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聽了堂真語文課

我們都上過語文課，個中滋味多了，可以寫成一本書，今天不談。今天談的是由于工作原因，我聽過不少語文課，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直到大學，水平高低先不說，一個共同特征或者說普遍毛病是假。往大的方面說，如教師拙劣或水平不高的自我表演，設計無數個坑，勾著學生往里跳，空洞和貼標簽似的升華，以及老師不著調的語言等。往小的方面說，PPT和各種聲光設備，讓人眼花繚亂，課堂上隨意指點學生、老師奔來跑去、呼風喚雨作抽風狀，以及學生朗誦腔十足的誦讀和老師堆起來的假笑等。這都是假語文課，不是真語文課。

我曾贊美過江蘇張賽琴老師、遼寧魏書生老師和福建孫紹振老師等，他們的語文課是真語文課，但少，少極了。終于，我又聽到了一堂樸實無華，樸實到只用粉筆和黑板、無華到老師只用嘴的語文課，一堂讓我難忘的真語文課。這堂課的授課老師是已經74歲的來自上海的賈志敏老師，想起這年齡和我終于捕捉到的這種真語文課的感覺，就想哭……

賈老師給小學五年級學生講閱讀與寫作。課前他用工整的板書在黑板上(沒有加標點)寫下當天要講述的古文，內容如下：

一人家貧賣畫以度日一日作畫一年無人問津問師師曰試倒之一年作畫恐一日可售試之然

38字的小文在賈老師的講授里簡直幻化成短文、學生和老師的三重交響曲，真實、和諧、動聽且引人回昧。賈老師首先由古字說起，明句讀、釋意。他說到古文的三大特點——無標題、無標點、語言簡練，然后讓學生點出標點并指導誦讀。特別值得說的是學生一聽要求誦讀就開始集體“拿腔拿調”。賈老師立刻止住，說“不要拿腔拿調，就按照正常人說話那樣讀。”他又點了幾個學生讀，學生還是習慣性地拉著長音“家——貧——”，他說：“不是家——貧——，就是家貧!”糾正后，讓全班跟著他一起學“家貧”。在他的課堂上學生發出的不是假聲，而是真聲，是活生生真人真生活中的樣子，真好!

在分析短文時，賈老師緊緊扣住文本內容講解，既不添枝加葉，也不虛張聲勢，真真切切說文，實實在在講課。比如講“貧”字的理解，讓學生用成語表達，一貧如洗、家徒四壁、貧困潦倒……學生用了一串，忽然一個學生說，他家里窮極了，老師馬上說意思對，但不是成語。又如“恐”字，有學生說是“害十白”，賈老師馬上糾正：“你再看原文，這里是害怕嗎?”賈老師的分析，抓重點字詞在篇章中的理解和運用，符合語文教學規律和特點，也符合這一年齡段學生的認知規律和特點。

在指導學生練習上，賈老師簡直達到調度有余、出神入化之境地。他先要求學生用10分鐘時間將古文擴展成500字的文字，然后讓學生當堂練習，有的念開頭，有的念中間，有的念結尾。賈老師的評價不僅真，而且實。有學生說，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頂，賈老師說，你這是廢話，思維不清楚，該寫的不寫；有學生說，他窮得像乞丐一樣，賈老師馬上止住，別瞎夸張，這位畫家是窮，但不是窮得像乞丐一樣；有學生又說，他的家貧窮得布滿了蜘蛛網，賈老師馬上說，蜘蛛網不是窮，是臟，引得學生哄堂大笑，但卻得到了真實的語言感受。他夸學生也同樣真實。有學生說，這位畫家畫了一天賣了一年也沒有賣出去，而畫了一年的那幅栩栩如生、人見人愛，賈老師特別表揚這個孩子“人見人愛”用得好。賈老師將真實的批評與表揚相結合，提升與鍛造學生的閱讀能力和作文能力。

賈老師的語感特別好，這是語文老師的看家本領，也是傳家寶，但現在像要失傳似的。有學生說到“年輕人”和“青年人”，他跟學生說，可以說“年輕人”，但如是“青年”，后面就不用加“人”了。還有最后讓學生給這段小古文加題目，諸如“一個畫家的故事”“一幅畫的故事”“果然如此”“倒過來試試”“成功的秘訣”“慢工出細活”……，學生們蹦出一個個題目，老師都點頭稱是，不去逼學生說主題、提升思想，而是讓他們感受語言之美，盡情盡意。

尤其要說的是賈老師在課堂上體現出來的對學生的真實真誠的愛。我在聽課中經常見某些老師在課前說“老師愛你們，老師喜歡你們，你們喜不喜歡老師啊”之類的煽情話語，矯情做作又讓人想笑。賈老師沒有這些廢話，直接講課、直接入題。他行走在學生中間，不時撫摸孩子們的頭，糾正坐姿。當學生站起來回答問題時，他會走過來傾聽，“嗯，不對，這里應該是……”“好，很好，這句特別妙”。學生每念一句，賈老師都及時指出其優點和不足，一字、一詞、一句地指導修改；在聽學生回答時，他經常用手按男學生的肩膀，嗔怪著：“你剛才沒聽啊，你要聽啊。”遇到好句子，他不吝贊詞，抬高聲調地夸。正是在這表揚與批評、寬與嚴之間表現出一種真摯的愛。我一向以為，賞識教育不是對學生一味說言不由衷的好話、甜得發膩的夸獎，真正的愛應該是嚴格加賞識、表揚與批評，而賈老師的課堂上正充滿了這種嚴格教學和慈悲關愛相結合的真愛氛圍。

賈老師的課沒有精美的課件，沒有動聽的音樂，也沒有眼花繚亂的畫面，沒有煽情的話語，每一句話都真實自然，每一個指導都恰到好處，每一句點撥都能讓孩子有所進步，包括我這個大人都頻頻點頭，講得好啊!

