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琦
(渭南師范學院,陜西渭南714000)
游走于犯罪邊緣處的閑散青少年
——以陜西W市為例
屈 琦
(渭南師范學院,陜西渭南714000)
閑散青少年是一個典型的城市邊緣群體。閑散青少年群體的存在具有鮮明的社會隱性基礎,他們以不正常的社會化方式提前進入社會,不具備必要的生存技能和心理準備。其行為游走于違法犯罪邊緣處,呈現出不道德到輕微違法再到犯罪的發展軌跡。
閑散青少年;社會化;犯罪;邊緣
當前,中學生、閑散青少年、進城務工青年、流浪兒童、罪錯青少年五個群體是我國違法犯罪的高危群體。一般認為,閑散青少年指的是處于失業、失學、失控狀態的14—25歲青少年,即所謂“有學不上,有家不歸,有工不做”的青少年,這一群體的出現是我國近年來社會結構深刻變化的結果。
W市處于陜西東部,下轄11個縣區,市行政駐地在L區,是一個以農業為主,工業基礎薄弱,經濟較為落后的欠發達地區。2007年以后,W市駐地L區中小企業發展較快,城市化進程也有了較大發展。城市常住人口從2007年30萬左右增加到2010年底50多萬人。據筆者對L區贠張、盈田、車雷等城中村和朝陽社區、惠園社區、L區經開區等抽樣調查,增加的人口中,約有3萬名進城青少年,其中閑散青少年約0.4萬人。
在W市,人們稱呼這些閑散青少年為“混混”、“爛桿”或者“折(she)貨”,意為行為不端、游手好閑、偷雞摸狗、爭狠斗勇、擾亂社會秩序的人。從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混混”、“爛桿”或“折貨”帶有明顯的負面道德評價。老百姓認為他們“哈的很”(W市方言,意為很壞),一般都比較怕這些“混混”,唯恐避之不及;城中村的村干部甚至有時候還和這些閑散青少年套近乎,讓其幫忙開展工作。總而言之,人們盡量避免與之發生直接沖突。
W市閑散青少年來源構成主要有四種情況:一是大量失學進城打工的農村戶口青少年,約占53%。二是農民工二代。其父輩在城市打工,為第一代農民工,他們在城市長大,屬于農民工二代,但又難以融入城市,約占18%。三是具有城市戶口的本市失學或者無業青少年。尤其以贠張、良田、盈田、車雷等城中村和程家、韓馬等城鄉結合部的居民居多,約占20%。四是其他閑散青少年,如待安置的退伍士兵、短期進城青少年、罪錯無業青少年等,約占9%。從閑散青少年的文化程度和就業技能看,大多數為初中畢業,少部分高中畢業,個別大專畢業,幾乎都沒有一技之長。
在W市,有高中三所,約25000名學生;初中八所,約32000名學生。事實上,這些學校旁邊均為城中村,大部分進城農民工及其子女、閑散青少年租住在學校附近的車雷、盈田、安陳、安雷等城中村。W市的問題學生和輟學青少年容易受到閑散青少年的影響。問題學生和輟學青少年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成為閑散青少年群體的一個直接來源,從而不斷地補充、壯大和維系閑散青少年群體。
閑散青少年失業、失學、失控的現狀,與學校、家庭的教育以及其自身因素有著直接的關系,也與社會管理與服務機制密不可分。
完整的家庭以及和諧的家庭關系,對于青少年健康成長具有重大影響、引導作用。一般地,“父母與子女的情感聯系是最為密切和持久的,親子情感造成的家庭溫馨氣氛,是家庭教育的最好條件。……父母權威性的積極方面表現為由于父母閱歷豐富并為子女提供物質生活條件,是子女效仿和依靠的對象。”[1]30W市是一個后發展城市,大量農民工夫妻進城打工,缺少對子女的教育。調查發現,幾乎每個閑散青少年都經歷過“留守兒童”階段,在其成長的關鍵時期,幾乎終年不見父母,家庭育人時間急劇縮短,本應起主導作用的家庭教育逐漸演變成了學校教育的補充和延伸,家庭教育趨向“真空”。農民工進入城市,和以前相比雖然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由于經濟能力有限和城市制度對他們的排斥,卻無力把自己的孩子帶在身邊讀書。居高不下的離婚率,也對青少年影響很大。如W市實驗中學初二某班有56名學生,21名學生的父母離婚(雖然這屬于個別典型案例,但說明離婚率確實很高),其中15名學生學習成績遠遠落在后面,并有明顯不良行為。另外,農民工家庭父母文化水平較低,一直在“刨食”,無暇顧及孩子的學習及身心發展。父母和孩子的這種時空上的分離和心理隔閡,導致家庭教育變成真空,是孩子成為閑散人員的首要因素。
