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愛國者,做正直善良的人,當個好畫家。
——主人公的話
你見過這樣的畫卷嗎?整幅畫面,不見一人一旗,卻讓人感覺到千萬紅軍跋山涉水奮勇向前;整幅畫面,沒有一縷硝煙一星炮火,卻讓人感覺到槍聲陣陣煙火彌漫;整幅畫面,沒有一個會場一紙決議,卻讓人感覺到沉重的歷史和重大的價值。這幅畫卷就是國畫八十米山水長卷《川康形勝圖》——紅軍長征在四川經過的地方。
“川康形勝圖”五個大字及副題,是前國務院副總理、國防部長、中央軍委副秘書長張愛萍老將軍題寫。無獨有偶,在畫卷初成時,國務院副總理方毅觀后欣然命筆,竟題寫了相同的五個大字。形勝,典稱地形的優勢;川康即四川;全畫展示的是紅軍長征在四川征服的山山水水。
1987年6月,這幅長卷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參加建軍六十周年書畫展時,轟動京城,轟動畫壇。從軍委首長到基層官兵,從專家學者到一般觀眾,無不稱贊這幅巨畫,一時間,“巨畫巨人巨筆”成為畫壇佳話。
2006年4月24日18時許,在軍委辦公廳原址三座門的南大廳里,軍委辦公廳副主任曹育民將軍、軍事博物館館長郭得河將軍及國務院文化部書畫院李德亮院長等,一同觀賞這幅《川康形勝圖》。欣賞不倦,贊嘆不已。曹育民說:“這幅巨畫,題材重大,內容豐富,氣勢恢弘,筆墨精妙。以紅軍長征在四川經過的地方為主線,把四川的名山大川、天文地理、歷史風情融為一體。現在,雖不能說是后無來者,但可以斷定是前無古人。這是一幅以紅軍精神畫紅軍長征的山水巨畫。”接著明確表態:“這幅長卷要免檢免驗免除任何程序,參加紅軍長征勝利七十周年書畫展。”
這幅巨畫的作者是誰?它是怎樣形成的?它將給人以什么樣的啟迪和教益?
不打無準備之仗,認識準備是成功的基礎
1980年冬,調入成都畫院不久、37歲的張幼矩,就領受了個任務:創作紅軍長征在四川山水長卷。他始之愕然,繼之振奮,再之為難。愕然的是題材重大、任務艱巨,振奮的是有心崛起、機會難得,為難的是心中無數、怕功力不夠。領導再三開導,讓他在認識上奠基、從感情上入手。
他一頭鉆進了紅軍長征特別是長征在四川的史料里。長征詩詞令他一詠三嘆,長征故事讓他蕩氣回腸,長征意義使他茅塞頓開、信心倍增。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沒有紅軍主力的大撤退大轉移就保持不住抗日的核心力量;沒有十萬紅軍跨越千山萬水,付出六、七萬人的犧牲,就形成不了抗日的凝聚力,也就形成不了攻無不克的長征精神。他深深感悟到,長征是前所未有、震驚世界的大行動。而紅軍長征進入四川之后,險山惡水最多,大戰惡戰最多,重要會議最多;毛澤東的《長征》七律,后四句全寫四川,可見紅軍長征在四川其作用之重大。而用國畫山水長卷形式展示偉大史詩紅軍長征在四川也是前無古人的。其光榮與艱巨并存。而不付出巨大艱辛,何來偉大光榮?他想:無數紅軍先賢為了長征犧牲了生命,而我為了再現長征何惜一己生命?況且也用不著付出生命,當然必要時也要拿出不惜生命的精神和干勁來。
深刻的認識點燃起熱情的火焰。他迅即制訂出“重走長征路,寫生每一處”的規劃及“心到、足到、眼到、手到”的八字方針。于1981年春,作為長征后來者,他義無反顧地撲進了紅軍長征的險山惡水中。
其實,對“認識清,干勁增”的道理,他在少年和青年時期,就有著深刻地體驗——
