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英譯的文化戰(zhàn)略考量

黃玉霞

《論語》英譯的文化戰(zhàn)略考量

黃玉霞

在翻譯過程中，文化戰(zhàn)略總是或隱或現(xiàn)地發(fā)揮作用，各個時代的譯者出于不同的文化戰(zhàn)略，對《論語》做出不同的理解，形成多種譯本。因而，只有站在文化戰(zhàn)略的高度對《論語》進行翻譯與研究，才能實現(xiàn)其平等地對外推介與交流。

文化戰(zhàn)略;《論語》英譯

“翻譯從來就是一種以文化—政治為目的的語際交流行為，古今中外，概莫例外。”(劉宓慶，2007)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非功利的翻譯事業(yè)，翻譯作為一個整體總是服務于某種特定的文化戰(zhàn)略目的。縱觀中西翻譯史上出現(xiàn)的翻譯高潮無不具有鮮明的文化戰(zhàn)略色彩，羅馬帝國(公元前27年－公元284年)從古希臘進行文化“輸血”以補充其匱乏的文化資源;中世紀教會為加強其宗教統(tǒng)治對《圣經(jīng)》的翻譯;文藝復興時期源于思想和文學革新的翻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翻譯高潮—漢代佛經(jīng)翻譯給沉悶衰退的西漢帶來了新的精神慰藉和訴求;明清時期的科技翻譯“師夷長技以制夷”;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魯迅先生倡導的“為起義的奴隸搬運軍火”(陳福康，2000)的翻譯則是直接為革命服務。因而，對翻譯的考量應不僅僅局限于語言層面，我們“應該從文化戰(zhàn)略的角度來看待翻譯”。(劉宓慶，2007)

《論語》作為儒家經(jīng)典，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不僅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上有很廣泛的影響，而且隨著全球文化交流的不斷加深，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將在更大的范圍內(nèi)產(chǎn)生影響。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代表和孔子思想學說的重要載體，《論語》必定在世界上產(chǎn)生更深遠的影響。從16世紀傳教士將其翻譯并介紹給西方開始，迄今《論語》已有400多年的外譯史。在各種語言的譯本中，以英譯本數(shù)量最多，因而從文化戰(zhàn)略的角度考量《論語》英譯，對中國傳統(tǒng)典籍的外譯及中國思想文化在世界上的傳播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 《論語》外譯史摘要

作為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的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是最早向西方介紹并翻譯《論語》的。1593年，利瑪竇將《四書》翻譯成拉丁文，并取名為《中國四書》。利瑪竇在一些書信和評論中經(jīng)常提到他的這一翻譯，但是并沒有正式公開出版發(fā)行。根據(jù)另一傳教士艾儒略(J.Aleni)在《大西利先生行述》中的記載，利瑪竇“曾將中國《四書》譯為西文，寄回本國，國人讀而悅之。知中國古書，能識真源……皆利子之力也”(馬祖毅、任榮珍，2003)。大約一世紀之后，比利時籍傳教士柏應理(Philippe Couplet，1622－1692)于1687年在巴黎出版了他和其他三位傳教士編譯的《中國哲學家孔子》(Confucius，Sinarum Philosophus)，該書把《論語》《大學》和《中庸》三書翻譯為拉丁文。四年之后，在倫敦《中國哲學家孔子》被翻譯成英語并出版，命名為《孔子的道德哲學:一位中國哲人》(The Morals of Confucius，A Chinese Philosopher)。經(jīng)由拉丁文轉(zhuǎn)譯，該書是《論語》的第一個英文譯本。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直接將《論語》從漢語譯成英語的譯本則出現(xiàn)在1809年，由英國傳教士馬歇曼(Joshua Marshman 1768－1837)翻譯，名為The Works of Confucius。馬歇曼之后，在19世紀英譯《論語》的還有柯大衛(wèi)(David Collie，?－1828)、理雅各(James Legged，1815－1897)、威妥瑪(Sir T.F.Wade，1818－1895)、詹寧斯(William Jennings)等英國傳教士和中國的辜鴻銘先生。

