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朝 慧
(清華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4)
近代自然法論者的自由觀及其方法論局限
羅 朝 慧
(清華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4)
17世紀以來的近代自然法論者如霍布斯、洛克以及盧梭和康德等,真正開始根據人自身內自然的、精神的和道德的自由本性來解釋和建構理性的政治共同體。然而由于他們靜止地固執于某種單一的人類本性,或者自然的、或者道德的、或者理性的自由本性來認識和解釋個人、國家及法律的實踐準則,將個人自身內作為有機整體存在的自然、道德及理性三種必然性自由本性分離或對立起來,因而在理論或實踐上造成一種自由排斥、僭越或壓迫另外一種自由,在方法論上則造成事實、價值及邏輯三種必然性原則的相互對立和分離、或者相互混淆和僭越。
自然法論者;政治思想;自由觀;方法論局限
真正從個人自身出發論證個人自由與權利的必然性和現實性理性根基、建構政治社會及其法律和道德實踐的價值準則,是從17世紀以來的近代自然法政治哲學開始的,如霍布斯、洛克,以及盧梭和康德等,他們真正開始根據人自身內存在的自然、道德及理性三種根本的存在本性來解釋個人的自由與權利,而不再根據外在的自然或神靈,來建構國家及其法律實踐原則的政治社會理論。盡管古代自然法包含著政治和法律實踐公正無私的價值準則,包含著對人的精神與理性、自由與平等的尊重與承認,但是這種尊重和承認的基礎或根據是來自外部自然或神靈的理性權威,從而個人自由與權利是從外面、并且是偶然性地得到承認和理解的,人對自身內在的精神或主體性自由本質并沒有形成獨立、自覺的自我意識。
霍布斯堅信自然科學原理和幾何學推理對于人類政治生活領域的適用,他認為個人在經驗世界中的理性意志及其自由活動,從其終極的合理性或價值必然性上是源于自然法則或上帝理性。在他看來,“人的自由……就是他在從事自己具有意志、欲望或意向的事情上不受阻礙。”[1](P163)“自然權利,就是每一個人按照自己所愿意的方式運用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的天性——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生命——的自由。因此,這種自由就是用他自己的判斷和理性認為最合適的手段去做任何事情的自由。”[1](P97)可見,他所講的自由是從個人原始存在的利己天性出發的“自然”權利,即人在自然狀態下那種“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狀態”,任個人的各種偏私、自傲、貪婪、復仇等等自然激情自由發揮的自由。這樣,霍布斯就將自然法內蘊的自由和理性精神,經驗地或唯物地解釋為個人普遍的自然天性,即自我保全的利己天性,個人自由就是這種自然的普遍性利己天性不受阻礙地實現。因而,霍布斯所說的自由和權利,僅僅是個人滿足自我保全之需求與利益出發的“自然的”權利或“自然的”自由,他所構建的國家和法律之責就在于保證所有個人的這種“自然”自由之實現時彼此間相安無事、互不侵害,保持一種外在的和平秩序。所以“在霍布斯那里,國家沒有積極的功能,它唯一的職責是維持秩序,維護和平與秩序是利維坦得以建立的理由和存在的依據。利維坦是一個警察,而不是一個導師。”[2](P244)
