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美國來說,對內保持國內經濟增長和對外維持世界霸權體系互為表里,共同為美國利益服務。雖然美國自身實力相對下降,但美國霸權并未走向崩潰。美國的對外政策轉變必然圍繞如何繼續維持世界霸權展開,而其中如何有效限制中國崛起對美國霸權造成的沖擊,特別是在國際經濟金融領域的沖擊,便成為美國維護霸權的關鍵一環。
近年來,美國對華戰略悄然經歷了一系列變化,從將中國視同“利益攸關方”到提出“中美國”、中美兩國集團,并逐漸過渡到“戰略再保證”。梳理近5年來美國對華戰略的變化、內容和現實基礎,有助于我們探討和認識美國對華戰略變化的實質。
2005年9月,美國國務卿佐利克就中美關系發表演講時提到:“美國和中國是國際體系中兩個重要的利益攸關的參與者?!彼闹v話立刻引起學界關注。自2001年小布什出任美國總統以來,美國將中國定義為“戰略競爭者”,而“利益攸關方”的提出與布什以往立場形成鮮明對比,表明美國在對待中國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方面發生了重大轉變。所謂“利益攸關方”,佐利克的解釋是:美國“在政策方面需要看得更遠一些”,即美國現行與中國“接觸”的政策應該向前延伸,覆蓋更多領域。既然“利益攸關”,雙方就應該共同擔負國際關系領域中的權利義務,例如安全、伊朗核問題等。
中美“兩國集團”的提法最早出現于2004年,由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創始人弗雷德·伯格斯滕提出。他認為中美“兩國集團”是美國未來應該著力培養的四組“兩國集團”之一。隨后,中美“兩國集團”的提法逐漸見諸報端,并引起媒體的關注。特別是2007年5月23日英國《金融時報》發表一篇題為《G2崛起》的評論文章,將中美兩國集團的概念推到風口浪尖,文章指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正在進行的中美戰略對話,很有可能就是一個未來主導全球經濟事務G2組織的雛形”。
“中美國”來源于美國經濟學家尼爾·佛格森和柏林自由大學經濟史教授莫利茲·舒拉里克。2007年他們合作發表《“中美國”再認識》一文,認為“當前世界經濟最明顯的特征不是流動性過剩或資產短缺,而是企業利潤和實際利率水平間的差距,造成此現象的重要原因是‘中美國的髙調崛起”。根據佛格森的定義,“中美國”是指最大的消費國美國,與最大的儲蓄國中國構成的利益共同體,以及這個利益共同體對全世界經濟的影響。該共同體集合了中國這一世界增長最快的新興市場和美國這一全球金融業最發達的經濟體兩方之所長。
2008年6月,伯格斯滕發表《平等的伙伴關系:華盛頓應如何應對中國的經濟挑戰?》一文,主張中、美兩國組成“兩國集團”,“共享全球經濟領導權”。該文從理論上系統論述了中美兩國集團的內涵和構想,認為僅僅把中國放在“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位置還不夠,若想讓中國負起更多的國際責任,就必須讓中國成為真正的共同領導者。因此,伯格斯滕建議中美戰略經濟對話應該進一步升級為“領導世界經濟秩序的兩國集團格局”。至此,“中美共治”的理念正式上升到理論高度。在“中國人民外交學會”和“美國威爾遜中心”基辛格中美關系研究所于2009年1月12、13日共同舉辦的“紀念中美建交30周年研討會”上,基辛格、布熱津斯基等人公開倡導建立中美“跨太平洋戰略伙伴關系”和“非正式兩國集團”,使中美“兩國集團”構想從經濟層面上升到戰略層面。
簡而言之,美國所謂的“中美共治”的主旨是:以適當分享國際權力的方式將崛起中的中國納入美國主導的霸權體系。但也有觀點認為中美共治不可行,中美之間經濟上的“共生”關系并不能彌補政治上的分歧,不同的安全利益和戰略目標使中、美兩國共同治理的構想不過是“白日夢”。
“中美國”和“G2”概念的提出雖然并未獲得美國官方認可,它們在學術界和一些前政府官員間引起的激烈討論,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認為是美國官方政策的探測球。面對這些爭論,中國學術界也展開了激烈討論,但大多持消極態度。中、美之間不和諧的認知結構、經濟共生結構和國際權力結構等結構性制約因素是“中美共治不可行”的重要原因。還有學者認為這是西人給我們下的又一個圈套,“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實質是給中國布的戰略陷阱。中國政府則公開拒絕了“中美國”和“兩國集團”的構想。
