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儒禮之婚禮的教化內(nèi)涵

吳象樞

(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吉首416000)

梅山儒禮，根據(jù)儒禮的傳承文本來看，源于孔孟思想，由朱熹創(chuàng)造[1]，并由儒學之士承傳修訂，曾在民間廣泛運用，是被老百姓深刻接受而形成的一種高雅民俗。光婚禮來看，這種古老的禮儀，從形式上就給新郎新娘傳達一種信息:謹慎對待婚姻，認真經(jīng)營婚姻。從程式來看，男女從相親到結婚，男女雙方都需要舉行3個祭祀儀式。在男方，需要舉行傳庚禮、迎親禮(迎喜神禮)、廟見禮。在女方，需要舉行傳庚禮、于歸禮、發(fā)轎禮。其中“于歸禮”和“廟見禮”最為隆重。其程式謹慎恭敬，嚴肅認真。

一 傳庚禮

傳庚，即納彩問名。先由男方傳庚于女方，再由女方傳庚于男方。在把生庚八字傳送給對方之前，在自家要舉行一場簡單的祭祀禮。祭祀禮要設兩張桌子為香案和食案，并具三牲酒果，置于神龕前。由司儀人員主持祭祀，由男女方家長向祖宗告知兒女將要啟動婚姻，希望得到祖宗的護佑。

無論哪項祭祀，都會向祖宗、神靈宣讀一篇祭文，這篇祭文雖然可以每祭各異，但在儒禮的傳承過程中，固化了一篇或幾篇具有固定意義的祭文。比如傳庚文，一般就是兩篇選其一。

鳳飛葉吉，曾傳五世之昌;雀舞中屏，永定百年之瑞。今以某之幾男某，得聘某門之幾女為百年伉儷。朱陳締好，羰賴鸞書;秦晉聯(lián)盟，喜從雁吉。敬陳不腆，照告 宗親鑒此文定厥祥，以成天作之合。[2]

又:

秦晉聯(lián)盟，世篤婚姻之美;朱陳締好，永偕伉儷之榮。今以某之幾男某，得聘某門之幾女為百年淑配，既問名而納吉，亦備物以傳庚。伏冀 先祖鑒臨，默垂庇佑。鳳占即協(xié)于此日，星期得兆于他年。[3]

顯然，祭文中有一些對愛情、婚姻祝福之辭，如“百年之瑞”，還有一些美好愛情婚姻的典故，如“紅葉題詩”、“秦晉之好”、“榮諧伉儷”、“朱陳之好”，有的雖然不能算典故，但也已經(jīng)在民間描述愛情、婚姻的常用語，如“鸞書雁吉”、“文定厥祥”。這些祝福或比喻，一方面是對新人愛情及婚姻美好結果的期望，另一方面也是對年青人愛情觀或婚姻觀的規(guī)勸。在傳統(tǒng)的儒禮中，認為婚姻不是兒戲，任何人要從愛情一開始時就要樹立正確、認真、負責的愛情觀和婚姻觀。

二 于歸禮

在新娘出嫁之前，新娘家長向歷代宗親稟告女兒將出嫁，同樣需要設香案食案并具三牲酒果，由新娘的家長祭告歷代宗親及福德尊神。祭祀中，有“三獻禮”儀式，初獻禮為“獻肥豚”(豬肉)，亞獻禮為“獻翰音”(雞)，三獻禮為“獻鮮尾”(魚)。在這三獻禮中，每次獻禮都有一“歌”，初獻禮時，“歌《桃夭》首章: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亞獻禮時歌《桃夭》次章，三獻禮時，歌《桃夭》三章。[2]

人們都熟知《詩經(jīng)·桃夭》，詩中用鮮艷的桃花比喻少女的美麗，每節(jié)短短4句，傳達出喜氣洋洋的氣氛。然而這詩更是反映一種思想:一個姑娘，有艷如桃花的外貌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宜室”、“宜家”、“宜人”的內(nèi)在美。在儒禮祭祀時，充分借詩的意境美來創(chuàng)造一種氣氛，梅山儒禮還用高亢的旋律唱出這些詩歌。于歸禮分3次對女人唱女人的做人標準:“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這種儀式，很可能不是梅山儒禮中獨特的，陳子展先生在《詩經(jīng)直解》中說:“《桃夭》美民間嫁娶及時之詩。”[4]15并在《國風選譯》中還說:“辛亥革命以后，我還看見鄉(xiāng)村人民舉行婚禮的時候，要歌《桃夭》三章。”[5]11但是，可以看出其儀式借經(jīng)典詩歌來建立教化。