然而,根據人的自然天性所建構的國家和法律,往往將其公民成員當作桀驁不馴、貪婪自私的自然性動物來管理,時時防范和壓制個人的自然天性;同時,個人對國家也天然地存在恐懼、妒忌與仇恨。這導致無論在國家及其法律的政治共同體統治之下,還是在此之外的特殊性社會活動領域,個人的自由和權利都難免處于“自然的” 強制與“自然的”特權壓制之下。這種基于自然基礎上建構的國家或政府與個人之間始終是相互敵意的、對抗的,從而這種外在強制下的統一也必然是偶然的和不穩定的。如果自由只是經驗的和外在的,那么它必然是受強制的。因為自然的東西始終是個別性和排他性的,個人與國家之間始終存在著直接的、敵意的對抗,故而自由主義者至今仍然將國家看作個體自由的大敵,國家與個人之間主要是基于自然需要滿足及自我保全利益的契約或委托代理關系,淹沒了公民與國家之間內在的本質同一,個人無論對自身還是對國家都只有一種自然的主觀意識。正是由于“霍布斯將理性、自由、意志等人類精神的范疇歸于自然力量的具體顯示”[3],所以“霍布斯不能使理性從古典的自然主義中解放出來。他不能完成他所發起的擺脫自然的轉變,不能建立一種基于主體創造性模式的政治哲學。”[4](P179)
如果說霍布斯以自然科學的理智必然性、以及幾何推理方法的邏輯必然性,來建構自然法政治理論體系及其國家主權的合法性權威。那么,洛克則并沒有運用多少自然科學知識及嚴格的邏輯推理來建構和解釋他的政治學說,而是更多地根據英國政治歷史狀況及其改革發展的現實需要。實際上,洛克的政治學說基本上是依據一種對幾何學自明公理的理性確信,以及對人性尊嚴、自由和道德的直接信念,同時還夾雜著一種對《圣經》權威的信仰,這三種因素成為洛克構建其政治自由理論的基礎與根據。洛克與霍布斯一樣,仍然堅持個人自我保全之利己天性的普遍性和必然性,主張個人所有權絕對至上原則,認為個體自由及其財產所有權是任何人不可干預的,國家及其法律只是一種保護個人生命、自由與財產安全的工具主義理性實體。霍布斯和洛克基于個人原始既定的自然利己天性來解釋和建構的理性政治共同體或政治社會,可以說是相當于后來黑格爾所論證的市民社會,即建立在需要體系之上的外部國家或契約式法理國家,即任由個人盡情施展自己在自然和主觀理智方面的特殊性與任意性,最大化他們自己的財富積累,國家只是保護這種特殊性需要無障礙地得到滿足和實現的必要工具、條件。
休謨率先批判了霍布斯和洛克自然法政治體系的方法論缺陷,指出其推理的理性或邏輯必然與事實的和價值的必然相混淆。休謨認為自然法政治學說體系中的理性原則包含或混淆了三種不同的意義和用法:第一,嚴格意義的演繹或推理;第二,經驗關系或自然事實的必然性;第三,關于權利、公正及正義的價值必然性。休謨認為后兩類作用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理性,它們都包含著無法加以證明的因素。然而,在以霍布斯和洛克為代表的自然法政治體系中,理性既是嚴格的演繹或推理,又充當了經驗事實或因果關系的必然性,還充當了道德或價值領域的必然性。
在休謨看來,關于人類社會的政治和道德領域的必然性知識或價值標準,并不能由理性主義的邏輯必然性、或自然事實的因果必然性來決定,亦即不能把政治社會領域的必然性知識簡單地還原為形式命題的邏輯推理。因為“必然性是有規則的、確定的,人類行為是不規則的、不確定的。因此,人類行為并非必然發生的。”[5](P403)所以人們的價值判斷并不以理性為真理必然性依據,道德或價值的判斷將取決于人們的特殊習慣和情感感受。休謨以觀念的習慣性聯想為基礎,否定并代替了數學或演繹推理的邏輯理性在因果關系和價值觀念上的運用,認為所謂的因果關系與權利、自由和公正等價值觀念,與人們的理智能力是根本無關的,而是源于人類的習慣性聯想,以及對快樂和痛苦的情緒感受,是人們長期活動而約定俗成的傳統、習俗在人們心中造成的普遍性觀念。因此,道德的根源不是理性的而是感性的,根本不可能由推理得出道德的結論,“理性決不能單獨成為任何有意志行為的動機;其次,在指導意志方面,理性也決不能反對情感。”[5](P413)
休謨要求將理性與自然(事實)和道德(價值)必然性相區分,第一次提出關于人自身精神世界的政治學、倫理學及法學等人類社會科學領域的必然性知識和原則,不能用傳統的先驗理性或邏輯主義的理性思維來解釋,并第一次嘗試根據人自身自然的和原始的傾向,訴諸個人的真實感覺、情感、感受,以及民族習俗和事物自身的功用,作為道德或價值判斷的必然性來源與依據。這樣,休謨就將政治和道德領域中理論知識與實踐原則的必然性,置于個人直接的主觀經驗、感受、習慣以及事物本身的實際效用中,否認道德知識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可以說“休謨的哲學給了自然權力以致命的一擊,并且取消了對價值進行理性判斷的可能性。