他來到這個世界剛滿三個月時,便大病一場,因家貧無錢治療,服用帶有慈善性質的“官藥”,用藥太猛,導致耳膜發炎穿孔,造成半聾。幸而幼年愛畫,常觀賞以川劇為業的舅父演出川劇。便用桴炭鉛筆,在地面、墻上涂抹川劇中的人物,亦畫舞臺上的戲裝、兵器、布景等。1949年底,成都解放。剛滿六歲的他竟用碎瓷片于自家門前嵌出“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的口號,并用紙剪出毛澤東的畫像來。鄰里稱贊,還請他代勞,這無異于在他幼小的心田里播撒陽光。也就在這肯定、夸贊他的同時,也還有私塾學堂的師長告誡他:作為半聾之人,要學成大業,就要付出比常人多幾倍的力量發憤攻讀,不然,身殘志殘,將一事無成。他銘記于心,實施于行,博聞強記,日夜筆耕。后又投師著名畫家馮灌父、伍瘦梅、朱佩君門下,專事國畫,獲得“謀食敬事之窗”;得遇詩人劉孟伉、戈壁舟、黃稚荃、吳凡等,獲“概而不粗,細而不小”、“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教益,閱古博今,深鉆細研,漸漸體味到“老聃有嚼頭,莊周有意思,孟軻善思辯,屈原當尊崇,劉勰好津梁,李白、蘇軾堪玩味,魯迅、陳寅恪最值得學習……”進入青年時期,意料之外目力漸差,看書成了聞(嗅)書。用他自己的話說“既聾又瞎”,加之一些人的笑謔、惡語,一時間苦惱異常。一友人勸說:“君不見,舉凡阿炳、黃賓虹、陳寅恪、外國的貝多芬,誰非不聾即瞎而成大器乎?這世界太吵鬧,耳不聽,心不煩,你切勿妄自菲薄,挫了銳氣。”張幼矩聞之心中一亮,心亮似乎亦眼亮,心亮勝于眼亮,所有苦惱拋之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專心求學、研詩、作書、繪畫、制印。不長時間,詩、書、畫、印、文五藝俱進,而今已是五美俱臻。也正因此,當時成都畫院把他這位基層文化干部,吸納為該院專業畫家;也正因此,入院伊始,便賦予重任:創作長征長卷。這不能不讓人想到一位哲學家的話:機遇往往垂青那些有充分準備者。
不怕艱難困苦,勇于吃苦是成功的途徑
“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已成為苦的極至、苦的典范。張幼矩重走長征路采風、寫生,雖已不是當年的艱苦,至少沒有了敵兵的圍追堵截,但是大自然設置的障礙絲毫不減當年。“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然而張幼矩為了完成重大歷史使命,縱有千難萬難,也奮勇前行,義無反顧。
應該說,他踏上長征路時,是意氣風發信心百倍的。當他來到金沙江畔皎平渡時,白天沉浸在紅軍搶渡金沙江的故事里、實地中,不顧酷熱如蒸、腳石似烙,他赤臂寫生,揮汗如雨,興致勃勃。可是到了夜晚,如豆大蚊,群起攻之,呼嘯而來,死盯不放,吸血固然可怕,但奇癢更難忍受。他左遮右擋,蚊子此起彼伏,圍攻得他徹夜難眠,精疲力盡。同伴勸他早早離開這多蚊之地。可他說,還有幾處紅軍戰斗的地方尚未寫生呢!他硬是堅持了三夜,把全部寫生完成。過獅子山時,山高路滑,他攀援而上,尋找體味紅軍當年走過的路徑。在他即將接近山頂時,不慎腳下碎石下滑,他整個身軀隨碎石滑出一丈多遠,幸虧被隨后而上的同伴一把拉住,不然他就墜入了萬丈深淵。驚魂稍定,遍體冷汗。同伴連說:“好險好險!”他卻說:“不怕不怕!”順手從背上拉下畫板,又開始了寫生。
可是當他到達紅原時,竟很難托住畫板了。強烈的高山反應使他頭重腳輕,口干唇裂,鼻血滲流,兩耳轟鳴,尤為可怕的是他殘存的聽力失靈了。有人勸他盡快離開高山反應區,不然就有走不出去的可能。還有人說越往前走越困難,不如趁此撤退吧。可張幼矩恍惚中定神思定:紅軍當年能過去我也應該能過去,高山反應是我還不適應的緣故,堅持下去就會適應,一旦適應就能寫生。他堅持了幾天,積極應對,最終駕馭了高山反應,很快又托起了畫板。