20世紀上半葉，隨著中西文化交流的加強，英國漢學家翟林奈(Lionel Ciles，1907)、英國傳教士蘇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1910)、英國漢學家亞瑟·威利(Arthur Waley，1938)、我國國學大師林語堂(1938)等，先后翻譯出版了英語版本的《論語》，其中蘇的譯本后來還多次再版。從20世紀下半葉尤其是九十年代至今《論語》英譯出現(xiàn)高潮，其中有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1951)、美國學者托瑪斯·柯立瑞(Thomas Cleary，1992)、比利時學者利斯(Simon Leys，1997)、美國漢學家白牧之和白妙子(E.Bruce Brooks，A.Tacko Brooks，1998)夫婦、美國漢學家安樂哲、羅思文(Roger T.Ames and Henry Rosemont，Jr.1998)，美國學者斯林格倫德(Edward Slingerland，2003)、日本學者谷學(2007)等;海外華人劉殿爵(D.C.Lau，1979)、黃繼忠(Chichung Huang，1997)等的翻譯;大陸本土學者李天辰教授(1991)、老安(1992)、梅仁毅(1992)、潘富恩、溫少霞(1993)、許淵沖教授(2005)等。據(jù)統(tǒng)計(劉雪芹，2010)，“至今共確認了57個《論語》原創(chuàng)英譯本，包括全譯、編譯、譯注、選譯等各種形態(tài)的翻譯。”縱觀《論語》的這些英譯本，譯者按身份可分為西方傳教士、西方漢學家、中國學者(包括海外華人和中國本土學者)。處在不同時代的各位譯者，受制于具體的歷史情境以及個人經(jīng)歷，對《論語》的詮釋不可能是完全一致客觀的，其中文化戰(zhàn)略也或隱或現(xiàn)地發(fā)揮著作用，下面按譯者的身份背景予以分析。

二 《論語》英譯之文化戰(zhàn)略分析

1.傳教士的基督教意識形態(tài)。

從十六世紀末葉開始，基督教再次傳入我國，當時歐洲的一部分國家已進入資本原始積累時期，作為歐美各殖民帝國的先遣隊，大批傳教士來到中國，中西文化較大規(guī)模的交流就此揭開序慕。自此之后，無論是早期的耶穌會傳教士還是后來的新教傳教士，他們最根本的使命就是要顛覆中國文化，將西方基督教文化逐漸滲透到中國文化中最終取而代之。儒家文化在中國根深蒂固，影響深刻，作為儒家文化的重要文獻，《論語》因而成為西方傳教士爭相翻譯和介紹的典籍之一。然而，“翻譯的目的不在于把中國智慧帶給歐洲學者，而是用來當著工具，使中國人皈依基督。”(馬祖毅、任榮珍，2003)這一文化戰(zhàn)略，我們在傳教士翻譯《論語》的動機上可以略見一斑。英國傳教士馬歇曼翻譯《論語》的目的是要“向英國人展現(xiàn)漢語的性質(zhì)。使這種語言不再神秘，從而為深入研究中國的文學與典籍，為最終向中國人介紹西方賴以強大的科學發(fā)現(xiàn)，尤其是將圣經(jīng)完美無瑕地介紹給他們開辟道路。”(Joshua Marshman，1809)

英國倫敦會傳教士柯大衛(wèi)曾任英華書院中文教授，他的《論語》譯本后附有不少補充和注解，表面上看，為了幫助英華書院的“中國學生掌握英語”，因而“偶爾指出作品在宗教與道德上大量存在的嚴重錯誤”，但實際上，他的根本目的是引導學生“反思其至圣先師教海中的致命錯誤”。(David Collie，1828)

在中國文化外譯史上比較有名的另外一位傳教士是理雅各，由倫敦布道會派遣，理雅各于1839年到馬六甲任英華書院院長，此后的二十多年，理雅各一直致力于“四書五經(jīng)”的英譯工作，他為之命名為《中國經(jīng)典》。理雅各的翻譯，客觀上推動了中國儒家經(jīng)典向西方傳播，對西方的哲學思想、倫理思想、文學思想，都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然而，主觀上他的所作所為卻均為傳教鋪路，因為在剛開始傳教時他已發(fā)現(xiàn)，“只有透徹地掌握了中國人的經(jīng)書，親自考察了中國圣賢建立的，作為中國人道德、社會和政治生話基石的整個思想領域，才能認為與自己擔負的職責相稱。”通過翻譯儒經(jīng)，“讓外面地世界了解(中華)帝國，讓此地的傳教工作能明智地推進，以收永久之效。”(James Legge，1960)

