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耶拿戰役中擊敗普魯士軍隊主力之后,拿破侖一世帶領他的軍隊深入東普魯士。表面看來,已經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擋法國大軍前進的步伐了,而第四次反法聯盟也已搖搖欲墜。然而,就在法國軍隊一路順風順水的時候,卻在1807年的新年到來之際遇到了強有力的阻擊。這次挑戰由俄國軍隊發起,在一處名叫埃勞的東普魯士小村,令拿破侖和他的軍隊陷入了深深的危機之中。
法軍向東
1806年10月,拿破侖揮軍在耶拿-奧爾斯泰特雙重會戰中擊潰普軍,占領柏林后繼續高奏凱歌向東推進。當時,法軍擔心的只剩下俄國軍隊了。但到那時為止,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個對手會認真迎戰。沙皇俄國加入第四次反法聯盟的動作是頗為迅速的,不過其軍隊的動員集結則反應遲緩,當他們開進維斯瓦河地區時,其盟友普魯士已經在耶拿被擊敗。俄軍的統帥是68歲的老將米哈伊爾?卡明斯基,這位身體虛弱的元帥不想冒任何風險,因此他在到達維斯瓦河之后便開始不斷后退。
在這種情況下,法軍幾乎在全無抵抗的情況下便開進了波蘭。在華沙,拿破侖見到了美麗的女伯爵瑪麗亞?瓦萊斯卡,于是法蘭西皇帝又展開了一段新的熱戀。當然,他也不忘盡力為大軍搜羅物資、觀察俄軍的動向。雖然法軍上下已顯出疲態,拿破侖還是做出決定:拔營上前,打敗或者嚇退俄國人。
之所以用“嚇退”這個詞,乃是拿破侖當時心境的準確寫照。他判斷,面對著數年來連戰皆捷的法國大軍,當面的俄軍是絕不會冒險求戰的,自己只要做出進逼姿態,他們多半就會退回自己的國家去。
不過當法國人東渡維斯瓦河之后,俄軍卻在烏克拉河一線結陣,擺出了不再后退的架勢。12月23日,兩軍果然在這里發生交戰,不過規模甚小。三天之后,另一場遠為猛烈的交戰隨之發生。這場史稱“普爾塔斯克之戰”的交鋒發生在圣誕節后的第一天,兩軍都宣稱自己是勝利者,不過結果是俄軍主動從戰場上撤退,這使得拿破侖的愛將拉納元帥看起來更像是獲勝者。拿破侖在戰后第二天才到場,俄軍的退卻使他深信敵人已經被“嚇退”。他沒有發出追擊令,因為他“認為這場戰役已經結束了”。隨后,拿破侖在給一名巴黎金融界友人的信中寫道:“敵人已潰逃入泥沼和不毛之地。”
內伊擅自行動
事實上,拿破侖大大低估了俄軍的堅韌。這支軍隊是極為有序地從普爾塔斯克撤退的,而且到了1807年新年的第一天,其總指揮更換為列文?奧古斯特?本尼格森伯爵。新統帥更年輕也更積極,他決心不再后退,改取攻勢。雖然此時已入嚴冬,但本尼格森有信心打敗法國大軍,而對于寒冷的冬天,俄國人一直是頗有自信的。
在法軍陣營里,經過穿越普魯士的長途跋涉,加之遭逢連綿的冬雨,士兵已筋疲力盡。據說當拿破侖策馬經過士兵身旁時,他們不再發出“皇帝萬歲”的歡呼,而是低頭輕聲抱怨自己的處境。
冬天把一切都變得黯淡不堪,周圍環境極為艱苦,補給線時斷時續,幾乎什么給養都缺。拿破侖在給約瑟芬皇后的信中描述道:“我身處一處骯臟的谷倉……腳下的爛泥及膝深。”在此情況下,他下令元帥們在維斯瓦河以東安營扎寨、休養生息,以待開春之后再展開新的行動。
本尼格森也在附近扎下營寨,和法軍形成對峙局面。1月2日,本尼格森制訂了一份進攻計劃,意圖尋求法軍左翼的空檔,理想的話將一戰打開通向柏林的大門。此外,俄軍將不會孤軍作戰,因為被迫逃離柏林的普魯士國王雖然被打敗卻沒有放棄,他號召余下的軍隊積極向俄國盟軍靠攏,隨時準備加入戰斗。
