的,在網絡監督的過程中常常伴隨著網絡暴力、網絡謠言、非理性和侵權行為等,這并不是我們需要的網絡監督。我們所需要的網絡監督是一種既能達到監督目的,又不對他人的合法權利造成侵害的監督方式,因此對權利的尊重和保護應該成為網絡監督的界限。
曾經喧囂一時的王菲訴大旗網等三家網站的“人肉搜索第一案”,把網絡監督的討論推到了風口浪尖,引發了人們對網絡監督的界限的深刻思考。事情始于2007年12月29日晚姜巖(王菲的妻子,作者注)自殺,引發了這場轟轟烈烈的網絡鬧劇。2008年1月11日,“北飛的候鳥”網站開始發帖討論姜巖的死因。1月14日,大旗網制作了題為《從24樓跳下自殺的MM最后的BLOG日記》的專題網頁,其中使用了姜巖及其丈夫王菲的真實姓名和大量照片。此后,網友開始發帖跟帖,認為王菲的“婚外戀”是導致姜巖死亡的根本原因。個別網民甚至到王菲家中進行騷擾,在墻壁上刷寫“逼死賢妻”、“血債血還”等標語,甚至王菲父母的姓名、工作單位、學歷編號、聯系電話、照片、博客等資料都被網友公布在網上。有網友開始撥打這些電話,并對王菲及其父母進行謾罵和恐嚇。王菲及其父母的工作和生活受到了極大干擾。2008年3月18日,王菲以侵犯名譽權為由將大旗網等三家網站訴諸法院,結果法院判定,“大旗網”和“北飛的候鳥”等侵權行為成立。該案件是網絡監督方面的一個標志性事件,雖然許多網民由于其分散性特征而沒有被追究責任,但是這次審判傳遞給我們的信息仍然十分清晰,即個人權利神圣不可侵犯,這就給網絡監督劃定了一個清晰的界限。
網絡監督是民主監督的重要內容,民主的實質就是多數人的統治,但是民主也會帶來諸如“多數人的暴力”等現實問題,在民主原則之下,對少數人權利的保護就尤為重要。因此,如何防止和避免一部分人以民主之名來行使“多數人的暴力”侵害少數人的權利,也是衡量一個國家民主程度和政治寬容度高低的重要標志。堅持多數民主原則的同時,尊重和保護少數人的權利,防止“多數人的暴政”,已經成為政治學的基本常識。特別是在網絡社會,由于網絡的匿名性、非理性等特點,特別容易出現多數人的暴力。在網絡空間里,每一個網民都是這一虛擬空間的“統治者”,并任意地行使著自己的權利,在群體極化的作用下,網民更容易經歷從“集體磨合”到“集體興奮”乃至“社會感染”的循環反應過程。這主要表現為大量網民在道德責任感的驅使下,對失德和違法官員進行道德審判,網絡輿論往往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形成了“多數人的暴政”。
在網絡監督的過程中,特別容易出現“多數人的暴政”,這主要是由于網民現實生活中的不滿情緒在互聯網中投射的結果。我國傳統的政治文化對政府官員有著較高的道德要求,政府官員因此承擔著更高的道德責任,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部分政府官員利用公共權力追求私利、損害民眾的行為時有發生,這就進一步增加了普通民眾的不滿和怨恨。當民眾在網絡上發現社會不公,特別是涉權、涉富和涉腐這樣的敏感話題時,這種社會不公平的共同經驗就會觸動他們“正義的神經”,促使他們在網絡上由最初的旁觀者變為參與者。這種對政府官員過高的道德期望和政府官員的實際道德表現之間的巨大落差,增加了民眾的失落感。因此,在網絡監督的過程中,經常充斥著網民對政府官員不加分辨的集體討伐,在監督的同時往往伴隨著謾罵和侮辱等非理性聲音,有時候這種非理性的網上行為會延伸到網下,對監督對象進行恐嚇和騷擾,嚴重地危害了當事人的權利。誠然,政府官員作為監督的對象,其權利和隱私要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這種限制也是有限度的,其憲政權利同樣是不可侵犯的。
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不是建造了浩瀚無比的宏偉建筑,也不是科技成果的發明,而是實現了對權力的馴服以及對權利的尊重和保護。在網絡監督的過程中,并不能以目的的正當性作為承認手段非法性的借口。網絡監督的目的是推動國家政治生活的良序進行,而權利的尊重保護則是對網絡監督的邊界約束。
[1] C·E·梅里亞姆.美國政治學說史[M].朱曾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63.
[2] J·S·密爾.代議制政府[M].汪瑄,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90-191.
[3] 劉旭濤,周曉燕.多少官員患有“網絡恐懼”癥[J].人民論壇,2010(13).
[4] 喻國明.網絡輿情熱點事件的特征及統計分析[J].人民論壇,2010(4).
[5] 丹尼斯·麥奎爾,斯文·溫德爾.大眾傳播模式論[M].朱建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148.
[6] 殷俊,孟育耀.人肉搜索與“把關人”理論的調適[J].國際新聞界,2010(2).
[7] Barbie Zelizer,Stuart Allan.Journalism after september 11[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