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侵權行為地法原則

宋環環，周 靜

(江南大學，江蘇 無錫 214122)

論侵權行為地法原則

宋環環，周 靜

(江南大學，江蘇 無錫 214122)

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是國際侵權法領域最古老的準據法原則之一。如今，國際交往日益頻繁，涉外法律沖突頻現。現實中，侵權行為地法原則遭遇了種種挑戰，在理論基礎、行為地的識別等方面均受質疑。因此，有必要在回顧傳統侵權行為地法原則適用的基礎上，從理論與實踐的角度結合比較分析法探究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現代意義與取舍。

侵權行為地；法律適用；涉外侵權

在全球化、市場化和信息化的今天，跨國交流增多，矛盾沖突頻現，跨越國境的侵權案件日益增多，侵權法律適用問題受到廣泛關注。侵權行為之債是一種法定之債，考慮到各國的利益及法律權威性，對于國際侵權之債的法律沖突的解決適用哪一國的法律成為問題的關鍵。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是最古老、最普遍適用的準據法原則之一，但隨著國際私法的發展和變革，國際私法的法律選擇理論開始向著彈性化的趨勢演進，這一原則面臨重重挑戰。因此，從理論角度結合比較分析方法，研究侵權行為地法原則，對不同國家法律適用的統一和完善我國的侵權沖突法，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以及實踐意義。

一 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概述

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是指國際侵權行為之債適用侵權行為地法(lex loci delictus)，這是國際社會在國際侵權法領域最古老的準據法原則之一。基于古羅馬中的“場所支配行為的原則”，以巴托魯斯為代表的意大利后期注釋法學派在提出法則區別說理論時，就提出了國際侵權之債適用侵權行為地法的觀點。[1]隨后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第一次以立法形式確定，是在1804年的《法國民法典》中，之后便逐漸得到廣泛的運用。如1928年的《布斯塔曼特法典》第168條、1939年《泰國國際法》第15條、1997年《奧地利聯邦國際私法法規》第48條、1995年《意大利國際私法制度改革法案》第62條、1999年《白俄羅斯國際私法》第1129條等均采納了這一原則。

關于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基礎法理，各學說差別較大。英美法系一般基于“既得權”理論，該理論認為，受害人在侵權行為地因受到不法侵害而獲得損害賠償權，在其他地方也應得到承認。“權利平衡”認為個人權利的平衡是在侵權行為地被侵權行為所打破的，因此侵權行為之債只有適用侵權行為地法才能恢復權利的平衡。“國家主權”理論認為適用侵權行為地法是尊重國家主權的體現。“屬地性”理論認為，侵權行為法有維持國家領土內治安的任務，直接關系到本國的公共秩序。還有學者從“義務理論”以及“國際禮讓說”的角度理解。中外學者的理論依據大致可以歸納為三種：①從國家主權的角度來看，以國際法為基礎；②從公共性質的觀點出發，以國家主權的觀念為依據；③從“屬地性"角度衡量，以固有國際私法調整。

對此，相關學者分別提出了質疑：①以國際法的觀點為基礎，提出“國際禮讓說”、“既得權說”只是基本的原理，將其使用在解釋涉外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制度研究上缺乏說服力，表現在國際私法與沖突法則之間的聯系不大。②國際私法旨在解決涉外法律關系中的法律選擇問題，如果依據“國際禮讓”等學說，事實上基于法律沖突問題的解決只是得因于禮讓的結果。但這存在一個邏輯錯誤，法律沖突問題尚未解決又怎么會產生自我解決的后果。③侵權行為法維持國家領土內治安的任務仍值得商榷。一是隨著責任保險的普及與無過失責任制度的發達，侵權行為法威嚇及預防的效果日漸削弱。二是民事責任中個人損害賠償關系屬私法范疇，不應與刑事法并論，應回歸到“損害賠償”的本質。[2]④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產生于中世紀，當時侵權事件比較簡單，但隨著現代國際社會發展，涉外侵權事件沖突劇烈，行為地法原則的固有缺點也日益顯現。

二 侵權行為地的識別

縱觀各國學說及國際私法立法，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是最普遍且最受認可的，是一項在很早以前就得到普遍采用的原則。雖然世界各國在適用侵權行為地法上取得了一致的答案，但對如何確定“侵權行為地”卻存在較大分歧。有以加害行為地為侵權行為地的，也有以損害發生地為侵權行為地的，還有以加害行為地和損害發生地均為侵權行為地的。

1.主張以加害行為地為侵權行為地。

這種識別方法主要為一些大陸法系國家采納并沿用至今，逐漸成為這些國家國際私法和法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3]他們強調侵權行為對加害行為實施地國家社會利益的損害，認為應當將加害行為地國家的法律作為侵權行為地法。如1996年《波蘭國際私法》第31條第1款規定：“非法律行為所產生之債，依債務原因事實發生地法。”又如1977年的《奧地利聯邦國際私法法規》，1989年《瑞士聯邦國際私法》等均明確規定以加害行為地為侵權行為地適用法律。

