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死亡是很殘酷的。年邁的黃狗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老主人提著屠刀走向它,它順從地低下了頭,變成了灶臺上香噴噴的狗肉;鄰居的花貓死了,被裝在黑黑的塑料網袋里,掛在河邊的樹枝上,任憑野鳥們叼走它酸酸的肉,最后只剩下一張軟塌塌的皮。
人的死亡,有時并不比這些來得溫和。
燥熱的天,人們的心好像被放在火爐上干烤一樣,火燎燎地疼。大伯他們在三老爹的靈前已守了幾個通宵,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識卻一直清醒,身體里像有什么東西對抗著睡意一般,看著讓人心疼。
誰都知道三老爹熬不過這個夏天。夏天啊,簡直就是閻羅王的走狗,像收拾殘羹剩飯一樣,把一個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掃進了腹中。
客廳里沒有點燈,只燃著幾支蠟燭,幽幽的火光照得周圍的氣氛冰冷如冬,活人也好似只有死人的溫度。三老爹心里存著怨氣,卻因為苦汁早已充滿了口腔而說不出話來。
他,就這么死了。
封棺材的人來了,抬紙轎、拿紙花的人來了,吹嗩吶的人來了,震天的哭聲像各種陰冷的蛇蟲一樣,突然從地底躥到地面,特別駭人。大伯打了個激靈,手不住地顫抖。大伯母過來攙了他一把,像是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們幾個晚輩站在十來米外,一身孝裝,卻不知該做些什么,只能看著那些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在哀嚎,也不知是真是假。還有些小孩子,看到大人哭也跟著哭,哭得是那樣地傷心……
其實死去的三老爹一點兒也不嚇人。因為他老人家很愛面子,子孫請人給他化了裝,換上了干凈的衣裳,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安靜而慈祥。三老爹幾乎一生都在為婆媳關系、家族財產等各種瑣碎家事操心,沒有一刻安生。別人說他生前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一分錢都要斤斤計較;然而,他死后卻帶不走一個子兒,這又是何苦呢?
小叔說:“人死如燈滅,還會有知覺嗎?現在葬禮再隆重,也不如在他活著的時候,大家對他好一些啊!”這道理誰都知道,可又有誰能做到呢?
鄉下人說,人死后魂魄還是在的,要跟著親人回家。怕鬼魂不認識路,所以要在供著他牌位的路上,點起用煤油浸過的棉花燈給他指路。可當車子駛過時,除了揚起的塵土和汽車的尾氣,哪里還有三老爹的魂魄?
當一張慈祥和藹的臉變成了一張黑白照片時,所有的人都知道,三老爹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