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無”指無文憑、無單位、無黨派。
傅雷多次強調自己是五四精神培育起來的,他借議論法國學術界喻示自己屬于“在惡劣的形勢之下,有骨頭,有勇氣,能堅持的人,仍舊能撐持下來”。
人們習慣概括五四精神是科學與民主。如果說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專制皇權,爭取政治自由的權利;那么五四運動則是反對專制禮教文化、爭取思想自由的革命。那時各種新思想廣泛傳播,差異雖多,但幾乎都呼喚自由,追求人性的尊嚴和個人力量。18世紀美國政治家帕特里克·亨利的名言“不自由,毋寧死”是許多知識分子表示決心時愛用的話,文藝作品也常引用宣揚這種精神。后來殷夫翻譯的裴多菲的詩:“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也是被廣泛傳誦為人熟知。無疑,爭取思想精神文化信仰的自由是五四精神的核心內容,為人們所追求。
傅雷是從少年時代起,就受五四運動新思潮影響成長起來的。后來在法國留學,自由、平等、博愛等當然是他熟悉的。傅雷早期翻譯過莫羅阿的《服爾德(伏爾泰)傳》。傅雷的“小園子”比喻就是從伏爾泰那里引用過來的。伏爾泰在小說《老實人》中曾說,不管世界如何瘋狂和殘酷,“種咱們的園地要緊”。據楊絳先生說:傅雷曾把自己比喻為“墻洞里的小老鼠”,也是從傳記作者比喻伏爾泰為“躲在席中的野兔”脫胎而來的。伏爾泰就是遠離宮廷教會等所在的權力中心巴黎,避居在日內瓦湖附近的法爾奈20年,自由地寫了大量重要著作。傅雷曾說伏爾泰作品中描寫的那種境界,影響他對現實多少帶著超然的態度。凡此可見影響之大。至于受羅曼·羅蘭等的思想熏陶,更是人們所熟知的。傅雷熱愛自由的思想也就成為很自然的事。
傅雷的自由也還表現在對待學校教育上。他自幼除接受家教外,曾上過兩個小學,兩個中學,一個大學,每個學校都只讀過半年一載,或因“頑劣”,或因“言論激烈”,或因參加學生運動等,被開除或轉校。后又留學法國4年。如此經歷10多年的學校教育卻始終沒有領得一張文憑。這絕不是說他學習不好,而是他有意無意對這些世俗規矩并不在意。當他為人之父后,有一段時間,他就不讓傅聰上學校受教育,而是留在家里親自選材教課。他對文憑、分數、學位一類并不重視,認為這類東西作為謀生手段未始不好,“但絕不能作為衡量學問的標識,世界上沒有學位而真有學問的人不在少數,有了很好聽的學位而并無實學的人也有的是”。人們很難想象,這樣一位學識淵博、中外文化學養深厚的大學問家竟然沒有一張文憑和—個學位。
傅雷一生從事固定的社會職業時間極少,總共大概沒有超過3年。他在上海美專、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等二三處也都只工作了一年半載,因和同事相處不合而辭去。他幾乎沒有參加政治文化團體活動。他曾參與發起中國民主促進會,但不久就退出,后來有朋友再三勸說回“民盟”或“民促”并許以“高官”之稱,他都以自己“脾氣急躁、缺少涵養”為由堅決辭謝。1956年后他聽了毛澤東“鼓動鳴放的講話”十分感動并深信不疑,再加中共文藝界領導的固請,當了兩年上海政協委員和兩三個月的上海作協書記。他放下手里的譯著,停工脫產,無償地從事調查收集民意的工作,寫了十幾份詳細充實的關于出版、音樂、翻譯以至農業方面的意見、建議或調查報告,他滿懷希望以知識分子的身份幫助政府做些有益于改迸知識分子工作的事,結果“忙得不可開交”,卻落得一頂“右派帽子”,受到莫名的打擊和批判。這次參與社會活動給他帶來的傷害是難以估量的,又一次證明他那種特立獨行、講真話的自由精神是不適應世俗社會中虛與委蛇的生活的。
(摘自《博覽群書》作者: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