青少年在家里找不到心理的溫暖,在學校也找不到學習樂趣。在應試教育觀念下,學校往往忽視了對大多數落差生的教育與管理,不能很好地進行因材施教,多數采取“維持到畢業”,“只要不惹事就行”的做法。教師把主要精力用在有培養前途的“尖子”學生上,而對那些學習成績差、考試分數低、升學無希望的差生則采取應付將就的態度,有的甚至持冷落歧視的態度。就這樣,部分失去升學希望并倍受冷落的差生便成為應試教育的“棄兒”和犧牲品,成了少數尖子生的“陪坐生”,課堂上不受重視,學習中無人過問,考試成績又上不去,便對學校、教師和社會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和逆反心理,以逃學、輟學表示抗拒。久而久之形成了學習能力差——學業成績差——不喜歡學校——抵制學校的權威——(可能)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惡性發展鏈條。因而,預防青少年犯罪,必須重視家庭和學校的教育。畢竟,“教育起著正本清源的作用,教育通過感情的捷徑,把年輕的心靈引向道德。”[2]62
社會控制弱化表現為:一是道德控制弱化。我國三十多年來全方位的社會轉型,一些消極因素蔓延,道德水平下降,價值觀紊亂,社會道德發生混亂,甚至無序,對價值觀已經多元化的青少年產生嚴重影響。二是家庭控制弱化。部分閑散青少年家庭是農村戶口,父母均在外打工,在父母看來能夠有吃有住并創造條件不讓子女輟學已是不易,哪有時間精力管其他事情。青少年在家庭中得不到好的教育,或在家庭里感受不到溫情、親情,逐步形成與父母的親情隔閡,就到外面找精神支持。三是社會組織控制弱化。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依賴戶籍進行社會治理的模式,現在則無法實現對閑散青少年的社會控制,而閑散青少年流入地同樣缺乏現實有效的途徑管理和控制閑散青少年,形成對閑散青少年社會控制的真空地帶。城市社區充其量協助搞搞創衛、統計人口,沒有發揮對閑散青少年正常社會化的控制功能、教化功能、干預功能,處于放任狀態。在社會控制乏力甚至缺位情況下,處于失控狀態下的閑散青少年一旦遇到外界因素刺激,很容易做出越軌舉動,實施違法犯罪行為。
一個人要想在勞動力市場上不受排斥,要想在社會生活中與他人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就必須得擁有一定的資本或者說資源。如果自身可用來與他人交換的資源特別少,則在社會中就會處于不利地位。經濟收入低下使得閑散青少年因貧困而產生了剝奪感和社會不公正的印象。“貧困不會產生犯罪,但因貧困而不滿卻會離奇地足以產生犯罪。”[3]100由于各種因素影響,閑散青少年養成了不勞而獲的習性,再加上沒有什么技術,他們既不愿意從事臟累苦的工作,又要保持一定的經濟收入,用以“扎勢”(W市方言,意為顯擺自己)。為此,他們會采取各種方法手段甚或違法犯罪手段獲得經濟收入。由于缺少就業技能,陷入相對貧困、失望無助的境地,便求助于崇尚江湖義氣的團伙組織。在近代,W市曾一度幫派文化較為濃厚,幫派文化所倡導的“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影響甚深,閑散青少年不僅樂于接受,而且有點義無反顧。大量事實證明,幫派都把“江湖義氣”作為犯罪組織和犯罪成員安身立命的根本價值。“江湖義氣”把閑散青少年聚合一起,使其成為滋生違法犯罪的最重要的文化土壤。
閑散青少年擁有就業技能,就有更多就業機會,可以獲得較高經濟收入,就會有成就感,與社會主流群體能形成互動,會潛意識地疏遠品行不端的人,避免被“感染”。另外,就業單位的紀律約束也會減少閑散青少年外出“閑散”的機會,可有效減少其走上違法犯罪的機會。因而,重視對閑散青少年的就業技能培訓,創造向上流動的機會,是預防其違法犯罪最實際、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