因而休謨的理論被描述為向政治哲學的存在本身發出了挑戰,而人們不得不面對這個挑戰。”[6](P617)同時,休謨也由此洞察到了將經驗主義在人類社會科學領域貫徹到底的結果,就是取消理性在人類精神和道德領域必然性知識解釋的科學地位,從而必然走向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的結局。實際上,休謨對自然法的理性批判與改造,只是將理性逐出了自然和道德領域必然性知識的解釋地位,主張個人自身自然情感、主觀感覺、以及原始傾向和功利目的的真實性價值地位。然而,他仍然將自然和道德的必然性相混淆,以個人的自然感覺和原始傾向、以及事物功效,來代替或解釋道德與價值的必然性,仍然加劇了自然與道德、或理性與道德的隔閡和矛盾。
緊隨休謨之后,盧梭繼續發起了對自然法政治體系中科學理性主義的攻擊,繼續求索對于人自身的自由精神及道德本性的認識與理解,即從精神和道德方面研究人,認為基于個人自然主義利己天性解釋的自由與權利,以及在此基礎上構建的政治和法律實踐原則,嚴重損害了人在精神和道德方面天然的自由本性。盧梭感慨“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7](P4),他認為這正是因為人類理智教育和法律之下的文明社會,破壞了人在自然狀態下那種自然同自由或自然同精神的直接同一與和諧,使人的自然本性與精神和道德相分離。而且隨著理智知識的增長和科學技術進步,人們的自然情欲或私人物欲湮沒了人在精神和道德方面的自由天性。所以,盧梭將理智知識和科學技術以及在此之上建立的法律,看作是束縛人的精神和道德自由的枷鎖。 “社會和法律,給弱者戴上了新的鐐銬,使富人獲得了新的權力,并一勞永逸地摧毀了天然的自由,制定了保障私有財產和承認不平等現象的法律,把巧取豪奪的行徑變成一種不可改變的權利,此外還為了少數野心家的利益,迫使所有的人終日勞苦,陷于奴役和貧困的境地。”[8](P101)
根據盧梭,如果個人行為及政治和法律實踐原則的價值標準,皆由自然科學的理智知識、以及基于個人利己天性的實用主義功利或效用來決定,那么這不僅使個人與個人、個人與國家相互之間缺乏內在的情感和道德統一的基礎。人們對于國家的服從不過是出于私人利益和情欲的滿足,人們對國家的忠誠因此也不過是個人對自己自然情欲和私人利益的忠誠。這樣,作為人類政治組織和最高權力的國家,便失去了它自身的神圣性質與獨立尊嚴,個人對國家忠誠與服從的義務,因缺乏內在的精神和情感紐帶,而變得并非神圣的和絕對的,國家和法律缺乏道德與倫理的必然性基礎。因此,盧梭從人自然的善感或道德天性出發,根據“社會公約”形式和“公意”原則,試圖建立一個道德人格的政治聯合體,將共同利益與個人利益同一、公共意志與個人意志同一,這種同一性規定著個人的理性和意志。然而,盧梭并沒有清楚地界定作為普遍意志的“公意”與個人確定性的自由意志。他的“公意”作為政治共同體的道德規定,與個人理性意志的規定之間,主要表現為一種循環論證。從人自然的道德天性和自由意志出發建立“公意”的政治聯合體;同時又根據這個作為道德人格的“公意”政治共同體,規定個人的理性意志。這樣,個人理性意志與“公意”共同體就成為直接同一的,它們都將私人利益或私有財產以及個人的特殊目的和意志排除在外,個人意志與普遍意志的統一,就成了為道德而道德的統一,個人自然需要和主觀目的的特殊性被排除在外。
盧梭在清除掉個人特殊的和主觀的自然需要及自私的物質利益之后,在自然的道德原則基礎上,將作為國家及其法律的“公意”與個人自由意志直接同一起來,實現真正的人人平等,這無疑反映了盧梭浪漫主義的政治理想。然而,“公意”與個人意志的直接同一,必將造成兩種相對的局面:一方面,“公意”名義下的道德共同體——國家或政府及其立法的普遍意志,走向專制性的強迫,壓制個人自由的自然性、主觀性和特殊性。正如盧梭所言:“任何人拒不服從公意的,全體就要迫使他服從公意。這恰好就是說,人們要迫使他自由”[7](P24-25)。另一方面,個人意志以“公意”或普遍意志的名義,擁有絕對的否定性地位和自由,他可以否定一切現存的理性權威或實體性權力組織,反對一切特殊形態的權力或權利實體性存在。