儀式的最后有一個“四拜”禮，由出嫁女子拜，司儀念道:

一拜家龕香火堂，到老成雙。二拜祖宗長庇佑，福祿榮昌。三拜宗親常降福，百世其煌。四拜子孫均發(fā)達，蘭桂騰芳。[2]

再在司儀的指引下轉拜祖父母、父母及木本(外祖家親人)、伯叔等各親戚。這顯然是禮儀禮貌教育，也是感恩教育。

司儀人員還要為出嫁女掃邪，還要祝福。并要大聲念詞:

文光普照，邪祟潛藏，之子于歸，大吉大昌。[2]

梅山儒禮中，“文光”一詞用得很多，總觀其義，并非我們傳統(tǒng)意義所說的“絢爛的文采”。很明顯表示為由孔孟創(chuàng)始，朱子(朱熹)承傳并發(fā)揚光大的正義、正氣的儒家文化。所以，儒禮中的“文光”，指的是信念和文化。用于出嫁女子身上，鼓勵女人也能在這種信念和文化之下生活繁衍，其實也是鼓勵正道。

于歸禮同樣有一篇祭文，伏以 好合征諸德，詩歌樂爾之詞;敬誡出于母儀，禮重無違之訓。今以某之幾女某擇某邑某姓之子為配。茲屬于歸之期，敬行出告之禮。伏乞 祖先默垂庇佑。香車已駕，特申奠雁之文;秘鑰獎封，會返乘龍之婿。惟奠酒食之是議，思免厥愆;從貽父母以令名，時乃大訓。[2]

如果說出嫁時更多的是要聽祝福的話，而儒禮中，更多的是讓新娘明白一些道理。“于歸文”中，明顯強調(diào)“德”、“儀”、“訓”、“禮”。

三 發(fā)轎禮

發(fā)轎，即新娘出門上路，過去是上轎，現(xiàn)在是上車。臨行前，娘家要組織一堂簡短的祭祀，這祭祀禮主要是告知列祖宗親，祠下孫女要出嫁了。祭祀中的祭文“發(fā)轎文”也重點是祝福之詞，同時也是掃除邪穢:

詩歌迨吉，禮重初婚。三星燦在戶之光，百輛志盈門之慶。今為某邑某男某配某邑某人之女為室，謹卜良辰，禮行親迎。喜輿將發(fā)，照告維寅。伏乞 先靈，俯垂福庇。俾吉神擁護，無殊一路 福星;庶婺宿光明，永作百年佳偶。[3]

四 迎喜神禮

喜神即北極紫微星君。迎喜神禮其實是迎親禮，當新娘車轎要進門時，男方在大門口設禮迎接。其程式為:可以不設香案、食案，簡單準備三牲酒果，由司儀向喜神稟告一切，并請喜神掃除邪祟。祭祀完之后，由廚師執(zhí)雄雞，在迎新娘車轎前宰殺雄雞以壓煞。沒有祭文，只有咒語，由司儀高唱祝福語，以表喜慶并驅邪壓煞:

日吉時良，黃道開張，禮成親迎，鳳舞鸞翔，敬仗吉神，呵禁不祥，一切神煞，退避潛藏，門庭藹瑞，喜氣洋洋，兩姓合好，百世其昌。[2]

無論是“發(fā)轎”還是“迎喜神”，所表達的意思無非是兩點，一是祝福，一是避邪壓煞。但又明顯可見對新娘的呵護。在梅山儒禮中，無論哪一種禮，都表現(xiàn)出對女性的尊重。在婚禮中，新娘為大，一切聘娶方式和手段都是“請”、“迎”，和其他某些地方所說的“搶”，在女性尊重來說，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五 廟見禮

廟見禮，即新娘、新郎告祖禮，是最隆重的儀式，其程式與于歸禮相似。在于歸禮中有三歌《桃夭》儀式，在廟見禮的三獻禮中，有也三歌，分別是:[2]

歌《關雎》首章: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螽斯》首章: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歌《麟趾》首章: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2]

用《詩經(jīng)·關雎》的“詩首好逑”對夫妻祝福和期望，用《詩經(jīng)·螽斯》、《詩經(jīng)·麟趾》祝福子孫眾多而且有賢德。傳統(tǒng)的儒家的核心是“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對家庭的要求也是從這幾個方面去要求，“相夫旺子”、“夫德婦賢”、“夫義婦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等，都是家庭文化建設的目標。在婚禮中，用經(jīng)典的詩篇來向新人宣揚這些思想，除了祝福，更是教化和規(guī)范。