按照社會標簽理論(Labeling theory),人終其一生都會不斷發生大大小小的偏差行為,但人卻不一定會就此走上犯罪之路,大多都仍然能夠保有良好的行為分度。不過一旦這種行為被施以某種社會控制(如偏見、歧視、刑罰等),行為人立刻就得到旁人施加的社會減等標簽。行為人被貼上社會減等標簽后,會遭遇到社會所施加的強大壓力,例如旁人開始會以標簽描述的內容檢視及解釋行為人過去的所作所為,終于使行為人也開始發生自我概念的認同轉變而改變行為,最后導致違法犯罪行為發生。[4]340大多數受訪的W市市民不同程度歧視不就學、不就業的閑散青少年,認為他們是不務正業、整天無所事事、專事偷雞摸狗的不肖子弟,給他們貼上“渣子”、“沒出息”、“問題青少年”、“不良青少年”等標簽。普通民眾盡量避免與之發生沖突;政府把他們列為違法犯罪的重點人群,以打擊和控制為基點進行管理;有的部門甚至以犧牲閑散青少年的權利為代價求得地方的安寧。
基于以上因素,閑散青少年以一種不正常的社會化方式提前進入社會,在其身上便埋下了一個潛在的定時炸彈。如果正當的渠道不允許他們上升,他們就會尋找不正當的、違規的、甚至違法的渠道,尋求他們的改變。他們根本不具備必要的生存技能和心理準備,被貼上標簽后被主流社會歧視拋棄,結果是由“閑散”變成“違法”甚或“犯罪”。
閑散青少年是否走向違法犯罪,與其經濟收入有著密切關系。如果將閑散青少年違法犯罪放入經濟收入的脈絡中進行考察,就會發現一條從“不道德”到“輕微違法”再到“犯罪”的發展軌跡,這一點在經濟欠發達的W市表現得尤為明顯。
考察W市的閑散青少年,其經濟來源主要有三種:一是打零工,主要在服務行業,如歌廳、餐廳、網吧打工,但掙不了幾個錢,只是在迫不得已情況下為之,以維持日常生活;二是依附于某個組織或幫派的“老大”,“老大”雇傭他們充當打手,幫一些企業和個人或討賬,或看場子,打打殺殺,相當于“雇傭軍”,老大對他們進行控制,這是幾乎每個閑散青少年都經歷過的事情;三是通過敲詐勒索、盜竊、搶劫、販賣違禁品等犯罪手段獲取財物。這三種情況對應著閑散青少年違法犯罪發展的三個階段。
初級階段。此階段的閑散青少年具有“法律不犯、違規不斷”的違反道德要求的特點。以尋釁滋事、爭勇斗狠、小偷小摸、向中小學生收取保護費等為主,違法多不是很嚴重,個體行為居多。其成員年輕,謀事未深,組織形態上比較分散,成員也不固定,還沒有結成團伙,經濟上也未介入各行各業。由于W市經濟較為落后,基本以農業為主,傳統的道德控制和輿論壓力仍然非常強大,從而有力地控制著閑散青少年的行為,使得大多數閑散青少年始終游走在違反道德與違反法律的邊緣處,而不會越軌太深。
中級階段。此階段的閑散青少年經常違法但不犯罪,開始大量追求金錢,以滿足基本生活需要和不良生活開支,功利性非常明顯。個體開始聚集在“老大”或者“組織”中,在群體內部形成科層式結構,由老大帶頭,有較為固定的核心成員,逐步由個體發展為團伙組織,直接危害到社會秩序,如暴力討債、充當打手等。其從事的不法行為則由點狀、線狀擴展到面狀、塊狀,并逐步介入到行業中。因為游蕩于犯罪邊緣能滿足自己日常生活,有“成功”心理。開始的時候,基本能做到不偷不搶,具有不犯罪的心理底線;發展到一定階段,則突破心理底線,其價值觀完全扭曲,犯罪就不可避免。
在中級階段,閑散青少年的存在還與社會需求有密切聯系,可以幫助企業、社區甚至政府處理一些難以在法律允許范圍類處理的事情。例如近年來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W市也面臨大規模的拆遷和征地,但是并不是每一個居民都會積極主動地配合,對于“釘子戶”,閑散青少年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由他們去和拆遷戶商討拆遷事宜。閑散青少年會采取威脅、騷擾、毀壞設施、故意傷害等手段逼迫拆遷戶搬離。再如在菜市場收取工商管理費、衛生費等,都是非常瑣碎的麻煩事,有人不繳,有人少繳,閑散青少年通常一罵二拿三打,很快就能完成任務。政府基層組織履行職能過程中,也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借助于閑散青少年的力量,雖然手段粗暴,方式極不文明,甚至有違法嫌疑,但是卻非常有效,達到了所要實現的目標。
