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江右商人的社會構成,以“家貧服賈”者為主。因家境貧寒而經商,這在現代社會是很難想象的,然而這卻是事實。這就決定了江西商人的商業資本是有限的。
明代萬歷時人謝肇涮,曾就各大商幫進行過對比分析,他認為當時最善于經營的是微商和江右商。謝肇涮在其著作《五雜俎》中說:“天下推纖薔者,必推新安與江右。然新安多富,而江右多貧者”。寥寥數語,便道破了江右商的基本特征。
江右商既然跟徽商一樣,都是最善于經營的商幫,為什么徽商富商巨賈很多,而江右商人卻很少有富商巨賈呢?
江西的本土文化,實質上不是重商文化,而是一種官本位濃厚的文化。明朝有很多江西人當官,當時有一句話叫“朝士半江西”。“江西幫”主持朝政,前后大概有一個半世紀。從江西商人來講,也分享到了官本位帶來的好處和甜頭,可以說,明朝的統一大軍打到哪里,江西商人就出現在哪里,只要哪里有江西人做官,江西商人在哪里就能如魚得水。為此,宋明時期江西商風大盛,江西人在外地做生意很是活躍。
另外,受程朱理學的影響,多數江西商人追求正統,觀念守舊、求穩怕輸、害怕風險。掙了一些錢,就小富即安,不思發展;積了一點財,忙于建祠堂、修族譜、置族田、族山;賺錢后就守家奉侍父母,不愿遠游;崇尚讀書入仕,做生意半心半意,更少有做大商人的野心。近代江西雖有九江被列為對外通商口岸之機緣,但近代江西資本主義工商業發展極其緩慢,企業規模小、資金少、技術以手工操作為主,多數企業經營慘淡,少有大商人和大實業家。
盡管江右商幫中沒有像山西商幫那樣出現“富商大賈甲天下”,也不如洞庭商幫那樣“多大賈”,但歷史上江西畢竟產生過人數眾多、操業甚廣、經營靈活、滲透力極強的江右商幫,也曾輝煌一時。江右商幫也有自己的經營之道和發家之術。借貸起家小本經營
江西商人絕大多數是因家境所迫而經商的,因此,小本經營,借貸起家成為他們致勝的法寶。
明《永樂大典》中記錄有一件事情:“撫州民陳泰,以販布起家。每歲輒出捐本錢,貨崇仁、樂安、金溪諸績戶,達于吉之屬邑,各有駔主其事。至六月,自往斂索,率暮秋乃歸,如是久矣……”。
這是發生在南宋孝宗淳熙年間的事,故事的主人翁陳泰,原是撫州布商,每年年初,向崇安、樂安、金溪,還有吉州屬縣的織戶發放生產性貸款,作為其織布本錢;到夏秋之間去這些地方討索麻布,以供販賣。由于生意越做越大,各地有曾小陸等“駔主”、“甲首”作為代理人,為陳泰放錢斂布。僅樂安一地就積布數千匹,有一定規模。這種經營方式在淳熙之前就已持續相當時日了,并非偶發事件。這就是說,布商陳泰的商業資本,通過給織戶發放帶有定金性質的生產性貸款而進入生產領域,而分散在城鎮鄉村的細小織戶的產品,則先由曾小陸等各地代理商集中起來,再由布商陳泰販賣到外地而成商品。事實說明,陳泰所為,在其本質特征上已與明清“賬房”無異,屬包買商性質。
據同治年間的《萬安縣志·風俗志》記載:萬安“貧人走蜀,由小買賣而至大開張”。以小本經營起家,是中國各地商人的一貫做法,典型的事例是揚州鹽商吳景和“以一文起家,富至百萬”。只不過這種做法在江西商人中尤為突出。
《清稗類鈔》記載:江西“南昌有布肆,號一文錢”,亦以一文發家,其創始人“惟余錢一文”,購面糊,撿破紙雞毛,制作兒童玩具雞狗出售,“久之,積錢漸多,乃漸作小本經紀。勤苦貯蓄,遂設布肆,以資財雄于會城矣”。這顯然是將利潤一點點“貯蓄”,轉為經營資本,擴大經營規模的。