不過,就在本尼格森積極謀劃攻擊法軍左翼時,法軍左翼卻意外率先發起了行動。位居左翼的內伊元帥為使自己的第6軍獲得更好的補給來源,突然向東普魯士展開縱深行動。說起來,內伊完全是在擅自行動,他并沒有得到拿破侖的批準,而且在和普軍相遇后便立刻折回了原駐地。
雖然內伊的“計劃外”行動猶如曇花一現,卻使本尼格森認為這預示法軍即將發起全面進攻。于是他立即調動自己6.7萬人和400門火炮的全部力量,準備將法軍左翼的內伊第6軍和貝爾納多特第1軍一舉切斷。
一退一進
俄軍的行動,并未奏效。面對處于優勢的俄軍,貝爾納多特指揮他的部隊且戰且退,較好地保存了實力。接到報告的拿破侖對內伊的舉動非常生氣,因為他已不打算在這個冬天采取任何行動,但是在權衡了局面之后,這位軍事天才立即敏銳地覺察到一個消滅俄軍的良機:由于俄軍正全力西進,便把他們自己的左翼暴露了出來。
有鑒于此,拿破侖當即決心開戰,他一面要求貝爾納多特逐步將俄軍誘向維斯瓦河地區,一面在1月底命令大軍的其余部分——達武的第3軍、蘇爾特的第4軍、奧熱羅的第7軍和繆拉的騎兵軍——全體拔營,自集結地北上開進,包抄俄軍左翼繼而將其全部消滅。
2月3日,拿破侖情緒頗佳地趕到預定集結地阿倫施泰因,他的各支部隊也如期抵達。然而就在他的包抄計劃即將付諸實施時,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一名前去通知貝爾納多特的信使在中途被一隊哥薩克騎兵截住,結果法軍的整個計劃很快就被送到了本尼格森案前。后者立即變進為退,指揮全軍北撤,來到了一個距東普魯士重鎮柯尼斯堡以南30公里的普魯士埃勞村。此外,這名信使的被俘使貝爾納多特的第1軍在隨后的整場戰役中無所事事,因為這位元帥根本無從知道他的皇帝要他做什么!
在俄軍后退之際,法軍開始尾隨追擊。不過在糟糕的天氣和狹窄鄉間道路的共同作用下,法軍的各支部隊之間逐漸拉開了距離,而俄軍則一直在退卻中保持著緊密的隊形。在一退一進之間,兩支軍隊終于在2月7日發生了接觸!
這天下午14點左右,蘇爾特元帥的第4軍和繆拉指揮的騎兵部隊先于其他法軍抵達埃勞城外約1.5公里的高地。在那里,由彼得伊萬諾維奇?巴格拉季昂親王帶領的俄軍后衛部隊正在等著他們。正是這位親王,曾在奧斯特里茨會戰前的一次戰斗中擊退過繆拉的騎兵。
法國人立即對高地發起了進攻,但也很快就被好整以暇的俄軍擊退。但當奧熱羅所部和部分近衛軍到場后,巴格拉季昂退出了高地,并未戀戰,因為他接到的命令是盡可能地拖住法軍,為俄軍主力在埃勞城郊的布陣贏得時間。巴格拉季昂親王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
傍晚前,法軍部隊開始沖向埃勞城,準備一舉拿下該城。據說,奪取埃勞是拿破侖的既定意圖,但這更可能又是一次“計劃外”行動。因為法國士兵之所以要攻入埃勞,與戰略戰術關系甚少,他們只是想為自己搶得一個在寒冷冬夜睡覺的地方。
這場入夜后的混亂搏斗使雙方都付出了逾4000人的傷亡代價。巴格拉季昂親王從埃勞退出后,法軍占領了這座小城。但是,法國人并未從這次“收獲”中獲益太多,因為小城根本沒有足夠的休息場所。大部分法軍士兵和俄國人一樣,不得不選擇露宿寒夜。
法軍中路崩潰