儀式最后有一個拜見禮，拜見禮重在祝福，重在儀式和認可。由司儀人大聲喊唱:

一拜天地并三光，永熾永昌;二拜山河并社稷，如陵如岡。三拜夫妻同日月，一陰一陽。四拜夫婦同偕老，地久天長。既拜天地神祇，默佑宜家宜室。轉身參拜宗祖，亦俾熾而俾昌。一拜家龕香火堂，到老成雙。二拜祖宗長庇佑，福祿榮昌。三拜宗親常降福，百世其煌。四拜子孫均發(fā)達，蘭桂騰芳。夫婦對揖，相敬如賓，百年偕老，萬福攸同。[2]

在司儀的指引下，司儀大喊“定轉乾坤，參拜父母，……”相繼拜雙方父母，一切親戚及媒人。拜禮完畢后，司儀禮贊并送新人入洞房。唱贊曰:

轉身大步入洞房，新郎新婦地天長。百年夫婦今宵合，入夢熊羆早弄璋。[6]

廟見禮的祭文不是很長，也是一篇教化意義的短文:

祖德流芳，永錫家庭之福。宗功篤慶，宏開婚媾之祥。占協(xié)咸恒，敬陳蘋藻。今以某之兒子某聘某邑某姓之婦為室，茲已成婚，特率新婦叩見 祖先。仰祈照臨，默垂庇佑。兩姓既合，永調(diào)琴瑟之歡。百歲相偕，長并乾坤之壽。既宜家而宜室，亦俾枳而俾昌。[2]

再要說明的是，在梅山儒禮中，沒有“鬧洞房”之禮，也并不存此俗。如果梅山婚禮中有“鬧”的做法，這并非儒禮所提倡。這種“鬧”式，與儒禮中提倡那種文明教化、溫文爾雅明顯不相符。

梅山儒禮之婚禮雖然有好幾個儀式，其實并不復雜。通過一對又一對新人的婚禮儀式，不但向新人傳導夫妻之道，而且還向已婚夫婦重復和強調(diào)夫妻的和諧。整個梅山儒禮之婚禮，除了傳庚禮是在訂婚開始時舉行的禮以外，其他四個禮儀都是在結婚禮的兩天時間里進行，其中新娘全程經(jīng)歷四個禮儀。這種儀式，不管是喊禮還是念祭文以及歌詩，都有比較高亢喜慶的旋律喊唱出來，這種被地方所接受而且?guī)в忻袂幻裾{(diào)的音樂，給人一種悅耳的感受，這禮儀從其形式本身就傳留了儒家所倡導的“中和”之音。《周禮·春秋》說:“以禮樂合天地之化。”這種儀式和音樂，本身就有重要的教化作用。

儒禮之婚禮中，無論是哪個環(huán)節(jié)，所表達的意思無非是三點，一是祝福，二是避邪壓煞，三是教化。從儒禮之婚禮中的祝福之詞來看，儒禮中對新人的祝福，都建立在“先靈”、“福德尊神”、“吉神”、“吉星”等偶像之上。這顯然是強化尊祖意識和尊神意識。這種意識的強化可以使同一宗族的全體成員，以已故祖宗為紐帶，產(chǎn)生一種集體認同，密切族人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血緣關系構成一個穩(wěn)固的集體，并達到一定范圍的和諧。這種宗法血緣意識在現(xiàn)實生活中能讓每個宗族內(nèi)成員都自覺地服從宗法的教化管理。“國是無數(shù)個家”，家庭的和諧，家族的和諧，是國家和諧的基本組成。對于新人而言，這些宗親或神靈是偶像，既是“我”之依靠，又是“我”之約束，這是儒禮明顯倡導的“信念”文化，在婚禮中反復強調(diào)，也就是一種信念教育。儒禮中明顯表明，人們沒有不盡自己之責就能得到宗親神靈護育的便宜，而且還警示煞氣無處不在，人們只有自身正氣，并在神靈、先靈的護育之下，才可以享受公平和正義。

梅山儒禮，在整個婚禮儀式中沒提過“三從四德”，也沒提過“門當戶對”，整個儒禮都提倡一種相對的平等，強調(diào)同一公平原則下的平等生存和生活。梅山人把儒禮稱“儒教”，恐怕除了其宗教意義之外，其“教育”目的不能排除，有明顯的教化功效。

[1]朱熹．朱子全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儒禮通用錄．湖南漣源吳顧陽抄本．

[3]儒禮儀文．湖南安化陶穩(wěn)固抄本．

[4]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3:15．

[5]陳子展．國風選譯[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11．

[6]儒禮．湖南漣源吳建陽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