他在畫板上記述了紅軍長征入川后所有到過的地方。這是他重走長征路的信條。凡紅軍經過、稍駐、開會、戰斗的地方,特別是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及劉伯承、聶榮臻等紅軍將領經過的地方,指揮戰斗的地方,他都要問個究竟、記個究竟、畫個究竟。他還特別注意了解當時有關事件、戰斗發生的時間、地點、天氣等自然境況,以至時間細到白天、黑夜、早、中、晚;天氣細到陰、晴、雨、雪、風、雷、霜,他十分準確地寫生下來,以真實確切地再現紅軍當年的活動。以使讀者見其景而知其情,看其畫而想其人,以畫卷展示信史。
為達此目的,張幼矩重走長征路的中后期,在沒有同伴、只身一人采風寫生的情況下,常常是日夜兼程、深入實地、廢寢忘食甚至風餐露宿,孤身青影行進在大山叢中。有天中午由于連續奔波、疲勞過度,加之饑熱難耐,他暈倒在大山腳下的路旁。直至傍晚,他在朦朧中聽到有人喊他,還有人議論:“看他畫板,這還是個畫家哪!”于是,便聽到一聲聲“畫家……畫家……”的呼喚。七八個行人把他背到山外的小村里,他才得救,他才得以繼續長征。
重走長征路使他“歷此生所未歷,見此生所未見”。綿亙二千七百余里的五座大雪山,讓他觸摸到磅礴宏偉的氣勢;一望無垠天地相連的千里草原讓他感受到宛如混沌初開、廣漠博大的洪荒氣象;置身雪山、草原之中,還真真切切地體味到“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之渺小;而踏入長江、黃河發源地,眼看兩大水系支流南北分瀉、一步跨兩河,再回首一望,雪山、草原盡在腳下,又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人之偉大;不禁仰天長笑:“群山為頂我為峰!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紅軍長征的勝利不是最好的例證嗎?也正是由于紅軍勇于涉險敢于勝利的精神,才使這一大片河山的雄渾、古樸、峻厚、獷悍、廣博、磅礴、險峻的氣象更加鮮活、更加立體。這大概就是川康形勝的特有氣質。作為畫家就要濃筆重彩這一氣質;作為詩人,就要引吭高歌這一氣質!張幼矩感悟至此,頓覺志氣陡長,仿佛聾耳變聰、病目變明,瘦小的身軀驟然成為南天一柱,恨不得長千只手,舞千只筆,傾心傾情于紅軍征服險山浩水中。五度春秋,踏遍川康,在紅軍長征的山水間,他完成了二百八十余幅寫生稿,基本上包括了紅一方面軍長征入川所經之地,具備了創作長卷的基本內容,為落墨成卷奠定了扎實基礎。
不拘泥傳統筆法,敢于創新是成功的關鍵
張幼矩長征路上寫生歸來,征塵未撣,甚至連他的絡腮胡子都未來得及刮,就一頭拱進畫室里。面對連同以前的寫生稿共三百余張,左右端詳,前后輾轉,如何取舍,怎樣銜接,以構成主題鮮明、結構統一、氣勢恢宏又渾然一體的漫漫長卷。他好不費神,好不用心!一時間茶飯不思,坐臥不寧。
張幼矩清楚,長卷是中國畫一種特有的格式。既有別于組畫,更不同于單幅畫,其要求略同于大型交響樂。其優長是時空容量大,宏觀微觀并存,可以多種手法并用;其難點是畫長容易畫寬難,整體中要有變化,變化中又要統一,既不能平板,又不能割裂,畫中任何一處,都得要瞻前顧后,以求協調統一。而紅軍所經之地路線長、穿插多,各處地質氣候不一,景觀千差萬別,要統一到長卷中去談何容易?既無成法可取,又無經驗可鑒。怎么辦?他猛然想到拿破侖的一句話:“先投入真正的戰斗,然后再見分曉。”干!只有干才能有辦法、有經驗、有成功!既不拘泥于傳統技法之中,更不忽視師友的寶貴意見。自己主攻、博采眾長,重在實踐,貴在創新。