如果說霍布斯和洛克及其追隨者,主要把自由看作是基于個人自然的利己天性,及其滿足需要、占有財富的理智活動,敗壞了人在精神方面的自由和道德;那么盧梭則率先把自由與人的精神和道德聯系起來,把自由看作內在于人精神中的東西。但是盧梭只把自由視作人在精神和道德方面的自然天性,即一種心靈的直覺理性,而把個人特殊的自然欲求和理智能力排除在道德主義的自由之外。美國政治思想史學者薩拜因(George J.Sabine)認為盧梭“只是抨擊了自然法體系一個有限的局部,即抨擊人為地把社會僅僅視為保障個人財富的工具和把人性僅僅視為盤算利益能力的觀點”[9](P670),他將道德或“心靈的理性”與自然以及“頭腦的理性”對立起來,就有些走得過遠了[9](P656)。盧梭基于自然主義道德原則建立的浪漫主義自由政治理想,排斥個人利己的自然需求及私有財產,否定個人特殊性和主觀性自由,這實際上正是對個人自然必然性自由本性的壓制,這本身也是不道德的、非理性的和不自由的,因為人的精神和道德與其自然的生命、身體及其私人的、特殊的物質需要,原本就是不可分離的有機統一體。
休謨批判自然法理性對于自然領域和道德領域必然性知識的僭越,反對先天的自然法理性準則以及純粹先驗的理性思維對于自然和道德必然性的說明與解釋,由此打斷了康德理性獨斷論的迷夢。盧梭注意到個人自然欲求滿足的功利計算或理智理性,以及自然法政治體系對于個人利益和私有財產權利的優先承認,對于人類純粹自然的精神和道德天性的破壞,因而主張自由意志和道德至上的國家原則,這深深鼓舞了康德對人類自由意志與道德法則的沉思。
實際上,無論是霍布斯和洛克的自然主義自由觀、休謨懷疑主義的理性批判,還是盧梭的自然主義道德,都沒能真正認識和了解人自身的精神及其自由本性,他們只是先天地或直覺地知道自由。正如康德所指出的,“自由是我們先天地知道其可能性卻仍然不理解的唯一理念,因為它是我們所知道的道德法則的條件。”[10](P2)康德指出,自由作為一種先天意識或觀念,是道德法則的必然條件,不能從自然和經驗現象中推論出來,因為那種經驗證明和推論的結果,必然導致自然與道德,或理性與道德的矛盾。所以,康德將先天的自由和道德概念歸入實踐理性,而將自然事實或經驗現象的認知歸入理論理性適用范圍,同時區分人的自然本性和道德本性,即人既是感性世界的一員,具有服從自然規律的必然性,同時,人作為精神的理性存在者,屬于知性世界的一員,他是自由的,服從絕對必然性的道德法則。“當我們稱某人為自由的時候,與當我們認為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要服從于自然規律的時候,是兩種不同的情況。”[11](P149)康德所規定和解釋的自由完全屬于個人內在的理性精神和道德領域,主張自由與道德及理性三者是同一的,認為這是任何外在權威和個人都不可侵犯的人之為人的道德尊嚴。“每一個理性存在者對自己和所有其他人,從不應該只當作手段,而應該在任何情況下,也當作其自身即是目的。[11](P95)根據康德純粹理性的道德法則,每個人都根據自己自身內在的理性意志行為,這就是實踐理性,就是自由,就是道德律,任何他人、社會和國家及其法律都必須尊重個人這種理性和自由的主體性地位與尊嚴,否則就是不道德的、非理性的。
如果說,霍布斯、洛克以及盧梭都沒有將個人自由和權利與人類精神自身的理性本質同一起來,即沒有真正將“普遍性”的人的概念納入國家的倫理政治制度之中,那么黑格爾認為康德的偉大之處正是在于,他第一次提出了個人權利和義務與人類理性精神或自由意志相同一的等式,第一次提出了所有人擁有普遍的做人尊嚴、自由資格及其普遍平等的權利。因此,康德“這個原則的建立乃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即認自由為人所賴以旋轉的樞紐,并認自由為最后的頂點,再也不能強加任何東西在它上面。所以人不能承認任何違反他的自由的東西,他不能承認任何權威。”