2.以損害發生地為侵權行為地。

英美法系國家主張侵權行為地應為損害發生地。美國J.H Beale在其任報告員的1934年《美國沖突法重述(第一次)》(第377節)中就認為，損害發生地為侵權行為地。他認為一個行為的侵權定性應由損害發生地來決定，而不是行為發生地。在美國1986年《第二次沖突法重述》第146條、147條均規定：在人生損害、損害土地以及其他有形物的訴訟中，當事人的權利義務依損害發生地的法。M.Rogers也同意這一的觀點。當代法國國際私法學者H.C.巴蒂福爾和P.拉加爾德也都贊成這種理論。

3.加害行為地及損害發生地均為侵權行為地。

有的國家采取折中方法，認為加害行為地和損害發生地均為侵權行為地。這種觀點的鼓吹者為美國學者W.W庫克，他認為凡是與侵權事實發生有關的地方---加害行為發生地、損害發生地，二者都可以作為侵權行為地。當它們出現不一致時，受害人可以自由選擇，只要他認為是對自己有利的。唐偉認為，中國就是采用的這種方法，事實證明新興的國際私法立法更傾向于這種識別方法。此外，依據《委內瑞拉國際私法》中第32條規定，一方面將侵權結果發生地法作為侵權行為的基本適用法律，另一方面從保護受害人的角度出發，允許受害人選擇侵權原因發生地法，既做到了法律適用的確定性，又不失法律適用的靈活性。1979年匈牙利《關于國際私法第13號法令》第32條規定在一般情況下侵權行為發生地即為侵權行為地，若損害發生地對受害者更有利，則以損害發生地為侵權行為地。此外聯邦德國、捷克等國的立法實踐中對此也是持肯定的態度，聯邦德國最高法院和瑞士聯邦法院都曾采用這種理論。

4.其他。

我國一些學者提出了新的主張：韓德培認為應依照有關法律的不同目的確定侵權行為地。如果法律的規定側重于保護個人利益，則應以損害發生地為準；若法律旨在防止某些不法行為或不道德行為的發生，則應該以行為發生地為侵權行為地。金寧認為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找出與案件當事人有最密切聯系的侵權行為發生地或者損害地作為侵權行為地。張朝霞認為對侵權行為地的識別應依據對受害人有利的標準，并據此標準在侵權行為實施地法以及侵權結果發生地法之間作出選擇，但這種選擇是基于法律的規定而不是受害人主動選擇。

上述觀點的確有很大的合理性，但筆者認為均存在不足之處。實踐中侵權行為地不一定只有一個，損害結果發生地也不一定只有一個。事實上，有的損害，如侵害名譽是無形，除通過擬制是難以確定其發生的。[4]此外，加害行為地和損害發生地均為侵權行為地的方法也有失偏頗，倘若一味考慮到受害人的利益，就會造成對被告的不公。此外對于韓德培的觀點筆者認為在邏輯上是一種悖論，侵權法是規制侵權行為并維護他人權益的法律，倘若考究法律的目的來確定侵權行為地，則是在分析法律的基礎上適用法律，在拆分法律目的的基礎上自行解釋法律。張朝霞的觀點事實上也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操作性不強。對于金寧的觀點還是有一定的可取性，將最密切聯系原則與侵權行為發生地、損害結果發生地相結合進行選擇，引入了具有靈活性的最密切聯系原則，但是最密切聯系具有很大的靈活性，所以不能作為第一適用標準。筆者認為，侵權行為地的識別首先當事人有權自己選擇適用有實質聯系的法律，當事人未達成合意的，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與侵權結果發生地法的規定又不相同，應由受害人自行選擇。若受害人放棄選擇，則由法院主動適用對受害人有利的法律。當侵權行為的整個過程表明侵權行為地或者侵權結果地與侵權事件有更密切的聯系，則適用該最密切聯系地法。

三 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法律適用及取舍

1.侵權行為地法原則所面臨的現實挑戰。

在國際私法領域，侵權行為地法一直處于重要地位，但是隨著現代國際社會發展，行為地法原則其固有缺點日益顯現，會出現侵權行為地不易界定或出于偶然的發生，有可能兼跨數國，還有可能發生很多類似最密切聯系等情況，使得難以確定準據法，或者適用該原則會導致不公等結果發生。

(1)本身限制。

適用侵權行為地法體現了尊重主權，保護公共利益，維持了當事人的正當期望，有利于案件查明等優點，但是其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實踐中，一方面，由于各國對侵權行為地的確定差異較大，給這一原則的適用帶來了困難。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的發展，國際關系十分復雜，侵權行為與行為地的聯系偶然因素增加，侵權行為結果可能發生在多國等情形均大量發生。而侵權行為地法原則較為機械僵硬，相對滯后。

(2)外部限制。

外部限制則體現在其他原則對侵權行為地原則適用的限制。

第一，當事人屬人法原則的限制。《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146條規定：“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律。當事人雙方國籍相同或者在同一國家有住所的，也可以適用當事人本國法律或者住所地法律。”這一條雖肯定了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律，但是明確表明并不排除適用當事人屬人法。此外。很多國家的法律都有這種規定，如德國的《民法典施行法》第40條第2款的規定；1979年《匈牙利關于國際私法的第13號令》第32條第三款的規定；1994年《加拿大魁北克民法典》第3126條第3款的規定；1999年《意大利國際司法改革方案》第62條第1款等等。