為了體現主旨,加強畫面的氣氛,張幼矩以紅軍當年的實情實景為依據,真實而藝術地處理了春夏秋冬、朝晚午暮、陰晴雨雪等節令和氣候的感覺形象。瀘定城、鐵索橋的知名度極高,處理不好會影響整個長卷的效果。張幼矩則學習了《清明上河圖》的辦法,以工筆畫畫法,十分精細地刻畫瀘定城橋頭堡及鐵索橋,對吊腳樓、窗戶、屋瓦都一絲不茍。在色彩上他否定了原來以紅黑二色為主的打算,而全部改用金色,使瀘定橋這一場景明亮耀眼,加上在山煙水霧中連接兩岸的鐵索,一下子就能抓住觀眾,并且也符合當年紅軍于五月二十九日下午四時發起總攻的時間特征。這種處理尚未完筆,就得到了諸多師友的肯定。此后的幾次展覽中,也是贏得掌聲的亮點。
紅軍入川后,幾乎處處都有戰斗。但于五月間通過涼山時,由于黨的民族政策的感召,這一處三百多里是唯一沒有打仗的地方。張幼矩則把五月涼山仲春景象搬入此間:青山綠山,桃花盛開,以表現軍民一家和民族的內涵。看其畫面,似聽到“天上飛來金絲鳥”的歌聲。
為了體現長卷主題,張幼矩始終把握既注重藝術創造更盡力體現原貌的原則。凡紅軍當年經過的河流、山陵、峽谷、關隘、路橋、寨堡、津渡及重要會議的會址、戰斗指揮部,特別是領袖及將領居住的地方,他都用寫生稿直入畫面,只是在上下前后的銜接上多用些功夫罷了。這樣就更加強化了真實感、歷史感和凝重感。
在對水的處理上,張幼矩獨具匠心,對不同的河流賦于不同的流向、不同的水勢、不同的色彩:赤水河水向東流,金沙江迎面而來,大渡河在安順場時是由左上往右下,而到瀘定橋時,則又由右下往左上,并且水形不一。其目的都是為了反映當時的特點及藝術感覺上的變化。所以對這一長卷有“氣象萬千”之評論。
當然,長卷中的不少畫面,絕非一揮而就,而是反復修改。在畫好梭磨河與千里大草原銜接處,他整整費了兩周的思考。畫出來后效果欠佳,他干脆連同梭磨河一處整整四米都撤換下來另畫。連同采風、寫生,六年中,他對長卷五易其稿,費紙四百余米。但他矢志不渝,“咬定青山不放松,立身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一次,他在騎自行車上班的途中,還在思考長卷的雪山結構,對斜刺里的來車躲閃不及,連人帶車被撞倒在地,他頓時有雪崩之感。車被撞壞,腰部扭傷。在好長一段時間,他硬是用手杖抵著痛腰堅持繪制長卷。友人勸他休息,他說:“紅軍輕傷不下火線,長卷刻不容緩。”有時痛得滿頭大汗,他仍咬牙堅持,揮筆不止。張愛萍老將軍和方毅副總理又都不謀而合的稱贊他是“拼命三郎”。
也正是由于他的“拼命三郎”精神,長卷飲譽畫壇后,他若無其事,又向金壁山水進軍,并奪取了一個又一個峻峰,而今他早已跨入國家一級美術師的行列,系中國美協會員暨四川省美協藝委會山水畫學術部主任,中國詩詞學會會員暨省詩詞學會理事,中國楹聯學會會員暨省楹聯學會理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協會員,四川省詩書畫家國際藝術交流協會副會長,成都民盟書畫院副院長,北京大學東方書畫家協會高級顧問。他的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省市美展和出國展覽,并為中南海、中央軍委、軍事博物館、毛主席紀念堂、天安門、北京大學等單位陳列和收藏,印入國家禮品畫冊。先后獲“金龍獎”、“金熊貓獎”及一、二、三等獎五十余個。
四川省文聯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錢來忠稱贊他:“又作畫又寫詩寫文章的畫家,在四川實在不多,這或許又是他心胸和眼界都比一般人要寬,才有了畫作的大美又一原因吧。”而他的愿望是:“做愛國者,做正直善良的人,當個好畫家。用自己的創造增加民族的一份財富。”
由此不難看出《川康形勝圖》成功的原因:長卷是真情、熱情、才情的凝聚,而形勝源于心勝。對于自稱為“既聾又瞎”的他,首先是心勝。心勝是成功的根本。
書于雁棲湖畔鶴韻齋
(編輯 王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