2009年9月,美國副國務卿斯坦伯格在華盛頓演講時首倡中美“戰略再保證”,并提出“我們(美國)和我們的盟國不會遏制中國,相反,我們歡迎中國作為一個繁榮的大國崛起。但是,中國也應設法讓其他國家放心,保證自身的發展和壯大不以他國的安全和幸福為代價”。為了實現這一點,“雙方必須致力于緩和對彼此的憂慮,并就共同目標開展多種途徑進行合作”,“以建立一個建立在相互信任基礎上的國際體際體系”。
“戰略再保證”逐漸成為奧巴馬政府對華政策的新框架,意味著中、美應該設法突出和強調美、中共同利益所在,同時以直接的方式著手化解不信任產生的根源,無論是政治、軍事問題,還是經濟問題。2009年11月奧巴馬總統訪華期間,中、美兩國共同發表的《中美聯合聲明》對“戰略再保證”做出了回應,從兩國關系,建立與深化戰略互信,經濟合作與全球復蘇,地區及全球性挑戰,氣候變化、能源與環境5大方面,重述兩國的各種共識與關系、發展與合作的目標。但也有消息稱,“戰略再保證”在白宮內依然處于爭論階段,至少斯坦伯格沒有向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和亞洲事務局解釋清楚該概念。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葛萊儀認為,“戰略再保證”出臺沒有在奧巴馬政府內部協調好。甚至有學者認為這完全是美國對中國的“綏靖政策”。此次《中美聯合聲明》雖然回應了“戰略再保證”的要求,卻仍避開這一具體用詞,說明中國對這一兩國關系新提法的保留態度。
羅伯特·基歐漢相信,美國在國力衰落之后依然可以利用其主導下建立的國際制度維系其地位,維護現行的霸權秩序。其邏輯方法就是將所有國家,特別是挑戰國家,吸收到當前的國際制度中,依靠制度的約束力和合作帶來的利益來安撫挑戰國。約翰·伊肯伯里也認為,美國必須致力于加強和維護西方世界體系以及一系列與之相伴的國際制度、規制和法律。因此,確保中國崛起不會推翻美國霸權的關鍵,在于將中國的發展置于美國主導的世界體系之內,利用現行國際制度、規制和法律約束中國的行為,使中國別無選擇只能成為其中一員。“美國無法阻止中國崛起,但是它能夠確保中國在美國及其盟友制定的國際制度和規則中行事?!绹娜虻匚豢赡軙魅?,但是美國領導的國際體系仍將是21世紀的主導。”近年美國對華政策的微調實際上顯示了中美兩國實力的變化,“利益攸關方”、“中美國”、“兩國集團”和“戰略再保證”等構想的提出反映出美國已經認識到,自身維持世界霸權的能力在下降,也注意到崛起中的中國對現行國際體系的沖擊,因此希望通過分享權力的方式將中國納入現行國際體系,一方面使之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另一方面利用國際規章制度約束中國崛起的目的和行為方式,最終變為西方陣營中的一員。
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所有行為的出發點都是本國利益。盡管中、美兩國間存在著廣泛的合作空間,但兩國的國家利益、行為目的和方式都存在著諸多矛盾,中國不可能完全按照美國的意愿行事,尤其是不可能毫無怨言地長久支持美國主導下的問題重重的國際經濟體系。雖然基歐漢認為美國國力衰落之后依然可以利用國際制度維系其地位,但當下金融危機中的美國不僅面臨著國力衰退,更重要的是美國所建立的“以美元為中心的自由放任的國際金融體制”也面臨信任危機。而這一點對美國霸權的維持是非常致命的。實際上,近年來美國對華戰略調整的根本原因,就是力求使中國繼續融入并支持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尤其是國際經濟金融體系,因為以美元為核心的國際經濟金融體系的穩定是美國分擔霸權成本、維持霸權長短的關鍵因素。而中、美兩國的分歧與斗爭,除了傳統安全領域的一些歷史問題外,目前主要集中在經濟金融領域,而其中最為核心的問題是繼續無條件支持以美元霸權為核心的國際經濟體系還是改造這種體系的斗爭。
(摘自新華出版社《稱霸密碼:美國霸權的金融邏輯》作者:梁亞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