應該說只通過一堂課，很難見到學生語文能力的提高，但可以肯定地說，在賈老師的引導和教授下，學生的語文能力一定能夠得到真提高。可惜的是當下這樣的老師還是太少了，目前這位畢竟已經74歲。坐在我身邊的一位優秀老師告訴我，有些教研員不屑賈老師的講課，認為他太土、太傳統、太慢、太不刺激、太不時尚，這樣的認識還不在少數。聞此，我這個也曾為學校語文教研員者痛心疾首，這樣的教研員可氣可恨啊。正是“洗盡鉛華呈素姿，返璞歸真為語文”，我被賈老師的真語文課迷住了。

那天，我聽得爽，連續發了幾條微博，表達了對賈老師語文課的敬意：

@聽賈志敏老師講課，講課人老，已經74歲了；講課手段老，粉筆、板擦、黑板和老師的一張嘴；講課方式老，老師講學生聽和練，一個老人呈現的老課。然而樸素的表達、真誠的教學、邏輯嚴謹的環環相扣以及對學生實實在在的引導，都令人耳目一新。當下有太多的形新實老，太少的形老實新，誤國誤教誤人!

@受賈老師啟發，鄭重建議全國語文教師少用或不用PPT、錄音錄像以及各種道具，只用嘴和粉筆黑板，讓語文教學回歸語和文!

@聽過不少名頭比賈老師多得多也大得多的中青年優秀老師講課，大失所望!因此，我更加堅定了兩個觀點：一是許多優秀語文老師已經很老了，盡管他們表面年輕，手段現代。二是語文課練語練文，少來花里胡哨的。當下優秀者多了，專家更多，含金量真的少了，不可信名頭!

@一天有感：真實真情真心真意呼吁：全國人民學語文，語文教師也要學語文，優秀語文老師更該學語文!學會語文和說話，走遍天下都不怕。

讓我們記住賈志敏老師以及他的語文教學觀：

老師上課，就是借教材中的選文，對學生進行說話訓練、寫話訓練。課堂上太多的資料補充、太多的媒體演示、太多的“泛語文”活動以及太多的形同虛設的小組討論等，都或多或少地減損了語文學習的功能。

時下一些教學觀摩活動正趨向于商業化操作，而且規模越來越大。課堂變成舞臺，執教者由于在意聽課者的反應而不斷調整教學方法與策略。這樣，恰恰忽視了對學生的關注。于是，“課堂教學”演變成“課堂表演”。課堂教學和舞臺表演不同：前者，追求“真”，后者，追求“美”；前者，表現學生學習的過程，后者展示演員排練的結果。教學不是表演，不能變味，更不能異化。課堂上，始終關注的應是學生。

語文是一門學科，語文教學則是一門科學。科學需要嚴謹和規范，需要按事物發展規律行事，來不得半點虛假和浮夸。

說得多好啊!前文說到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是因為像賈老師這樣的人太少了。其實，不一定是74歲的老師才能達到這種境界，關鍵是我們引不引導和如何引導。就當下語文教學來說，彌漫著浮躁之風和低俗之態。我們哪里有那么多新發明、那么多新理念，哪里用得著那么多花里胡哨?我堅持認為，雖然古人教學手段簡單得多，但教得比現代人強得多、效率高得多、魅力大得多。以PPT為例，那本是國外傳過來的，本來就是一個輔助手段，是為對復雜事物進行形象展示。現在我們隨意的一個會議都用PPT，甚至滲透到語文教學中，看不出難點重點，只是把稿子搬上去，滑天下之大稽還自覺挺美。如果是為了展示數學中復雜的公式推理或展示物理實驗過程等，尚可接受。但是，現在則是過度和不恰當使用。更可怕的是在語文教學中還要放出音樂、鳥聲和畫面，講啥展示啥，讓孩子沒有任何想象的空間，沒有任何文字感受，長此以往，如何得了!我們現在上的語文課，要姓語更要姓文。從這個意義上，我呼吁多一些“賈志敏”，少用PPT和其他光電設備。這些東西破壞了學生對語文的感受，使本來完整而美妙的語文變得支離破碎，由大腦等器官感覺的東西變成了視覺和聽覺的東西。再強調一下，學習語文絕對不是提高視覺和聽覺，而是提高對語言文字的感受力。

從賈志敏老師這堂真語文課引發如此拉拉雜雜的真感受，不吐不快。雖自知無用也愿振臂一呼，呼喚真語文課、真語文人，呼喚真學語文、真愛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