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軍事變革的階段性總結與展望

感謝校長剛才對我的介紹，盡管我一直說，遠離紛擾的華盛頓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但今天能夠重返西點，我依然感到十分高興。

作為美國國防部長，在過去的四年中，我的最大特權就是能夠自由地到世界各地去旅游，去和全球各國最優秀的軍事領導者交流，傾聽他們的看法，同時也闡述我的觀點。作為美國國防部長，這是我第四次來到西點向大家發表演講，當然也是我在任的最后一次。上一次

在這里就“戰略與領導”的主題給大家演講，我記得那是2008年的一個晚上，當時整個演講持續了50分鐘。后來，我聽到有傳言說，在我那次演講結束的時候，只有少數幾個我的忠實聽眾還沒有進入夢鄉，而大多數人從演講的一開始就昏昏欲睡了。這一次，我的演講恰又趕上大家要計劃搞周末慶?；顒?，顯然，明智的我只能決定盡量縮短演講時間了。

然而，我仍然十分珍惜這最后的機會，想通過和大家的交流，分享一些我的想法，并通過你們傳遞給我們整體美國軍隊，甚至在未來的某一天，等你們領導一支部隊時，也能想起我今天在這里所表達的思想。就某種意義而言，面對復雜而不確定的未來，我們這支軍隊需要有充分的準備，特別是這支軍隊的領導者，你們的大腦為未來準備好了嗎？毫無疑問，今天美國軍隊面臨的挑戰是嚴峻而又多樣的，它涉及安穩軍人家庭、照料作戰傷員、處理心理損傷后的應激問題、保障士兵權益、加強士官隊伍、改革作戰訓練以及研制武器裝備等，同時還需要為上述諸方面改革探索一種更好的籌資方法?；诖?，今天我主要談三個相互關聯的問題：

軍事沖突的未來圖景及其對美軍的啟示；

如何最好地整合軍隊所需的各種能力；

21世紀軍隊需要什么樣的軍官，以及如何變革我們的機構以留住這些人才并使其發揮所長。

在我看來，今后任何一名國防部長，如果建議總統再次向亞洲、中東或非洲派遣規模龐大的美軍地面部隊，他就應當像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曾經精辟地指出的那樣——“檢查一下自己的腦子是否正常。

當你們完成學業、獲得授銜并最后一次從學校閱兵場上走下時，你們將正式步入美國軍隊—— 一支永遠被戰爭塑造的軍隊。就在10多年前，美國軍隊就開始了一次重大的轉型，之前由于和蘇聯的冷戰以及應對伊拉克野蠻的薩達姆入侵科威特，美軍保持著龐大的規模并到處駐軍，以便擊敗另一支更為強大的武裝力量。

經過近年來的改革調整，美軍在2007成功地將伊拉克從騷亂的邊緣拉了回來，而且摧毀了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據點。但正如你們西點先前的一名教授（如今的陸軍副參謀長）彼得·瓦·基亞雷利所言，美軍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也有許多教訓值得總結，而且僅僅看到美軍在這兩場戰爭中的教訓是不夠的，更重要的在于將其真正融入這支軍隊的骨髓里。

考慮到未來即將面對的多維戰爭與多樣任務，在我看來，當前美軍面臨的最大挑戰是—— 如何重塑自己？我們的國防機構應該聚焦于未來的高端沖突（high-end conf licts），這種沖突將不同于今天我們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經歷的這種相對混亂的戰斗。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們的國防機構卻常常將目光停留在上個世紀發生的一切。一支軍隊必須將目光投向未來，如此才能避免在下一場新的戰爭中不致一敗涂地。就當前而言，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當我們大規模的陸軍部隊從阿富汗撤回來后，我們應當冷靜地思索一下我們的現狀，以及我們的未來。

雖然我們并不能完全認知未來戰爭的“面孔”，但我們卻知道，它必定是極其復雜的、不確定的。對此，參謀學院的一些人也斷言，未來戰爭的特征是“非結構化”（unstructured）。除了伊拉克和阿富汗，我們在國家安全方面當前還面臨著諸多潛在的挑戰：恐怖主義和正

在研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恐怖主義分子、伊朗、朝鮮、俄羅斯和中國正在推進的軍事現代化、已經失敗或正在走入失敗境地的國家、中東的革命、網絡戰威脅、泄密、核擴散、自然因素導致的和人為造成的災難，一切其他更多的威脅。我們為應對這些國家安全威脅作好