又如永清縣農民燕進朝與其妹夫龔希賢“俱貧困,又孑立無兄弟行”,燕進朝“負販木棉,逐什一之利,不足自給”。后來龔希賢喪偶,與其二子依靠燕氏生活,“希賢、進朝負販于外”,希賢長子尤鼐“年十五能貿易雞子,佐父若舅所不給,久之家中稍有蓄儲”,他因“精通其道,初為負擔市易,漸用牽車服賈,康熙末年以居積雞子立巨肆于京師”,因京師無人貨雞子,“故尤鼐所獲獨得豐饒”,同時“希賢、進朝行賈木棉,利亦倍蓰”。這一家也是從小販開始,逐步將利潤投入經營,擴大商業規模的。
江右商的經商活動一般是以販賣本地土特產品為起點,而正是江西商人這些獨特的背景,使得江右商幫具有資本分散,小商小賈眾多的特點。除少數行業如瓷業比較出眾外,其他行業與微商、晉商等商幫相比經營規模就要顯得相形見絀,商業資本的積累也極為有限。當代著名作家沈從文在他的作品中,曾經就這樣描述江西布商“一個包袱一把傘,跑到湖南當老板”。
歷史上,江右商人的社會構成,以“家貧服賈”者為主。因家境貧寒而經商,這在現代社會是很難想象的,然而這卻是事實。這就決定了江西商人的商業資本是有限的,即使是有限的資本,還往往是通過借貸來籌集的。他們中,有的是父母雙亡、家貧如洗、無以為生的孤兒,如黎川商人汪毓富、金溪商人胡對揚,都因父母死后家徒四壁,才各持一點土特產外出謀生,從而開始流移和經商的生涯。有的是因家里貧窮,受父母之命而外出經商的,如前面提到過的金溪商人徐廷輝,是父親死后家無恒產,他母親讓他外出經商。還有的則是因家貧而自覺承擔起養家活口責任的。如崇仁的聶璀,父母兩個都是瞎子,家境貧寒,于是拋下兩畝薄田,憑借當地出產煤炭,每天挑煤到集市賣,以供養父母。崇仁還有一個叫謝廷恩的,幼時家境貧寒,靠撿柴、替人趕牛車賺些零錢,幫助雙親維持生活,16歲時開始赴四川、福建、廣東經商,不到20年,即擁資巨萬。
廣泛從業尋求商機
江右商人一般是以販賣本地土特產品為起點,所謂“由小買賣而致大開張”。經營的行業也多以本地物產為依托,但他們并不只是局限在某一行業內求生存,而是廣泛從業,尋求各種機會。
如著名的樟樹清江藥幫商人,在明清時期并不只限于藥業,事實上他們的經營范圍頗廣,除藥材外,木材運輸業、棉布業、鹽業、典當業等均屬大宗,遍布全國。
江右商人從事經營的行業主要有糧食、陶瓷、布匹、煙草、藍靛、藥材、木材等。也有一小部分商人投資于手工業,據康熙年間的《饒州府志》引萬歷《饒州志》序言記載:江右商“其貨之大者摘葉為茗,伐楮為紙,坯土為器,自行就荊湖吳越間,為國家利”。
江西木材資源豐富,商人們將木材分別從贛江、撫河順水而下,然后出湖口,入長江,運銷南京揚州、常州及武漢等地。清代中期以后,樂安縣流坑村之所以能在科舉衰落之后,仍然延續昔日的繁榮,靠的是該村擁有數十人之多的木材商人集團和源源不斷的商業利潤的滋潤。
兩宋以來,江西人文發達,科甲鼎盛,早在宋代,撫州刻印業已有一定規模,到明清時期即出現了如金溪滸灣一類的刻書集鎮,這樣就產生了一批專門從事書肆經營的商人。臨川有個叫戴珩的商人,有親戚借了他六千兩銀子去廣東做生意,數年不返,戴珩親自去廣東索債,將討回的銀子全部買了書,雇船而運回來。船到贛州章江水關時,稅官以為是貨船,登船征稅,結果一看,全是書畫。戴珩實際上是位老謀深算的書商,以索回的資金全部購書,可以避免關稅。
江西商人還善于揣摩消費者心理,迎合不同主顧的要求。總之,以售盡手中的商品和捕捉商機為原則,這是江西商人發財致富的經驗總結。
