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國慶前夕,莊老的大兒子莊大軍同志來電告知我,莊老逝世了。我聽后,心內一陣痛楚,這么一位令人崇敬、高風亮節的革命老人終于走完人生路了,真的去見馬克思了……近日,我懷著無限崇敬的心情,重讀了莊老的遺著《致遠集》。他那熟悉親切的臉龐又好像浮現在我的眼前。
莊老他一貫不喜歡掛羊頭賣狗肉。別看他離休后掛了許多頭銜,好多事他都親力親為。有一次汕頭大學關協辦主任老楊到我家做客,談起了莊老的事,他嘖嘖嘆道:“莊老真了不起,我們大學師生慶祝建黨80周年大會,請他講革命歷史,他這九十老人,一講兩個多小時。”說完還送給我一本莊老厚厚的講稿……大約是2002年的四、五月,我到莊老家中看書稿。時已薄暮,家未開飯,見到莊老還在全神貫注埋頭校對書稿。老伴高姨聽到我的聲音,從里房走出來,笑著嗔道:“小王,你看他這糟老頭,我叫他別忙,他見我病倒了,《茶園春秋》書稿要出版,催得緊,我臥床三天三晚,他竟把四、五萬字的稿子都校正了。”莊老笑呵呵道:“這不單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呢。”你瞧,莊老這對革命夫婦,兩人加起近二百歲,真像莊老詩作《自我祝壽》所說:“人生彈指八旬秋,但愿奮蹄莫稍留。一息猶存當自勉,涓涓滴滴匯洪流。”
莊老把幾十年來忙里偷閑寫就的詩文集稿子交給我。這是一份特殊的“書稿”,我必須在近百本全國、省、市各家雜志報刊里頭把他的作品尋找出來,編成書出版——這是我當了近二十年編輯以來從沒遇到的書稿——但我樂意,十二分的樂意!我能為這位令人尊敬的革命老人、慈善而一身正氣、充滿人情味的九十高齡老人編書,這是人生幸事,是一件崇高而神圣的事情!這一份書稿,也是我編輯生涯中編的跨越時間最長的書稿!記得是那年春節我到莊老家拜年的時候,談起這件事,而后就著手收編到翌年成書出版,整整一年。書編成了,我認認真真看了三次,莊老自己補充了三次。說是編輯,不如說是一個忠實的讀者,我從書中受到了莊老革命的人生觀、世界觀、高尚情操的熏陶,感受至深,概括有三:
一、崇高理想一生追求,百折不撓永往直前
莊老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奮斗的一生,也是一位布爾什維克者為他的崇高理想而舍生忘死、苦苦探索和追求的一生。正像他在《我的人生經歷和幾點體會》所說的:“我的人生經歷,曲折艱難,但結果是美好的。”莊老于1912年1月6日出生于普寧縣一個貧窮的鄉村,八歲時隨舅父到南洋打工、讀書,17歲回祖國求學。在廈門讀書時就參加反日聯合會活動,1937年在普寧家鄉教書時就參加普寧青年抗敵同志會,同年11月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他就成為一名職業的革命者。1940年他受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通緝,一直至1949年10月全國解放,整整十年中他有家歸不得,父母家人為他牽腸掛肚,但他把思鄉之情、兒女之情化為人類謀求解放的熱情而獻身于神圣的事業。全國解放了,從1949年11月至1957年底,黨組織委以重任,他先后任潮汕專署公安處副處長、處長、專署副專員、政法部長、中共汕頭地委常委、副書記等重要職務,為建立人民政權、保衛人民政權和潮汕地區的經濟建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是他卻于1958年春被那場錯誤的“反地方主義”運動打倒了,被橫加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被定為地方主義分子、黨內右派,并被逼令全家立即退出市委宿舍,搬到公安宿舍監視居住,不久莊老又被押往他親手批建的揭陽監獄監禁,妻子和四個未成年的兒女被迫投靠北京妻姐家定居,真是離鄉背井、妻離子散、苦不堪言……他整整沉冤了二十年,至1979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黨中央撥亂反正,他才云開霧散,重見天日,被委以汕頭市副市長,繼之任汕頭市人大主任之職。