2月8日拂曉,埃勞城內和周邊的法軍不僅寒冷困乏,而且饑腸轆轆。原來,當法軍突然從駐扎過冬狀態變成急行軍狀態后,其后勤保障體系就不可避免地掉了鏈子。法軍補給中心設在華沙,在雨雪、泥濘的自然環境下,當然不可能完全滿足如此多部隊的需求。除了食物,法軍的其它軍需物資也供應匱乏,拿破侖自己記錄道:“送來的大衣和軍靴毫無用處……大衣短得可笑,有些僅及膝部……軍靴質量極差。”
在物資之外,法軍在兵力對比上也處于劣勢。當時,集結到埃勞的法軍只有奧熱羅軍、蘇爾特軍、繆拉騎兵軍和近衛軍,達武軍和內伊軍距戰場還有一段距離,而貝爾納多特軍更是遙不可及。如此算來,當時法軍可用的兵力只有4.5萬人和300余門大炮,和俄軍的6萬余人有較大差距。
盡管如此,拿破侖仍然對形勢充滿樂觀,他認為自己已牢牢掌控了局勢,俄國人很有可能在這個早上就選擇全面撤退。因此,他甚至根本不打算使用達武軍和內伊軍。他的想法未免過于樂觀了,因為本尼格森通過放棄埃勞和適當收縮右翼的做法,正將部隊有效集中起來,準備像刺猬一樣隨時迎戰任何來犯。
冬日的黎明僅僅帶來略微暖意,埃勞周邊依舊霧氣濃重、時有飄雪,能見度很低。法軍從清晨便開始采取行動,直指俄軍收縮中的右翼。其實法軍的進擊最多只能算是火力試探,因為拿破侖還滿心等著俄軍主動后退呢!但本尼格森擔心自己右翼相對虛弱的實情暴露,便下令炮兵部隊全力開火。在冬日炮擊的悶響聲中,埃勞戰役正式開始了。
隆隆的炮聲出乎拿破侖的意料,他到這時才相信俄國人將就地決戰。于是他火速派出多名信使,催促達武軍盡快在自己右翼結陣,同時讓內伊軍以最快速度靠向左翼。
信使們打馬揚鞭的同時,法俄兩軍已短兵相接。一方面,法軍左翼進逼至俄軍右翼步槍射程內,繼而引發劇烈的對射;另一方面,俄軍主動在自己的左翼加強行動,攻擊法軍右翼,搏斗不斷升級。
為了盡快搶奪戰役主動權,為即將到來的達武軍展開側翼包抄創造條件,拿破侖下令對俄軍的中部發起強攻。參與進攻的兵力以奧熱羅的第7軍為主,輔以第4軍的圣伊萊爾師。奧熱羅本人正害著嚴重的急性風濕病,需在部屬的攙扶下才能上馬,而該部的進攻也像他們軍長的病情一樣糟糕。
法軍剛剛出發不久,便趕上一場暴風雪來襲。在撲面生疼的飛雪中,第7軍方向感全失,不僅和自己右側的圣伊萊爾師漸行漸遠,而且很快陷入俄軍中路約70門火炮的近距離直射中。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行進路線偏離預計,正在盲射中的法軍炮彈也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準確判斷形勢的本尼格森及時向法軍已經變得薄弱的中路投入預備部隊。在這份重壓下,奧熱羅軍幾乎崩潰,剩余的4千余人狼狽逃向埃勞,俄軍步兵尾隨追來。正在埃勞一座教堂尖頂上觀察局勢的拿破侖,可以清楚地看到俄國人正在進行著遠比這場暴風雪更為狂暴的戰斗。漸漸的,推進的俄軍距拿破侖的臨時指揮所只有幾百米遠,幸虧趕來救援的近衛軍及時到場,才使他免于被擒。
騎兵沖鋒與步兵拉鋸
面對中路行將崩盤的嚴峻局面,拿破侖必須動用他手里最后一支保存完整的力量了—— 繆拉麾下的11000名衣著華麗的法蘭西騎兵。
進攻俄軍中路的命令很快被傳達到了騎兵軍:必須挽狂瀾于既倒!繆拉元帥率先抽刀上馬,于是世界戰爭史上最為壯觀的騎兵沖鋒之一即告展開。在疾風夾雪的晦暗天色中,法國騎兵全速沖鋒。他們先是將逼近埃勞的俄步兵陣列沖得七零八落,然后一分為二,右路集群沖向圣伊萊爾師的方向,左路集群則向俄軍中部的步兵方陣疾馳而去。