[12](P289)斯特勞斯也認為,“康德將人的意志自由的道德法則作為政治實踐的基礎,以捍衛人的理性尊嚴和自由意志,這無疑是具有偉大的積極意義的。”[6](P673)康德在區分個人的自然與自由本性的基礎上,嚴格區分了法權領域與道德領域,把道德、義務完全置于個人的主觀意志領域,即完全依靠一種道德上的個人自律或主觀自由,而將權利完全置于強制性的法制領域,這樣國家和法律可能因此喪失精神性的倫理要素,而僅僅成為控制和管理個人權利領域的外在權威與理性工具。康德將個人自由和理性的絕對本質,停留在道德的“應當”或自我的道德良心,亦即對上帝存在、靈魂不朽的自我確信或信念當中。這就是說,我們通過康德,僅僅是主觀上知道、意識到并確信普遍性的善和義務,但是對于知道什么、確信什么以及應該盡些什么義務等等,并沒有客觀普遍性的牢固基礎或理性根據,而是一切依賴于個人的道德自律或道德良心的主觀判斷,即僅僅停留在形而上學的普遍性理智知識上、道德或義務的應當上。然而,黑格爾認為“一個人必須做些什么,應該盡些什么義務,才能成為有德的人,這在倫理性的共同體中是容易談出的:他只須做在他的環境中所已指出的、明確的和他所熟知的事就行了。正直是在法律上和倫理上對他要求的普遍物。”[13](P168)顯然,康德理性主義道德自由的政治理想缺乏客觀的倫理要素,它對于個人自由的現實性并沒有帶來多大的改觀,僅僅依靠個人的道德自律、道德良知、慈善之心來達到個體權利的真正實現是遠遠不夠的。
如同霍布斯和洛克的自然法政治體系那樣,科學主義理性或邏輯主義理性不能代替或僭越事實的和道德或價值的必然,盧梭和康德的純粹道德,無論自然主義道德還是理性主義道德,同樣不能排斥或吞沒自然或事實的必然。可以說,從霍布斯、洛克到盧梭和康德等近代自然法論者,對于個人自由與權利的解釋、以及國家的法律和政治建構,其理論內容及其論證方法,始終徘徊于自然、道德及理性三種必然性原則的混淆與僭越、或者分離與排斥的困境之中。它們將人自身內作為整體存在的自然、道德及理性必然性自由本性分離開來或對立起來,固執于人身上直接存在著的某種單一的、靜止不變的普遍性本質,如個人自然的利己天性,或者是自然的道德情感,或者是先天的道德理性,因而無論從自然還是精神本性出發解釋和建構的政治體系,或多或少都會造成對個人自由的限制,造成一種自由排斥、僭越或湮沒另一種自由。
對此,美國政治思想史學者薩拜因(George H.Sabine)提出:“如果能把理性、事實和價值三者融為一體,或者說倘若能把理性解釋為同時包含三者,那么一種新的邏輯、新的形而上學以及對絕對價值的新辯護也許可能產生。這就是哲學在康德的指引下并最完整地體現于黑格爾的唯心主義所選擇的道路”[9](P679)。黑格爾之所以主張將三者歷史地和邏輯地綜合統一起來,并不是按照某種外在的既定規則或技術方法,而是三者本身事實上就是內在地統一于人類自身精神活動的自由和理性本性之中,人的自然、道德及理性三種根本存在本性正是他自身自由和理性精神的外在化和具體化,國家和法的倫理政治世界正是人類為實現自身三種根本自由本性或存在方式而不斷認識和實踐改造的創造物。黑格爾堅持了自由和理性這兩個屬于現代社會人類最基本的自我意識,并將它作為現代政治國家建立的基本原則,認為作為世界真理的“絕對精神”在政治社會實踐領域中實現為人類自由本質的全面實現。關于法和倫理政治世界認知和解釋的理性、事實和價值三種方法論的必然性原則,事實上正是源于人類自身自由和理性精神不斷實現、證明和顯現自身的永恒運動,亦即人類尋求自身自然、道德和理性三種根本自由本性及客觀權利在法和倫理政治世界中獲得全面發展的歷史實踐與創造活動。簡言之,法和倫理政治世界的真理和正義,在于人類自身內在的自然、道德及理性三種必然性存在本性及其客觀權利的實現,從而對于真理和正義的理性認知及論證方法,便是事實、價值和理性三種必然性原則的歷史性辯證統一,從而不可能再僅僅堅持某種單一靜止的必然性原則或自由本性。政治世界的真理之知,即是對人類自身的真理之知。黑格爾“這一新的理性以空前的概括性、普遍性和抽象性,不僅重聚邏輯、自然和道德于一體,而且集社會、歷史和傳統、國家、政府與權利于一身,這就是占據19世紀政治哲學重要地位的新的理性主義”[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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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張桂琳.理性與傳統:誰是權利的基礎——伯克政治哲學解讀[J].政治學研究,2002,(2).