他在《我的人生經歷和幾點體會》中感慨道:“……要善于正確對待在逆境或順境中發生的問題……1958年的政治運動中,我遭受極左路線的迫害……但是我當時認為所加給我的罪名都是莫須有的,經過認真自我檢查后深感問心無愧、心安理得、處之泰然、不尋短見。如果組織不予改正,群眾也會理解的。”莊老離休后,至擔任汕頭市關工委顧問以來,始終不渝地關心黨的建設和祖國的現代化建設大業,尤其是關心下一代的健康成長。他看到黨內產生了腐敗分子而敗壞黨風、民風,有些青壯年下崗失業等現象時,他又反復教育年輕人:“這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前進中的困難,難以避免,但前途是光明的,只要大家充滿信心,努力拼搏,不走邪道,前途是光明美好的,各種困難可以逐步得到解決。”
二、剛直不阿弘揚正氣,身教言教激濁揚清
讀了全書,我感到滿紙盡是剛陽正氣:
還是童年的時候,“在我們往南洋的洋船上,我舅父為了取杯水給我解渴,就被洋輪水手毆打,水手雖是中國人,卻仗洋人勢力欺負中國人,實在太可惡;在馬來西亞公園門口掛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把中國人當成狗看待,這是一種奇恥大辱”(《我的人生經歷和幾點體會》)。
青年的時候,在普寧任中心縣委青年委員的日子,見到國民黨當局排擠流浪到普寧的青年教師,便奮筆疾書,在報刊上抨擊當局,支持青年教師:“……普天之下,真不知道普寧今天的小學教師大部分是從淪陷區逃生出來的災民,他們骨肉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尚且無法從敵人的血爪里搶救過來,哪有那樣從容多慮地帶來文憑證件,準備在這個山縣教書呢?!何況目前山縣的教師還供不應求,師資大感缺乏,而且事實上有文憑有證件的,就未必是優秀勝任的教師……這不是排斥教師、限制青年的另一美妙出奇的方法,是什么?!”(《在被排斥中的優秀青年教師——普寧青年通訊》)
在書中,他對人對事敢坦真言,對已故國家主席劉少奇,他寄予無限的哀思之情。其坦言也令人深思:“花明星滿空,人杰創大同。人民懷念您,萬載記心中。”(《“花明樓”開放大典》)。對原廣東省副省長楊立臨終前創作的《帶刺的紅玫瑰——古大存沉冤錄》一書,指出是“一部是非非常分明,客觀如實記載五十年代廣東黨內斗爭和反地方主義的一些事實。他正氣凜然,是值得尊敬和學習的。”因而,當獲悉楊立病逝時就寫了一首深表悼念之詩:“噩耗傳來心似蒸,問天為何不察明。筆端情系紅玫瑰,史鑒光騰黑白清。立黨為公遭扭曲,陰私小撮任蠻橫。凜然正氣護真理,黨性厲冰如雪瑩。”(《壯哉,楊立同志》)。
對近年來,我黨產生的一部分腐敗分子敗壞黨風民風,他痛心疾首。他一方面嚴以律己,以身作則,堅持清廉,保持晚節,一方面嚴辭予以抨擊。因為他的威望,也時有人上門求他辦事,“凡是符合黨的政策和國家法律,對群眾有利,而我又能起點作用的,我盡可能予以協助,轉請有關單位或領導重視解決,如不可能的,予以說明理由。對其中有行賄性質、不正當圖謀的,如送錢送物一律退回去,并予嚴格批評。近二年來,發生這類問題的,不下成十宗,有的金額竟至二萬元,也還有金戒指、電視機等,對這些問題的態度,我和老伴高修一同志完全一致,我們認為守法廉潔是共產黨人、干部的必具品德,一點也馬虎不得。”(《我的人生道路和幾點體會》)。他這樣身體力行之外,他以寶刀不老的筆桿,在報刊上發表詩文,予以抨擊。如他在杏園詩社上發表《喜莫忘憂揚正氣》曰:“行賄莫究大荒唐,禍源不塞任猖狂。反腐豈可成空忙,嚴懲行賄是重綱。昔者無窮追腐蟲,今又撤網成汪洋。‘兩賄’齊煞雙雙下,讓創廉政閃光芒。”
對于黨內、社會上的正氣,莊老雖年至耄耋,仍不惜殘年予以弘揚,對待邪氣,他也以筆為槍,從童年至今,敢于抨擊,真正體現一位老布爾什維克者憂國憂民,振興中華民族的剛陽正氣。他在《紀念毛主席誕辰一百周年》詩中,又深切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聲:“嚴懲腐惡立頭功,華夏子孫永景崇,今日奸妖又肆虐,更期戮力振廉風。”
三、情深似海是人子,同志友愛重如山
認識莊老的人,都知道莊老夫婦為人厚道,富于慈善心,很有人情味,十分重視同志之間的友愛。而文如其人,讀了他的詩文集,更感到“滿紙均是人情味,同志友愛重如山”。
