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親打孩子不算什么新聞,偶爾把打孩子當成教育手段也不見得新鮮,但如果有位父親在電視上侃侃而談“三天一頓打,孩子進北大”,而且確實把三個孩子“打”進了北大,那就有些吸引眼球了。這位父親因此被稱為“中國狼爸”,他的做法和說法經媒體放大后引起了熱議。
不必急于對這位父親的做法下一個判斷。一個心智成熟的人,不會因為他有三個孩子進了北大就對他刮目相看,進而認同他的做法:拿“考上北大”“進了哈佛”之類來炫耀自己的所謂成功,頗為可笑,只是邁進了一個受教育的門檻(雖然有點高),談得上什么成功?且等到北大、哈佛以他們為榮的時候再說吧;也不會因為他用了“打”的手段就直接斥之為“奴性教育”:缺乏對于具體境遇(比如他們的家庭氛圍)的深入了解,僅憑他的一番說辭就扣帽子,容易走向偏頗,有些父親也許從來不動手打孩子,但他在孩子學業問題上的語言、態度卻是冷嘲熱諷、夾槍帶棒,是無所不在、防不勝防的“軟暴力”,也許比明目張膽但是賞罰分明的“硬暴力”更令人難以消受。
在孩子面前,成人特別能體會到自己的權威感。能力再差的人、性格再弱的人,都可以在孩子面前抖威風、扮聰明,滿足自己的操控欲望。我不欣賞“狼爸”的做法,因為他那樣拼命擠壓孩子潛力的做法是偏執的、急功近利的,他的目標指向也是狹隘單一的,這種棍棒式教育其實是某些“行走學校”做法的縮水版,從根本上說可以稱之為掠奪式開發、壓迫式發展。在馴獸師日復一日的棍棒馴化之下,連動物都可以取得看上去了不起的“成功”。但這樣的“成功”是你所羨慕的嗎?
我并不反對教育中有適當的懲罰手段,但它絕非馴獸式的:表現好了給吃的,表現不好就是打。這么做其實是把一個人的自我價值感完全建立在他的表現上了,而原本是無論他表現如何,他都應該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那種依賴于表現好壞的自我價值感是脆弱的,很容易坍塌,而一旦坍塌,他就會失去對世界的興趣。哪怕學業成績不錯,他也仍然不過是考試的機器、分數的奴隸。我總覺得,“虎媽”和“狼爸”應該慶幸他們孩子的根基不錯,他們的孩子最終如他們的愿“出人頭地”了,其實有不少在強力高壓下成長的孩子走上的是另一條黯淡、畸形甚至悲催的道路。我們不能用幾個所謂“成功”的特例來證明某種較極端做法的充分合理性,否則,教育就變得像是一場賭博了。
對于“狼爸”動輒打孩的慣例化做法,我沒有好感,把孩子全面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過剩欲望,用孩子的“成功”來靚化自己人生的代償心理,在教育中只知道用強而不知道示弱的偏執傾向,漠視孩子自身作為一個個體尊嚴需求的人文缺失,只知道用肢體上的懲罰去建構孩子行為規范和激發學習驅力的簡單和笨拙……都與現代化教育的理念格格不入。但我也認為“狼爸”并非一無是處。譬如,非常重要的一點是,“狼爸”雖然打孩子,但他懲罰孩子時的態度總體上是理性的,也就是說他并非在氣急敗壞、情緒失控時暴打孩子——我認為正是基于“心慈手狠”這一點,他才沒有最終毀掉孩子的一生。
以我淺見,有兩種方式特別容易毀孩子:一種是沖動之下施以懲罰,這種懲罰名義上是“為孩子”,其實是大人在發泄自己的情緒,是一種真正的自私。如果屢屢面對這樣的打罵,孩子會被恐懼感壓得喘不過氣來。別說成才,成個心理健康的人都難。還有一種就是盲目的溺愛。我對于溺愛有一種新的理解:溺愛其實不是許多人理解中的永遠都賞識、永遠都“護孩子”,而是——先是“寶貝寶貝”地寵著,但不合意了卻又打又罵,然后在孩子哭鬧了以后又是加倍的哄勸和更大尺度的放縱。為此,溺愛的模式算是建立起來了,最后孩子如脫韁野馬而父母只有順從和嘆息的份兒!
還好,“狼爸”的教育法則與這兩種“毀人”方式無關。所以如果說他的做法中有什么“合理性內核”的話,那就是他的懲罰機制并不遵循“施虐——受虐”模式,他知道規則、規矩的功用和價值,家里的氛圍估計也平靜祥和。這大概就是他說打孩子要“打得科學”的意思吧。但無論如何“科學”,打孩子終究都是個壞主意、笨辦法,如同一個賭局,現在遠不能說自己“贏”了。以身示范、讓孩子從被動向主動轉換、學會示弱、建立有效溝通方式、賞識到位、適度懲戒……好的教育始終是需要一份從容、耐心和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