以在成都經商的江西商人為例,經過明末清初慘烈的兵燹之后,成都鼎盛一時的出版業瀕于滅絕。可清政府的“移民填川”詔令發布后,來自江西的書商很快嗅到了商機,便在成都學臺衙門附近的學道街、臥龍橋、青石橋一帶開設了大量的書鋪。這些滿臉書卷氣的江西商人,從江南一帶運來大量的刻版和書籍,使荒涼的成都開始聞到久違的書香味道。據統計,時至清末,由江西商人開辦的印刷出版行在成都就有50多家,其中最著名的是由周達三開辦的“志古堂”。
隨行就市隨“隅”而安
江右商幫的社會構成主要是流民,除了一些資本較大的商人外,大部分江西商人的專業化并不明顯,他們挾小本,收微貨,走州過府,隨收隨賣,看什么行業有掙頭就做什么,見什么生意能賺錢,就做什么生意,只要是有利可圖之物,皆成為江西商人經營的商品。因此,隨行就市便成了他們發財致富的武器。
隨行就市經營有許多好處,那就是風險小,資金周轉快,一般來說,只有賺不會賠。江西商人的滲透力強,與他們經營比較靈活,隨行就市的經商風格有很大關系。
江西商人有不少是經營雜貨鋪的,這個行業具有投資少、資金流動快、城鄉居民不可缺少等優勢,這也適應江西商人資金小的特點。
在江西商人中,棄儒經商者不少,畢竟以詩書求聞達,登科舉躍龍門的人數很有限,不是人人都能實現的。有的世代業儒的小康之家,苦于無中試顯露的機會,家道逐漸中落。他們的父輩拘于儒家陳腐陋習,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于是讓子孫輩棄儒經商。如黎川的陳以淠,困于童生長達30年之久,眼看已無出頭之日,于是讓兒子陳世爵外出經商,“貿易于吳楚閩越燕齊趙魏間”,積資巨萬,成為當地首富。
也有的是對舉業失去信心,在商品經濟浪潮的沖擊下,改變觀念,棄儒經商。他們中既有童生,也有在私塾里當老師的。如黎川商人孔昭文,少年時跟隨父親讀書,長大后還游歷北京太學,科場失敗后,也不好意思回去,便“挾資走燕楚吳越”做起了買賣。南城的單章,則是棄教從商。單章自幼讀書,才甲一方,可惜屢試不第,于是在家鄉開了一間私塾,招了一些學生,后因家里的開支太大,不得不遠涉江湖,從事販運。
還有一種是子承父業經商的,如金溪李道銓,幼年就隨父親李英若在成都做生意,后來父親死在異鄉,李道銓便繼承父業。黎川鄧兆磬、金溪周文煥等也都屬于這一類,他們大都能張大家業,成為地方富戶。
江西商人負販天下,“逐水草而居”,哪里有發展前途就在哪里發展,哪里有生意可做就在哪里經營,四海為家,隨“隅”而安。
鄱陽縣一位名叫張福的商人,于明洪武年間,把生意做到了云南臨安(今建水縣),看中了縣城外土地肥沃、風俗醇美的張寶石寨,于是在此安家,繁衍子孫,依靠不斷的創業實現資金的積累,終于成為巨族。
另外,江西商人一般都注意商業信譽,講究職業道德。他們認為要待人以誠,才能做長久生意,打長久交道。講商道,重賈德,是江西商人普遍遵循的一條法則,同時也是他們商業致勝的法寶。
明清時期,江右商幫作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在中國的經濟舞臺上占有著重要的地位。他們憑著自己堅忍不拔的毅力、頑強的滲透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遍走于通都大邑和窮山惡水之間,為明清商品經濟的繁榮貢獻了自己的力量。明清時期的江右商幫,其商業活動不僅直接緩解了江西地區地少人多的矛盾和壓力,帶動了本省商品經濟的發展。對江西乃至全國社會經濟的發展,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