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以降,中國最著名、最具影響力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一生倡導并踐行“生活即教育”理論,為我國近代教育史書寫了輝煌的一頁。其求真務實的育人觀念,行知合一的教育實踐,成為當代乃至后世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
一、理論來源
“生活即教育”理論,最早來源于美國實用主義教育家杜威的學說。但在實踐過程中,陶行知結合中國教育現狀和國情,大膽地加以改造,去粗存精,推陳出新,“把它翻了個筋斗”,用“生活即教育”代替杜威的“教育即生活”,用“社會即學校”代替杜威的“學校即社會”,用“教學做合一”代替杜威的“從做中學”,這在1927年創辦曉莊師范時正式提出。陶行知認為:“生活教育是生活所原有,生活所自營,生活所必需的教育。教育的根本意義是生活之變化。生活無時不變,即生活無時不含有教育意義。”從此,這一教育思想的強大生命力和重要現實意義日益彰顯,且歷久彌香。
二、理論內涵
“生活即教育”這一理論,普適于眾多學科領域,富有深厚的思想內涵,非只字片言可以窮盡。本文僅以語文學科為例,從教育內容的基礎性、實踐性、廣泛性,教育關系的平等性、民主性、主體性,教育方法的多樣性、靈活性、生成性三大方面探討其主要內涵,借以拋磚引玉,并求教于方家。
(一) 教育內容
在陶行知看來,“生活”與“教育”沒有界限,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是一個東西,不是兩個東西”。“生活教育”就是“以生活為中心”的教育,是“生活所原有,生活所自營,生活所必需的教育。教育的根本意義是生活之變化。生活無時不變,即生活無時不含有教育的意義”。他指出,“過什么生活便是受什么教育,過好的生活,便是受好的教育;過壞的生活,便是受壞的教育”,而且“生活教育與生俱來,與生同去。出世便是破蒙,進棺材才算畢業”。新時代的教育,唯有與時俱進,走向社會,走向生活,甚至前瞻超越,才能為社會培養有用之材,滿足社會發展之需,永葆青春蓬勃之氣。
語文獨具的基礎性、實踐性、廣泛性、人文性的學科特性,決定了“語文”必然與人們生活、學習、工作有機融合。語文學習不可能只是課堂教學的事,語文課堂也不可能承擔語文學習的全部。只有“生活語文化”,“語文生活化”,才能更好地適應社會的高速發展,應對知識的梯級更新。
1.基礎性。任何語言的學習,皆始于基本字詞的教學,它們是萬丈高樓的磚瓦,是千米布帛的絲線,是百尺卷帙的紙頁。一個人如果沒有基本的詞匯儲備量,就難以準確表達自我、流暢交流情感。
針對中國傳統教育僅以文字書本為中心,嚴重脫離實際生活的弊端,陶行知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教育所以弄到山窮水盡,沒有路走,是因為大家專靠文字、書本做唯一無二的工具,并且把文字、書本這個工具用錯了”,“只有纖維而沒有維生素”,教學使人“害腳氣病,寸步難行”。其言下之意,并不是全盤否認語文的工具性,也不是拒絕基本字、詞、句、段的教學,而是強調文字是生活的符號,強調語文與大眾生活的結合,強調文字自身作用的發揮。陶行知認為“要想鼓起民眾讀書的興趣,必須拿他們生活所需要的文字來教”,由此可見,語言文字必須要教,而且要靈活地教。例如,對“社區”一詞的學習,不僅僅是課堂上聲嘶力竭的朗讀和勞生傷筆的默寫,更應該帶著或者指導學生“走進”社區,了解社區的人口、文化、歷史、氣候、環境等相關知識,讓學生切實掌握這一詞語的本質內涵和廣闊外延,而不是一個抽象的曲線符號。如此這般,才能摒棄枯燥乏味的詞義解釋,告別雞零狗碎的斷章取義,還語文以生動、有趣、創造、人文的真面目,將學習從“死的、假的、靜止的”轉變成“活的、真的、動的、用的”,喚起人們語文學習的渴望。
2.實踐性。學習的終極目標是“致用”。作為學校基礎課程,語文教育除了要引領學生掌握“基本知識”外,還要培養學生具備日常生活必備的聽、說、讀、寫四大“基本技能”。