這些騎兵在戰場上猶如暴風席卷,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靡,多處俄軍陣列被沖散。嗣后,繆拉指揮兩路集群合二為一,不加休整地再次沖入俄軍陣中,令俄軍炮兵部隊蒙受重大損失。
繆拉損失了1500名精銳騎士,但騎兵軍的突擊成功解救了奧熱羅和蘇爾特,令俄軍陷入困頓,從而保障了達武軍在右翼的展開。雖然騎兵軍在拿破侖此前的歷次戰役中一直表現得華麗而壯觀,但還從來沒像在埃勞這樣,以自己的沖鋒做出一舉扭轉戰局的決定性貢獻。
在俄軍中部陷入混亂的情勢下,拿破侖本來可選擇向俄軍中部方向投入近衛軍來擴大騎兵的戰果,但他并沒有這樣做,使得埃勞戰役繼續徒勞地搏殺下去。當然,在近萬名普魯士生力軍尚動向不明的情況下,拿破侖不敢冒然投入預備隊,也是在情理之中。
現在對法軍有利的是,達武軍已經開進到右翼位置,隨即對俄軍左翼發起了進攻。這時,曾在奧爾斯塔特取得傲人勝利的達武第3軍只有約1.5萬人,但他們的進攻仍然取得了良好效果,俄軍的左翼開始逐步退卻。
在瞬息變化中,拿破侖在15點30分欣然判斷俄軍即將失敗。而此時俄軍統帥本尼格森竟然不在他的指揮崗位上!他并不是臨陣脫逃,而是策馬找到了普魯士盟軍。面對普軍司令萊斯托克和參謀長沙恩霍斯特,本尼格森請求他們火速加入戰斗。
在了解戰況后,萊斯托克帶著他的9000人毅然投入戰場,開始支撐起危急中的俄軍左翼。16點,普軍發起對法軍達武部的反擊,而受其鼓舞的俄軍也開始鼓噪而進,法軍的進取勢頭頓挫了。隨后雙方陷入拉鋸戰,直至傍晚圍繞俄軍左翼的艱苦戰斗才漸告停歇。
19點,拿破侖一直期盼中的內伊軍終于在俄軍右翼現身了。由于在大雪中迷了路,拿破侖派出的信使在中午前才找到內伊,致使該部1.4萬人在整個白天都無法加入戰斗。
兩軍收兵后,本尼格森在和部屬們經過激烈討論后決定次日不再續戰。在哥薩克騎兵的掩護下,俄軍悄然而有秩序地從埃勞戰場離開,向柯尼斯堡退去。直到2月9日凌晨3點,法軍才意識到敵人的退卻,但他們已無力追擊了。
風雪中的無謂流血
就這樣,這場在暴風雪中進行的消耗戰總共歷時14個小時,交戰雙方均沒有取得決定性戰果,徒然蒙受重大傷亡。據估計,此役俄軍傷亡在1.5萬至1.8萬人之間,法軍傷亡在1.5萬到2.5萬人之間。第二天,內伊元帥縱馬行走在戰場之上,在目睹前一天遺留下的慘狀后驚呼:“這簡直就是一場大屠殺,而且全無意義。”
說到意義,法軍在此戰中還是展示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比如驚人的大規模騎兵沖鋒,大兵團的側翼運動等。但是,埃勞之戰更多是以寒冷冬天的無謂血腥而著稱。法國大軍成為埃勞這片浸潤著積雪和鮮血的土地的掌握者,但他們卻遭遇了拿破侖戰爭以來最慘痛的損失,第4軍和第7軍幾乎無法再戰,甚至有的下級單位因為傷亡太大而被迫取消建制。雖然法軍在戰后第二天控制了戰場,但卻很難將埃勞戰役看成是法軍的一次勝利,盡管拿破侖宣稱自己是勝利者。
總體來看,埃勞戰役是交戰雙方都沒能達成戰役意圖的兩敗俱傷之役,也是拿破侖時代法軍經歷的幾場最為絕望的殊死搏斗之一。在這場冬日戰役之前,法軍在普魯士和波蘭疆域上縱橫無敵;而在此戰之后,自烏爾姆、奧斯特利茨、耶拿戰役以來戰無不勝的法蘭西大軍形象第一次受到了沖擊。據此,甚至有史學家認為,在滑鐵盧的敗局和1812年征俄之役的消耗之前,埃勞戰役正是拿破侖命運的轉折點:他的最終結局已經在這場暴風雪里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