第二，法院地法原則的限制。很多國家主張的是適用法院地法原則或者雙重可訴原則，這事實上造成了對侵權行為地法原則適用的限制。[5]此外，由于各國對于侵權行為的責任形式以及賠償方面存在差異，尤其是如“懲罰性損害賠償”等特殊責任制度，并不為所有國家承認。因此就出現了如《德國民法典施行法》等相關法律對其他原則使用的限制，規定只能適用法院地法。

第三，最密切聯系原則的限制。20世紀50年代出現了侵權行為的自體法，即最密切聯系原則。英國J.H.C.莫里斯主張根據每個案件的具體情況確定所應適用的準據法，而不一律機械地適用侵權行為地法。美國W.L.M.里斯也同意這一觀點，其在為美國法學會主持編寫的《第二次抵觸法重述》明白規定：侵權行為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應依與該行為和當事人具有最重要關系的國家的法律來決定。必須考慮到損害發生地、損害的行為發生地、當事人的住所及國籍、公司的注冊登記地、營業地以及當事人關系的集中地。與此同時，這一理論也被運用到判決當中，1963年美國 “巴布科克訴杰克森”一案中的判決，就是以上述觀點為根據，適用紐約州法，沒有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法律，法院認為在該案中當事人與紐約州具有最密切的關系。

第四，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的限制。與此同時，意思自治原則紛紛得到了立法者的重視，如《瑞士聯邦國際私法法規》第132條規定，在侵害事件發生后，當事人可以協商適用法院地法。意思自治原則被引入侵權領域，協議選擇的法律只能是法院地法，這為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注入了新的活力。隨后多國法律都在侵權領域采納了意思自治原則。侵權行為地法不再是解決涉外侵權行為法律適用的唯一原則，意思自治原則卻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運用。

2.我國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法律取舍。

我國參考國際上的做法，對涉外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給予了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146 條規定：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第44條規定：侵權責任，適用侵權行為地法。此外，對于特殊侵權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273條第1款，《中華人民共和國航空法》第189條第一款都做出了明確的規定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律。關于侵權行為地如何確定的問題，民法通則的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對此做出了說明。侵權行為地的法律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法律和侵權結果發生地法律。若兩者不一致，那么法院可以選擇適用。國內學者對此基本形成了一致的觀點，均認為現有的規定缺乏明確的選擇標準，存在不足，有待完善。趙相林指出關于行為地的確定我國法律缺乏明確的選擇標準，如果出現侵權行為實施地與侵權結果發生地不一致時，由法院選擇適用，其隨意性和不可控制性較大，容易導致自由裁量權的濫用，造成同案不同判的結果。張朝霞也表示該規定不太嚴謹。因為損害賠償只是涉外侵權之債的一個方面，對于侵權行為的認定、責任人的確定、因果關系成立的標準等是否適用侵權行為地法，都還沒有進一步的規定。

綜上表明，無論是立法還是理論界均承認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地位，但是也指出了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缺陷。雖然其所起的作用大不如從前但是在某些法律中仍然地位突出。我國民法(草案)第九編第78條保留了傳統的“侵權行為地法”法律適用原則，當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與侵權結果發生地法不一致時，適用對受害人有利的法律。筆者認為，未來的涉外侵權之債的法律適用，仍應以侵權行為地法為基礎。雖然，在大的趨勢下，侵權行為地法原則的適用已不再具有排它性和唯一性，但這一原則仍是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所依據的基本原則，也是確定侵權行為準據法的重要連結點。

四 結語

侵權行為地法的重要性在于其存在的合理性。隨著社會的發展，侵權行為地法的適用面臨著新的沖擊和挑戰。但侵權行為地法原則仍應作為侵權案件首要的法律適用原則。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排斥新的原則的適用，更不是立法的倒退。事實上，該原則所暴露出來的不足與缺陷應該得到重視，與其他原則的適用相結合進行彌補。但這并不影響該原則的普遍遵循，其存在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

[1] 謝石松.國際私法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72.

[2]唐偉.涉外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制度研究[D].中國海洋大學，2008：6-9.

[3]黃進.國際私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432.

[4]Geoffrey,C.,Peter,M.(1990).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London:Butterworths:286.

[5](英)莫里斯.戴西和莫里斯論沖突法[M].李雙元，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1370 .

ClassNo.:D997DocumentMark：A

(責任編輯：鄭英玲)

ResearchontheRulesofLexLociDelicti

Song Huanhuan，Zhou Jing

The rules of lex loci delicti is one of the oldest applicable law principles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s.The principle of tort law has being faced challenges,such as the basic theory and identification of the place of act have been questioned. So it is necessary to probe into the significance of lex loci delictus through the comparison,combining theory with practice,on the basis of the traditional tort law.

the place of tort；application of law；foreign-related tort

宋環環，本科，江南大學法學院。研究方向：法學。

周靜，本科，江南大學。研究方向：法學。

1672-6758(2012)08-0057-3

D997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