準備了嗎？我必須告訴大家的是，就預測下一場軍事沖突而言，我們的記錄一直是“糟糕的”，我們根本無法知道未來軍事沖突的類型及發生地。從（波多黎各）馬亞圭斯到格林納達、巴拿馬、索馬里、巴爾干、海地、科威特、伊拉克……我們從來沒有預料到這些沖突。在上述

任何一次軍事行動之前一年，我們根本就沒有預測到，我們會如此大規模地介入。

曾在薩德爾城（伊拉克巴格達市郊地區）和費盧杰（伊拉克安巴爾省的城市）戰斗過的老兵無疑可以證明，為了生存并打敗敵人，陸軍確實需要重型裝備和火力。從伊拉克撤軍的好處之一在于，使我們有機會開展“全譜訓練”（full-spectrum training）—— 包括機械化多兵種聯合演習—— 為應對當前的戰爭，這種訓練過去曾受到忽視。

著眼未來，無論在亞洲、波斯灣還是其他地方，美軍最可能首先動用海軍和空軍參與行動。亦正因此，美國陸軍必須面對的現實是，在美國政府削減國防財政預算的背景下，最合理及頂層的解決方案是，預算資金將向海軍和空軍傾斜。美軍將來還要繼續執行反恐、快速反應、救災、維護治安、支援伊拉克和阿富汗安全部隊等任務，但主角將是“快速移動遠征部隊”，它由陸軍、空軍、海軍陸戰隊、空降步兵或特種部隊組成。倘若考慮到這一點，我們就發現，預算資金向海軍和空軍傾斜之戰略布局的合理性是“不言而喻的”。在我看來，今后任何一名國防部長，如果建議總統再次向亞洲、中東或非洲派遣規模龐大的美軍地面部隊，他就應當像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曾經精辟地指出的那樣——“檢查一下自己的腦子是否正常?！?/p>

無論如何，我認為美軍絕不能變得像維多利亞時期的國家警察一樣，其任務只是追逐游擊隊、建造學校以及喝茶。然而，對美國龐大的機械化陸軍部隊進行顛覆性變革也是不現實的?？尚械淖龇ㄊ窃趪啦俊鴷鞍讓m的共同努力下，漸進性地將美軍逐步變革為一支數量與規模適度的軍隊。位于賓夕法尼亞大街兩端的白宮與國會大廈負責相關政策制定和預算規劃，所以說，要變革軍隊龐大的結構，離不開他們的支持。

在未來，我們可以預知的潛在對手有：恐怖主義分子、叛亂分子、非軍事組織、流氓國家，或者上述力量的某種組合。這些對手都在尋求如何摧毀美國傳統的軍事優勢，特別是我們在攻擊、機動及通信方面的精度優勢和速度優勢。由此可見，我們美國軍隊絕不可重犯過

去的錯誤—— 在越南戰爭之后，將非規則戰爭邊緣化?，F在看來，像今天我們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所經歷的那樣—— 入侵、安撫并管理一個龐大的第三世界國家——這種可能性未來似乎已經不大，但是，正如陸軍參謀長喬治·凱西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持久沖突的時代”，

正是在這種時代，軍隊仍需要那種非傳統的軍事作戰能力。未來我們最應該防止陷入的“泥潭”是，卷入全面爆發的危機，這種危機往往需要美國大規模軍事介入，代價高昂。

關鍵的問題在于，我們如何繼續培養并留住這些經驗豐富的年輕軍官，以使他們在未來承擔更多的責任，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在我看來，當前以及未來，我們這支軍隊面對的第二個挑戰是，它是否能夠在實踐及文化方面進行充分的變革，以適應未來的戰略需要。自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開戰以來，我們的士兵以及中低層軍官就一直在努力變革，以應對日益復雜的、不斷變化的現實挑戰。為

此，他們學會了利用互聯網以及極為重要的社會媒體。他們準備和同伴們一起將在戰場上學到的寶貴經驗帶回美國，和大家分享。

正如有人所批評的那樣，由于我們的國防機構極其臃腫且反應遲鈍，過去我們不得不將太多的時間耗費在準備戰爭而非從事戰爭上。當然，在一些頭腦機敏且有創新思想的高級軍官推動下，我們也一直在變革。比如，我們也提出了一些新的作戰思想，并且組建了“支援旅”編制的部隊。在過去的兩年中，這些重新配置的作戰單元，在向伊拉克全面移交安全防務責任的行動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但是，關鍵的問題在于，我們如何繼續培養并留住這些經驗豐富的年輕軍官，以使他們在未來承擔更多的責任，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這里起作用的并非一條、而是許多條規則，并且這些規則常常同時起作用。比如，面臨目前及將來訓練、裝備和指導外國軍隊和警察的要求，我們如何在制度上把安全支援部隊融入陸軍正規部隊的結構中，并不斷提高相關的經驗和技能？