名言曰,不能治家,焉能治國。推之論之,不能當好人子,怎能成為一方豪杰。中國是文明之邦,歷代雖有忠孝不能兩全之說,但這是指國家有難,或者重任在肩,不能在家中服侍父母,千里赴戎疆。但縱觀中國多少名賢,哪位不是孝悌之楷模?就說我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吧,他人生痛哭四次,最令他撕肝裂肺的就是1942年7月他的父親在重慶不幸病逝的時候,他幾乎哭成淚人,并在剛動膀胱手術三天中拼出來為父守靈到天明入葬。潮邑先賢明狀元林大欽、明兵部尚書翁萬達,雖在京城或邊疆擔當重任,但家父家母病重,都得暇奏帝恩準,千里迢迢前來行孝。莊老年輕時,因搞革命被國民黨當局懸賞通緝,流離他鄉,但他思念父母之情,也躍然紙上。文集中有《江城子·十年高堂苦》,曰“十年負荷父難當/既需錢,又需糧/孫少子離/勞力靠高堂/竭盡心機為家計/心戚戚,淚盈眶/十年離別母悲傷/點行人,找兒郎/問卜求神/卜語也無光/百計千方尋失子/空焦急/淚汪汪。”這首詞,仍沒能表達盡自己對雙親懷念感激之情,他又再填了一首《江城子·懷念爹娘》曰:“天涯咫尺兩茫茫/母哀傷,淚汪汪/求神問卜/卜語亦如霜/暮暮朝朝心焦急/祈子返,慰悲腸/爹娘恩德比天長/德為綱,恩尤香/何時報答/思念閃心光/若子壽終年已盡/亦炯炯/永隨娘/”這是詞嗎?不是,這是一個遠離恩愛的父母而又因革命的重任在肩,敵人的刀林阻攔不能相見、思親心切、肝腸寸斷的孝子的心聲!誰讀了誰不能被震撼么?
莊老與老伴高修一同志,是一對忠貞不渝、恩愛有加的革命伴侶。他們感情至深,在莊老的文集中,也屢反映。如《祝老伴高修一同志七十年壽辰》曰:“昔稱七十古來稀,今謂八旬未過時。內外賢明一把手,松梅勁節百年枝。健身奉獻雙勤奮,求實致遠兩不離。五十年來風雨急,何曾逆境見旁移?”在莊老《我的人生道路和幾點體會》中也深情地道:“在艱難曲折驚濤駭浪的征途中,還有個風雨同舟,共患難,明智的賢內助,否則,我還可能碰到更大的困難和風險。至今,我參加革命已65年,和高修一同志結婚,一起生活,共同奮斗也已60年,她既是個堅定的共產黨員、共產主義者,在急風驟雨中,共同為革命、為崇高理想,表現了一心一德……在風險中共患難的戰友和內外得力助手……”
莊老是革命大家庭中的一員,他的人生是革命的。他是共產黨隊伍里的忠實戰士,他和他的戰友、同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為人謙遜、耿直忠誠,也深得大家的敬重。而他對同志的友愛,更是表里如一。原廣東省人大主任羅天同志是他的老領導,半個多世紀以來,他們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2001年羅天同志去世了,他和老伴不顧高齡,乘車上廣州向羅天同志遺體告別,并填詞《九重山·羅天同志,人民永遠懷念您》給予深切的悼念。他與陳謙同志是老戰友,離休后又是鄰居,經常來往,切磋黨史工作和關心下一代工作。陳謙同志多病,他常常看望他,而他得知陳謙同志逝世噩耗后,熱淚盈眶,填了《江城子·親切懷念陳謙同志》,詞曰:“六旬春夏歷艱難/越艱難,越難忘/長征途上,內外遇豺狼/受盡摧殘皮肉苦/心似鐵,志如鋼/征途艱難日又長/一關關,在前方/勤勤懇懇,切實閃明光/百折不撓為祖國/君雖別,德常香。”莊老離休后,組織上安排他任汕頭市委黨史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他除與李習楷同志等一道認真抓好潮汕地區黨史征研工作外,近十年來,他還和一些熱心詩文的老干部組織了“杏園詩社”,被聘為顧問,與詩社社員也結了深切的友情,詩社原社長謝暉逝世時,他也飽含情意寫了一首詞以悼念:“衷腸未訴淚將零/傷感語難成/杏園香惜君別/胸納悶,壓心靈/思往事,有賢明/我心清/首明心正,手巧心靈/可貴難能。”讀罷《致遠集》,令你像站在高高的山峰上舉目遠眺,縱觀莊老漫長的革命生涯,真像許多忠心耿耿的為黨為國奮斗一生的共產黨員一樣,革命人生的道路雖然崎嶇曲折,但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扎實而閃光的腳印,其品德之優良,情操之高尚正像長明燈一樣照耀著革命的后來人。
注:《致遠集》,莊明瑞著,2002年12月汕頭大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