On the Ideas of Freedom and Methodological Limitation of Hobbes,Locke, Rousseau and Kant
LUO Chao-hui
(School of Marxism,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s:It is such modern natural-law theorists as Hobbes, Locke, Rousseau and Kant since the 1600s who constructed political society and its law and moral practical principles.They interpreted the necessity and actuality of individual freedom and right on the basis of human nature such as natural, moral and rational freedom.However, they realized and interpreted practical behavioral principles or right foundation of individual, state and law only according to Metaphysic reason principle, i.e., fixedly insisting on some specific human nature, or natural, moral or reasonable nature.They made the three necessary free natures like nature, moral and reason which exist in human nature as a whole organism separate or opposite to each other, leading to the situation of one freedom excluding the other freedom theoretically and practically, and the situation of fact, value and logical reason, the three necessity principles, opposite, separate, mixed up or arrogating to one another methodologically.
natural law theorist; political thought; idea of freedom; methodological limitation
D033.3
A
1005-7110(2012)04-0046-06
2012-05-28
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西部和邊疆地區項目(《人類自然、道德和理性自由本性及權利的現實性——黑格爾的政治哲學研究》),立項編號為:11XJC810001。
羅朝慧(1974-),女,四川瀘州人,法學博士,副教授,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西方政治哲學和政治學理論。
侯德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