我希望你們能從羅素·沃克曼—— 你們1934級的西點校友—— 的職業生涯中獲得智慧與啟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他正在菲律賓軍隊中任職。日本侵占菲律賓之后，他和其菲律賓部隊并肩與日軍作戰，絕不屈服。再后來，他潛入山林，組建了一支約220 0 0人的游擊隊，在接下來的三年中，繼續向日軍開戰。當最后日軍戰敗投降的時候，其最高指揮官不是找到了麥克阿瑟總司令，而是首先向沃克曼表示了屈服的意愿。戰后回國，沃克曼又創建了美國“綠色貝雷帽”特種部隊。顯然，在此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如果你選擇了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那么，沒有人會知道，你可能會對美軍以及對歷史將產生多大的影響。

事實上，我們的軍隊一直渴求經歷豐富、視野開闊且勇于創新的領導者。正如肯尼迪總統在半個世紀之前曾經宣稱的那樣，“作為一名有責任感的美國軍人，您需要擁有復合的技能及靈活的適應性?！痹谝粋€全頻譜沖突（an era of full spectrum conf lict）的時代，我們正面傳__臨著一種棘手的安全難題，仍然用肯尼迪的話說，這些安全難題“強度是前所未有的，淵源是古來已久的”，我相信，在有戰略頭腦的領導者統領下，美國一定會成功克服這些困難的。軍隊的教育與培訓并不會告訴你所有問題的答案—— 像你在一個指導手冊中看到的那樣——但是，你自己需要努力在軍旅生涯中追尋，這會幫助你找到正確的答案。

你們1922級校友馬克斯韋爾·泰勒在成為著名的101空降師指揮官之前，曾是一名亞洲外交事務專家，后來擔任西點軍校的校長（1945-1949）、陸軍參謀長以及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他在觀察研究了許多軍官的成長經歷后，曾說：“在軍旅生涯中，那些超越身邊同學的佼佼者，都是在畢業后依然致力于提高知識的人?！?/p>

因此，除了完成必要的作戰指揮及參謀任務之外，你們應當尋求深造的機會，以防止因循守舊，對此，我們的軍隊不僅應當容忍，更應當鼓勵你們的這種努力。這些機會可能包括，在更高級的院校學習，在另一所高水平的大學任教，供職于一個思想庫，成為一名國會議員，在不同政府機構任職，或者成為一名國際問題專家。對于最后這種選擇，我建議你們要努力掌握其他國家的語言并了解其文化，這也是我任國防部長這個職位以來的優勢。而且我還向你們透露一個信息，在2008年我們籌劃了一個項目，以激勵后備役軍官訓練隊的少年們學習他國語言，參與的人數已經從當初的幾十個人增長到了今天的1800人。

不管怎么講，激勵我們年輕的初級和中級軍官的上述選擇，我認為都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職責，畢竟，他們是這個時代經過實戰檢驗的一個群體。而且，事實上他們比許多聽他們匯報工作的長官還更有戰斗經驗。相比于他國軍隊，我們美軍一直以對低級軍官的充分信任與

尊重為自豪，而且我們過去在這方面做的也的確十分出色。但是，如今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場上，我們在此方面又上了一個新臺階。有人說，這兩場戰爭可以被稱為“尉官的戰爭”，我完全同意這一說法。的確，在這兩場戰爭中，我們的低級軍官許多時候需要作出重要的決

定，這些決定的正確與否，其后果往往十分嚴重。今天，我們的軍官能夠鎮定地運用他們所學，面對極其復雜的狀況，作出十分艱難的決定，這非常受益于曾經在軍校所學的東西，如今天你們的教官在西點所做的一切。面對當前這個世紀復雜的沖突，這一代人需要有復合的經歷和必要的靈活性。

這是一個天才人物喜歡生活其中的時代，在這個時代，倘若選擇平靜地度過余生或在太平洋的小島上休憩，并不能成長為偉大的人物……偉大的人物需要偉大的美德。

我們這支軍隊目前面臨的第三個挑戰，也是最大的挑戰，坦白地講，當然同時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是，我們的軍隊如何才能打破在軍官任命及晉升方面的“僵硬機制”（機制的“混凝土”），以此來留住并激勵那些最出色、最聰明且最有戰斗經驗的年輕軍官，在未來為這支

軍隊繼續服役？到2014年，我們將完全撤回駐阿富汗部隊，隨后，我們如何保證你們以及年長于你們5~10歲的年輕軍官繼續留在軍隊呢？我已經就這個問題和文職領導人以及登普西將軍談論了好多次，登普西曾是訓練與條令司令部司令，在被推薦擔任下一任陸軍總參謀長之前，我就和他多次溝通了這個問題。