陶行知先生主張“人生需要什么,我們就教什么”。在《〈平民千字課〉編輯大意》里,他道出語文教學的旨歸:第一,在演說會、討論會、早會、晚會、一切集會與人交談時,都要留心仔細地聽,學習那些擅長國語的先生和同學們的發音語調等,聽懂話語的字面意思,領悟潛藏的寓意。第二,在各種演說會、歡迎會、送別會、紀念會等場合能夠臨時講演,準確表情達意,做到“能說話”“會說話”“說好話”。第三,批判傳統教育的“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為了識字而識字,為了讀書而讀書。“培養繼續讀書看報領受優良教育之志愿和基本能力”,號召大家“讀活人的書,做活人的事,過活人的生活”。第四,“訓練處理家常信札、賬目和別的應用文件的能力”,號召用生活的文字,用大眾易于接受的方式去寫作,提出“請大眾的耳朵作先生來指導,才最可靠”的建議,即請“大眾的耳朵”來鑒別文章好壞,文章讀完后,大眾聽懂了,這才是好文章。無疑,陶行知先生的“生活語文化”和“語文生活化”是教育的大解放,是“放鳥回天空”“放馬回疆場”的重大舉措。
3.廣泛性。傳統的語文教學,是一場堂吉訶德與風車之間的戰斗,是一次閉門造車的孤軍奮戰,割裂了語文與生活、與其他學科之間的橫向聯系。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道出語文學習的真諦:語文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等同。生活處處皆學問,有人的地方就有語文,有生活的地方就有語文。這與陶行知先生“我們的實際生活,就是我們的全部課程;我們的課程,就是我們的實際生活”不謀而合。而今,學科性質越來越模糊,知識的增長已經從分科式的增長轉變為綜合式的增長,新的知識大多源于跨學科的研究。只有不斷突破學科樊籬,掌握學科整合方法,拓展專業領域,文理兼備,藝體融合,才能建立開放式、多渠道、全方位的大語文體系,為學生學語文、用語文開辟廣闊的時空領域。
(二) 教育關系
教育關系,往大處說,是學校與社會、學校、家庭之間的關系;往小處說,是教師與學生之間的關系。1926年,陶行知在《我之學校觀》中說道:“學校是師生共同生活的處所。師生之間應當相依為命、甘苦共嘗才能得到精神的溝通,感情的融洽。”他提倡師生互尊,教師互尊,以人教人,即“教師對學生,學生對教師,學生對學生,精神都要融洽,都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校之中,人與人的隔閡完全打通,才算是真正的人格教育”。 在陶行知看來,教師要了解學生,“教育者要像愛迪生母親那樣寬容愛迪生”,這一和諧的師生關系,基于對待學生的平等性、民主性和主體性。
1.平等性。陶行知主張人類平等,主張“要把教育、知識變成空氣一樣,彌漫于宇宙,洗蕩于乾坤,普及眾生,人人有得呼吸”,主張國家和社會一方面要通過立法強迫國民讀書,另一方面要通過立法強迫各級政府和社會有關部門舉辦各類學校,對各類國家官員升職根據其所負責教育的事項實行教育“考成”。
首先,校長與員工、教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是一個個獨立、自由、平等的個體,絕無好壞優劣、高低良莠之別。校長和員工的區別只在于分工和職責的不同。陶行知說:“責任在指揮當行指揮之權,責任在受指揮應負受指揮之義務。”學校領導“第一部跟老百姓學習,第二部教老百姓進步,第三部引導老百姓共同創造。也只有肯向老百姓學習的人,才能做老百姓的真正領導者”。其次,師生之間地位平等。“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故而沒有永遠的老師,也沒有永遠的學生。他說:“師生本無一定的高下,教學也無十分的界限;只知教師教授,學生學習,不曉得有的時候,教師倒從學生那里得好多的教訓。”在教育教學中,教師必須:“(1)虛心;(2)寬容;(3)與學生共甘苦;(4)跟民眾學習;(5)跟小孩子學習。”最后,在班級、年級、學校之中,所有學生的教育機會均等,“貧富的機會均等,男女的機會均等,老幼的機會均等,各民族各階層的機會均等”。他所倡導的“藝友制”,體現了教者、學者既是師生又是朋友,大家平等相待,至誠相見,會做的教人,不會做的跟人學,這種共學、共事、共修養的方法,才是真正和諧的教育。
2.民主性。民主是一種條件,是一種環境,更是一種指導行動的思想。一個沒有民主思想的教師不是一個合格的教師,因為他不會放下架子深入學生,不會與學生同甘共苦。高高在上的他,很難“了解”學生,很難“寬容”學生。他看不到學生的創造力,看不到學生的閃光點,何談有教無類,因材施教?