傳教士基督教意識形態(tài)在《論語》譯本中的直接體現(xiàn)則是將某些儒學概念基督教化。受其翻譯助手王韜(1828－1897，我國近代著名思想家)及宋明理學的影響，并從傳統(tǒng)典籍《詩經(jīng)》《尚書》中找到依據(jù)，理雅各認為儒教思想中的“帝”或“上帝”就是督教最高神“God”的對等術語。同理，他還把“天”對應成“Heaven”，堅信儒家思想中的“天”和西方基督教中的“Heaven”同樣都指“God”的思想和概念外延。然而，在中文語境中，很多單獨使用的“天”字實際上指代“天地”—暗示“天”并不是單獨存在于世的。另外，《圣經(jīng)》中的上帝常常被比喻為創(chuàng)造世界的“Heaven”，而漢語古文中的“天”即是世界。中國文化中的“神”，理雅各一律翻譯為“spirits”或“spiritual beings”，原因為“God”既然是最高神，那么“神”只能降級為“上帝”帶領下的一群“spirits”罷了，和天主教中的各位天使類似，因而并不能同“上帝”平起平坐。

十六到十八世紀傳教士翻譯《論語》，客觀上使中國儒教文化為西方所了解，促進了東西方文化交流，卻留下了“將儒學基督教化”的痕跡，服務于“用基督教代替儒教”這一文化戰(zhàn)略。

2.西方漢學家翻譯《論語》。

二十世紀后半期，兩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中西文化交流又一次出現(xiàn)高潮，隨著“漢學熱”的出現(xiàn)，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并進行研究的各位西方漢學家重新對《論語》翻譯，突出的有英國漢學家亞瑟· 威利，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及美國漢學家安樂哲、羅思文等。從表面上看，這些世俗取向?qū)W者的譯本基督教思想成分消失了，力求通過翻譯從整體上、系統(tǒng)上把握中國文化。如威利在序言中寫到“…there is room for a version such as mine，which attempts to tell the European reader what it meant to those who compiled it.”(Waley，1998) 因而在威利的《論語》譯本中，出現(xiàn)很長的導言介紹，譯文文本中加有較多的注解與解釋，文本后附有附注，更深刻地討論了比較深入的文本問題，這樣做的目的是向讀者提供更多的文化背景來了解“真實的孔子”。安樂哲、羅思文在序言中陳述“我們寫作《導言》的目的就是要啟發(fā)敏感的讀者盡可能原汁原味地理解儒家之道，而不要根據(jù)自己的興趣和認識隨意夸大或剪裁。”(安樂哲，2003)因而帶著對中國文化和文明理解、同情和尊敬的態(tài)度，許多譯者翻譯時，更注重中西方文化差異，盡力回避直接用西方的名詞術語來表達中國的哲學文化思想。如安樂哲和羅思文把“天”及“君子”分別譯為“Tian天”及“junzi君子”，為了讓讀者體會到中西方哲學的差異，譯者在序言中把這些概念的哲學文化意義予以分析，并且通過拼音加漢字的翻譯方法避免了讀者懷著對西方文化的單一看法來理解《論語》。

對譯者所處的時代背景進行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20世紀上半期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西方出現(xiàn)了其精神文化所拯救不了的精神迷茫和信仰危機，一些學者繼而嘗試從儒家思想中尋找解決之道。正如龐德在其翻譯的《大學》序言中陳述道，“儒家原則歷經(jīng)考驗，是唯一有效的協(xié)調(diào)社會的精神力量，如果要建立和平的世界新秩序，就必須學習儒家思想，不奉行儒家原則，王朝便衰亡，世界便混亂叢生。”(Pound，1950)懷著學習的心態(tài)，西方漢學家對《論語》翻譯時，有意識地避免西方文化前見對詮釋的影響，盡量回歸儒家特有的思想。