我們討論了美國陸軍的改革問題。我們知道，在過去的十年，我們的軍隊響應文職領導人的意愿，開進了伊拉克和阿富汗，消耗了我們的作戰力量。作為美國國防部長，我絕不會忘記2007年初我所做的第一個決定——將我們的部隊在海外的作戰期由12個月延長到了15個月，其中有些部隊在家駐守的時間總共都不到一年時間。這個決定或許是我作為國防部長，在過去四年中做出的最難的決定，因為我知道，這些艱巨的任務將由那些已經為國家承擔了太多責任人的繼續承擔。然而，這又是沒有辦法的選擇，因為其他任何選擇對美國和伊拉克而言都意味著災難。我們的軍隊服從命令，不僅做到了，而且比要求做得更好。今天，你們即將邁入的軍隊已經征戰十年之久了。它是一支富有活力的軍隊，但同時我要說，它也因長期的高度緊張而疲倦了。

軍隊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執行的任務，使得那些擅長指揮作戰或后勤保障的年輕軍官完全陷入到了執行任務的忙亂中去了，片刻的休整之后，就又會接受新的任務。在執行任務最為繁重的高峰期，由于一些保守的思想和個人官僚主義因素，一些出色的年輕軍官被迫離開

部隊，回到家鄉，而這個時候其實正是他們在各自崗位能夠發揮重要作用的時候。

我們不妨看看在戲劇界的情況，在那里，年輕的領導者往往被給予許多機會，他們可以充分創新、冒險并自主承擔相應風險。而在我們軍隊的基層機關或海外軍隊機構中，情況有時卻剛好相反，許多初級或中級軍官處在閑賦狀態。在人生最美好的職業生涯中，許多年輕軍官（無論男女）本來可以統領幾十人或幾百人的部隊指揮作戰，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重建項目中執掌數百萬美元資金，或者負責與交戰地的部落勢力談判。然而，如今他們卻發現自己整天被一些雜事束縛著，如反復修改演示幻燈片，撰寫每季度訓練匯報，或是處理越來越多的文案。想到這種情況的后果，我就感到十分的恐懼。

……

我剛才用最后幾分鐘時間談了談我們軍隊面臨的挑戰，并提到了一些杰出的年輕軍官所經歷的某些挫折，事實上，它們在任何官僚機構中都存在。但是，現在我把話題轉回來，我想要告訴大家的是，我深信大家選擇的這條道路是正確的，也是十分幸運的。之所以這樣說，一切皆因為，軍旅生涯中除了伴隨著困難，傷心和犧牲（盡管它們確實存在）之外，還有一些特別的機會與體驗。這樣說，我不僅僅指的是戰斗中保護同伴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指你們所做的一些事情或決定將有可能改變歷史的進程。而且，你們還將切身體驗到，領導、友誼、責任、敏捷、無私及勇氣等等這些詞匯到底意味著什么。當你們在體驗這一切的時候，你們的同齡人卻仍在閱讀電子表格或制作復印件。

我最喜歡引用的一句話，來自美國獨立戰爭期間美國第二任總統夫人阿比蓋爾·史密斯·亞當斯。在寫給其大兒子約翰·昆西·亞當斯的信中，她寫道：“這是一個天才人物喜歡生活其中的時代，在這個時代，倘若選擇平靜地度過余生或在太平洋的小島上休憩，并不能成長為偉大的人物……偉大的人物需要偉大的美德?！?/p>

在對公眾發表演說時，我常常喜歡引用這句話，以呼吁人們積極為大學服務。然而，這段話語其實更適合用在你們身上。你們勇敢的心靈、博大的心胸以及寬闊的肩膀，是這個時代的希望所在。你們的天賦、智慧以及過去所取得的驕人成就，本可以讓自己選擇一種更輕松、更安全、更富裕的生活。然而，你們毅然選擇了責任、榮譽及國家，并沿著西點前輩踏過的足跡永往直前。自“9.11事件”至今，已有80多位西點畢業生永遠倒在了戰場上。因此，你們值得美國人民永遠的感激與欽佩。正如你們中的一些學員之前聽我所講的那樣，我本人對你們每個人都充滿了深深的敬意，在我眼中，你們就是我的兒子或女兒。作為美國國防部長，我對你們唯一的祈禱是——“榮耀服役，平安回家”。就個人而言，我從心底深處感謝你們為美軍所奉獻的一切，今天在這里，我向你們告別，愿上帝保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