陶行知堅持“在民主生活中學民主”,指導學生“自己管自己的事”,“在民主的自覺紀律中學習做主人翁”。他說:“專制生活可以培養奴才和奴隸,但不能培養人民做主人。民主生活并非雜亂得沒有紀律,民主要有自覺的紀律,人民只可以在民主的自覺紀律中學習做主人翁,在民主動員號召之下,每一個人之創造力都能得到機會出頭,而且每一個人的創造力都能充分解放出來。只有民主才能解放最大多數人的創造力,而且使最大多數人之創造力發揮到最高峰。”陶行知的“民主”不是絕對的民主,而是與紀律觀念相輔相成的、以平等和責任為核心的“民主”。教學過程是“師生合作、相互促進、共同提高”的過程,只有在民主的條件下,才能形成和諧的環境,學生才會有心理的“安全感”和“自由感”,才能排除戒備心理,拋棄條框約束,以舒暢的心情,變“一言堂”為“群言堂”,最充分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發揮出自己的創造力,學習的興趣和求知的好奇也會因此而產生或發展。
3.主體性。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過:“真正的教育在于能讓學生實行自我教育。”學生是活生生的人,是獨立存在的個體,是世界上千千萬萬片不雷同的樹葉。從“教授法”到“教學法”,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凸顯了以學生為主體的新型師生關系,重視“發展人的主體精神,培養能動的會生活的人”。
陶行知呼吁要把學生當作發展中的人,解放兒童的頭腦、雙手、眼睛、嘴巴、空間、時間,把思考、動手、觀察、說話、視野、機遇的機會還給學生,把學習的自由和權利交給學生,尊重學生獨立的人格與獨特的品質,為其個性的健康發展搭建平臺。新課改“新”在角色轉換,“新”在由“教師中心”向“學生中心”的轉變。“教師發揮主導作用,不是要把學生當成消極、被動、盲從的‘我授你受’的‘容器’,而是要千方百計地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主動性、自覺性、創造性,使之成為學習的主人。”教師不再是知識的壟斷者、學生人格的控制者,而是學習的組織者、指導者、服務者。只有這樣,假以時日,“人終于成為自己社會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
(三)教育方法
陶行知倡導“教學做合一”,他主張“教的方法根據學的方法,學的方法根據做的方法。事怎么做,就怎么學,就怎么教。教而不做,不能算是教;學而不做,不能算是學”。這一教育方法,隨著教育對象、教育內容、教育環境的變化而異彩紛呈,表現出多樣性、靈活性和生成性的特點。
1.多樣性。陶行知告訴我們:教、學、做(實際生活)是統一的,教師、學生、社會生活是三位一體的。其實質就是要根據生活需要而教,根據生活需要而學,通過生活實踐去教學,從而使學生獲得生活實踐所需要的創造力。其中,“做”是核心,教師要在“做”上教,學生要在“做”中學。而且,“做”還是一種實踐,是一種探究。他在杜威“五步思維法”的基礎上,加上“行動”的環節,成為“行動生困難,困難生疑問,疑問生假設,假設生試驗,試驗生斷語,斷語又生了行動”的“六步思維法”。“條條道路通羅馬”,教師要引導學生在自我的涵泳沉潛中,在同學的有效合作中,開展多種多樣的學習實踐活動,開動腦筋、尋找突破口、發現新知識、掌握新本領。
2.靈活性。在生活中,“教學做合一”也可以這樣理解:對事之完成說是“做”,對己之長進說是“學”,對人之影響說是“教”,它是一種生活之三方面,不是三個各不相關的過程。“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學的是學生。從先生對學生的關系說:做便是教;從學生對先生的關系說:做便是學。先生拿做來教,乃真教;學生拿做來學,方是真學。”在陶行知看來,教育與生活緊密相聯,它不能脫離社會生活而存在。因此,教育方法的選擇也由生活決定,生活的變化多端、豐富多彩,決定了教育方法的隨機應變,靈活多樣,或知行結合,或以行促知,或以知帶行,不一而足。
3.生成性。“教學做合一”是生活法,也是教育法,它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動態生成的。教育要通過生活進行,生活與教育是決定與被決定的關系。反過來,教育又不是被動地由生活制約,而是對生活有能動的促進作用。因此,教育與生活又是促進與被促進的關系。陶行知主張“行是知之始,學非問不明”,他鼓勵學生想說就說,有問題就問,允許發表獨立見解,努力培養學生樂于動手、善于思考、勤于探究的精神。民主氛圍的營造,自由空氣的呼吸,使孩子生成的問題五花八門,凡所應有,無所不有。如此,課堂教學由學校向社會延伸,由課內向課外拓展,小課堂與大社會日漸溝通,學生的成長空間日益廣闊。學習不再只是簡單的知識傳遞,而是主動建構知識體系的過程。
三、理論價值
“生活即教育”理論,充分體現了陶行知對學生生命發展的體貼和關愛。陶行知先生說:“真正的教育必須造就能思索、能建設的人。我們需要的教育,要能造就會用腦指揮手、手開動腦的手腦健全的人。”既然教育的出發點和歸宿點都在于“造就人”,在于引領大眾“向前向上”的生活,那么,教育者的使命就是指導青年學生為理想生活而奮斗,不斷改進現實生活,使民主生活的速度不斷前進,使自由生活的質量不斷提高。
作者簡介:江蘇省蘇州市十六中學語文教師,教育學、文學雙碩士,蘇州市文學評論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