3.中國學者翻譯《論語》。

隨著中國和國際文化交流的進一步深化，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后，中國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翻譯《論語》。主要有出生并受教育在國外繼而在海外工作的華人，以劉殿爵先生為例;或有長期在外學習和工作生活經(jīng)歷的海歸學者，如許淵沖教授等，這些學者有較強的英漢雙語能力，因而能夠做到準確精煉地翻譯中國典籍。再有就是土生土長、接受大陸傳統(tǒng)教育并學習英語的學者，如李天辰教授等，基于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熏陶，他們對《論語》的理解更加深刻。

中國學者開始翻譯《論語》打破了長久以來西方傳教士和漢學家壟斷中國傳統(tǒng)典籍翻譯的局面，嘗試為中國學者在中譯外領域里爭取話語權，目的并不在于要使西方讀者覺得孔子思想如何貼切于西方處境，如何迎合西方思維，而是在于要吸引西方讀者通過《論語》的譯介，逐漸了解真正的中國文明。如對“孝悌 ”的翻譯，在“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中，劉殿爵的翻譯為“Being good as a son and obedient as a young man is”，威利譯為“proper behavior towards parents and elder brothers”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字典》的解釋，“孝”:對父母盡心奉養(yǎng)并順從。“悌”:敬愛兄長。韋利很籠統(tǒng)地把“孝悌”譯為“對父母兄長恰當?shù)男袨椤保鴦⒌罹舻摹白鰝€好兒子和對兄長順從”更能準確傳達中國傳統(tǒng)的“孝”，“悌”。(黃玉霞，2011)

三 結(jié)語

兩種相異的文化交流時，沖突與碰撞在所難免，一個周期過后，不外乎有三種結(jié)果:外來文化顛覆或替代本土文化;本土文化融合外來文化使之成為本土文化的一部分;而第三種則是雙方旗鼓相當，互相借鑒吸收發(fā)展，真正地實現(xiàn)了兩種文化之間的對話交流。《論語》英譯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向外傳播的一個重要媒介，縱觀其英譯過程大致經(jīng)歷了傳教士試圖“征服”—西方漢學家“學習”—中國譯者“崛起”這一過程。在目前中國文化大力向外推介這一大環(huán)境下，從文化戰(zhàn)略的角度對《論語》英譯進行考量，才能實現(xiàn)《論語》的平等溝通交流。在翻譯與研究中如何滲透文化戰(zhàn)略思想，如翻譯策略的選擇、考慮讀者對象的需求、譯本出版后的推介等等，則為我們進一步探討提供了空間。

［1］安樂哲，羅思文.〈論語〉的哲學詮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2.

［2］陳福康.中國譯學理論史稿［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286.

［3］黃玉霞.孔子“仁”學思想在＜論語＞英譯中的闡釋［J］.雞西大學學報，2011(7).

［4］劉宓慶.翻譯文化戰(zhàn)略觀考量［J］.中國翻譯，2007(4).

［5］劉雪芹.典籍復譯的危機［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

［6］馬祖毅，任榮珍.漢籍外譯史［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34－35.

［7］Arthur Waley.The Analect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8:76 .

［8］David Collie.The Chinese Classical Work Commonly Called The Four Book［M］.Malacca:Printed at the Mission Press，1828:3.

［9］Ezra Pound.Confucius:The Unwobbling Pivot，The Great Digest，the Analects［M］.New York:New Directions，1951:19.

［10］Marshman，Joshua.The Works of Confucius［M］.Vol.I Serampore:Printed at the Mfission Press，1809:xxxiv.

［11］James Legge.The Chinese Classics(Vol.I).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60:vii.

A Cultural Strategic Perspective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Huang Yuxia

To some extent，cultural strategy plays its role implicitly or explicitly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Different translators have provided various English versions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out of certain cultural strategies.On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strategy，can the translat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be translated and interpreted appropriately andcan the efficient communication of culture be achieved equally with foreign countries.

cultural strategy;English translation of Analects of Confucius

H315.9

A

1672－6758(2012)03－0097－2

黃玉霞，碩士，講師，太原師范學院外語系，山西·太原。郵政編碼:030006

Class No.:H315.9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鄭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