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瑾,崔 欣
(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上海200135)
租賃汽車后質押給他人獲取借款行為分析
張 瑾,崔 欣
(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上海200135)
租賃汽車后質押給他人,存在兩個行為、兩組法律關系。非法占有目的的有無和產生的時間,是判斷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依據。根據非法占有目產生于取得汽車之前還是之后判斷,租賃汽車的前行為可能構成合同詐騙罪或侵占罪;后行為中,如果行為人隱瞞實情質押汽車獲取借款,則構成詐騙罪,反之則無罪。前后兩個行為均構成犯罪時,二者存在牽連關系,應擇一重罪處罰。
汽車租賃;質押借款;合同詐騙罪
近年來,汽車租賃行業發展迅猛,由于汽車的價值相對較高,租賃行業又缺乏統一規范與管理,導致汽車騙租案件不斷發生。犯罪分子往往以租車為名租借汽車,后通過買賣、典當、質押等方式變現,此類案件犯罪手法基本相同,但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司法實踐中,案件定性、犯罪數額等方面存在差異,下面結合一則案例對此類案件予以探討。
2010年7月,犯罪嫌疑人高某以真實身份從租車公司租賃克魯茲轎車一輛,租期三天,交納租金及押金。高某在賭場賭博輸光后,以所租轎車作抵押(未隱瞞租車事實)向賭場的人借高利貸5萬元,高某沒有贖回車輛并拒接租車公司電話。之后,高某又以同樣手法分別向不同租車公司先后租賃三輛轎車,均用于賭場質押借高利貸,謊稱該車系自己所有,高某均未贖回上述車輛,后改變聯系方式逃逸至外地。
典型的汽車租賃詐騙案件往往存在兩個法律關系、兩個環節、兩個行為、兩個被害人。兩個法律關系:一是行為人與租車公司之間的法律關系;一是行為人與租車接手人(買受人或質押權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兩個犯罪環節:第一步是行為人從租車公司取得車輛,即“租車”環節;第二步是行為人用租車進行質押借款,即“取得質押借款”環節。兩個不同行為:一是租車行為;二是處理租車的行為。兩個被害人:一是租車公司;二是買受人或質押權人。
除上述特征外,其特殊性還表現在行為人實施多次行為之間的差異:行為人租車均是使用自己的真實身份證件,無偽造證件或冒用行為;根據嫌疑人供述,第一次租車的目的是使用,后幾次租車的目的是用于質押借款;第一次租車后質押借款,未隱瞞租車的事實,后幾次質押借款謊稱車輛系自己所有。
對于此案,第一次租車行為與后幾次租車行為有無區別?是合同詐騙、一般詐騙、侵占,或者是民事糾紛?犯罪數額是汽車價值還是質押借款數額?對此有不同認知,爭議較多。下面基于兩個行為的定性及關聯性,以“非法占有目的”的有無及產生時間的不同為界限進行法理分析與司法認定。
無論是合同詐騙罪、詐騙罪還是侵占罪,其與民事糾紛的區別在于非法占有目的的有無。除犯罪嫌疑人供述以外,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規則主要是基于司法推定,即結合行為人客觀行為對其主觀目的加以認定。我國有關司法解釋如《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均有類似的推定。
具體到本文案例中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應著重考察以下幾點:(1)行為人在取得租車時,使用的身份證件、聯系方式是否真實,有無假冒他人名義或使用虛假的身份證明等虛構主體的行為;(2)行為人在租賃汽車過程中有無采取欺騙手段及欺騙的程度;(3)根據其生活習慣、經濟能力來判斷其有無租車的真實需要以及實際使用情況;(4)行為人有無履約的意愿與行為,即將租車質押后有無籌集資金、贖回租車的積極行為;(5)行為人取得質押借款后的資金流向,有無用于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無節制地揮霍浪費、歸還所欠債務等情形;(6)行為人事后態度,其獲取借款后有無改變聯系方式、逃匿等行為;(7)行為人最終未能歸還租車及借款的真正原因,是不想歸還還是因不可抗力等客觀原因不能歸還。
根據上述情形之一,在通常情況下可推定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司法推定作為一種證明方法,被告可以提出反證,如果反證成立則推定不成立。本文案例中,通過對嫌疑人高某主客觀的全面考量與分析,行為人對租借的車輛以及借款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不屬于民事糾紛范疇,屬刑事案件。
此類案件的焦點在于前一行為的定性,即行為人與租車公司之間的行為認定,分歧在于對行為人非法占有目的犯意產生時間的理解和把握。
這里主要涉及到侵占罪與合同詐騙罪的區分。侵占罪中“代為保管的他人財物”,既可因借用、寄存、暫時照看等民事活動取得,也可因租賃、寄托、保管(合同)、質押等合同的簽訂和履行而取得。合同詐騙罪發生在合同的簽訂、履行過程中,且多為商事合同、如買賣、租賃、運輸等經濟合同。
汽車租賃合同中,租車人有使用和保管車輛的義務,對車輛是代為保管,在履行合同過程中合法持有他人財物,如拒不退還則構成侵占罪。“租車”既有可能成為侵占罪的對象,也有可能成為合同詐騙罪的犯罪對象,區分兩者的關鍵就在于非法占有目的的產生時間不同。