高級階段。個別閑散青少年在取得一些非法收入后謀求牟利手段的合法化。如一些年齡稍大的閑散青少年帶幾個小姐賣淫,把小姐放在歌舞廳或休閑屋、鐘點房中賣淫,自己提成。一位閑散青少年說:“我管著幾個小姐,都是我自己認識后帶來的,租房供她們居住,我給她們介紹生意。我們一般都提成30%,一個月也有不少收入。”W市某青少年幫派老大說:“我從號子(指監獄)出來后在父母支持下,開了個小網吧,雇了幾個小年輕,以之為掩護,也經營一些違法項目,如偷偷銷售管制刀具、販賣淫穢音像制品等。”這些有著合法外衣的組織又吸收部分閑散青少年打工,形成具有一定經濟力,相對比較隱蔽的犯罪團伙。團伙中的下層成員在該組織中工作,且盡量淡化與上層成員的關系。這種表面上的附屬關系,使得上層成員不僅可以動員下層成員,而且能夠避免違法犯罪行為遭受牽連。
上述三個階段,閑散青少年游走于違法犯罪邊緣處,是我國社會轉型時期所出現的青少年社會化中斷和失敗的表現。因為在社會轉型時期,“習慣與傳統、鄰里關系、公共輿論以及通過他們發揮的鄰里對青少年行為的控制作用,都被大大瓦解”[5]229。因此,預防閑散青少年違法犯罪,應努力建構完善的、能有效運行的正式和非正式社會控制手段。特別是要在社會層面樹立新的社會權威形象,建立社會主導價值體系和就業技能培訓機制。只有這幾個方面盡可能以最大限度協調配合,形成整體性的有機防控體系,才能真正達到控制并減少閑散青少年犯罪。
[1]關穎.社會學視野中的家庭教育[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2][意]切薩雷·貝卡里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風,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
[3][美]路易絲·謝利.犯罪與現代化[M].何秉松,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2.
[4]賈春增.西方社會學史(修訂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
[5]王廣聰.對留守兒童犯罪原因的一個比較解讀[J].河北公安警察職業學院學報,2008,(4):26-29.
Idle Teenagers:the Special Group Wandering about the Criminal Borderline——A Survey Based on W City in Shaanxi Province
QU Qi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00,China)
The idle teenagers are a classic group of marginal population in cities.Their existence is clearly related to a certain sociality:stepping into the society in an early age through an abnormal way;and lack of necessary survival skills and metal preparation.They are wandering about the criminal borderline,showing the trails of development from immorality to minor breach and further to crime.
idle teenagers;socialization;crime;borderline
DF48
A
1009—5128(2012)07—0070—04
2011—12—03
渭南師范學院年科研計劃項目(12YKF008)
屈琦(1974—),男,陜西乾縣人,渭南師范學院副教授,法學碩士,主要從事青少年犯罪研究。
【責任編輯 賀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