合同詐騙罪中,在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產生時間上,存在諸多分歧。有學者將產生時間劃分為“事前”、“事中”和“事后”。有的學者認為,合同詐騙罪的非法占有目的只有產生在簽訂合同前或履行合同中,并將“簽訂合同”作為非法占有目的產生時間的參照點。有的學者認為,非法占有目的的產生時間應以取得財物的時間為界限,在取得財物之前產生可以構成合同詐騙罪,在取得財物之后產生則不能構成合同詐騙罪。我們傾向于最后一種觀點:
第一,刑法中所有以“非法占有目的”為要件的犯罪均為“取得型犯罪”,非法占有目的的產生時間與財產的取得、交付、轉移、處分行為關系密切。在具體認定時應以行為人取得他人財物的時間作為參照點,再根據案件事實判斷其在取得他人財物這一行為之前是否已經產生非法占有目的。在取得財物前已經產生則構成合同詐騙罪,反之則不構成。
第二,非法占有目的產生時間的參照點應當具有刑法意義,具有區分此罪與彼罪的功能。確立參照點的意義在于更加直觀、更加準確地判斷行為人“非法占有目的”的產生時間。合同詐騙犯罪不像盜竊、搶劫等財產犯罪那樣發生時間較短,合同的簽訂往往需要較長的磋商時間,且過程較為復雜,如果以簽訂合同為標準來判斷,實踐中很難把握,從而導致認定上的不準確。
第三,在犯罪構成要件上,合同詐騙罪完全符合一般詐騙罪的犯罪構成。一般詐騙罪的構成模式是:行為人基于非法占有目的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騙行為——被害人因行為人的欺騙行為陷入錯誤認識——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取得財產。因此,合同詐騙罪作為詐騙罪的特殊形態,非法占有目的應當在取得被害人財產以前產生,如果是在取得財產之后產生則不構成詐騙類犯罪。
第四,事后故意的觀點有違主客觀統一的原則,不能作為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考量因素。非法占有目的只能是行為當時的心理態度,如果將取得合同標的物后產生的罪過與簽訂合同并取得財物的行為相結合,有違罪責刑相統一原則。因為行為人事后產生的犯罪故意不能對前行為進行評價,兩者不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
因此,合同詐騙罪中,認定行為人“非法占有目的”產生時間以行為人“取得財物”作為劃分參照點,只能產生于“取得財物”之前,具體時間可發生在簽訂合同前、簽訂合同中、簽訂合同后履行合同過程中。就租車質押借款案件而言,如構成合同詐騙罪,其非法占有目的只能在取得租車之前產生。
租賃汽車抵押借款不還的行為,包含兩個行為且具有牽連關系。行為人從租車公司取得租車的行為是手段行為,從質押權人那里騙取質押款是目的行為,前后兩個行為具有手段與目的牽連關系。
行為人最終目的是占有借款,手段行為是租車質押行為,前行為與后行為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沒有租賃汽車的行為就不會有用租車質押借款的行為,兩個行為如觸犯不同的罪名,應擇一從重處罰。
行為人使用真實身份租賃汽車后,質押借款后拒不歸還車輛的,根據行為人對租車的非法占有目的產生時間的差異,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1.非法占有目的產生于取得租車之前,其租車的目的就是為了質押借款,應認定為合同詐騙罪。這種情況下,行為人根本無履行租車合同的意愿,其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隱瞞租車的真實意圖與汽車租賃公司簽訂租賃合同,使用欺騙手段將汽車占為己有并非法處置,其行為侵犯了租車公司的財產所有權,擾亂了汽車租賃市場秩序,構成合同詐騙罪。
2.非法占有目的產生于取得租車之后,行為人正常租車、正常使用,在使用的過程中產生非法占有目的,后將租車用于質押借款拒不歸還,應定性為侵占罪。這種情況下,行為人與租車公司簽訂租賃合同后,對車輛具有保管、使用并且按約返還的義務。其在保管租車期間將租賃汽車用于質押借款,且根本沒有還錢贖車打算,其逃避租車公司的催討、“拒不返還”的行為完全符合侵占罪的特征。
根據行為人是否對質押權人具有詐騙故意和詐騙行為,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1.行為人以非法占有借款為目的,對質押權人虛構事實、隱瞞真相,質押借款不還的,定詐騙罪。如行為人為騙取借款,偽造身份證、駕駛證、行車證等證明文件,隱瞞汽車系租賃公司租來的真相,謊稱汽車系自己所有,質押權人信以為真交付借款,那么借款的取得行為符合詐騙罪的構成特征。借款人可構成民法上的善意取得,不具有返還財產的義務。
2.行為人對質押權人沒有欺騙行為,該質押行為不構成犯罪。行為人直接告知質押權人車輛的真實情況,自己是非法處分或無權處分,借款人出于貪便宜或其他非法意圖仍然接收質押車輛的,由于借款人知道該車系違法所得或非法處置,那么行為人將租車用于質押的行為屬于一種事后處置贓物的行為,沒有侵犯新的法益,不具有可罰性,不構成犯罪。質押借款人屬于惡意取得,質押關系不成立,應返還租車公司的汽車。
綜上,對于租借汽車后用于質押借款的同類案件,在審查案件時應對案件中不同的法律關系與行為厘清界限、清晰判斷——行為人租賃汽車前已有質押借款不還的目的,后直接詐騙質押權人的,構成合同詐騙罪(騙汽車)與詐騙罪(騙質押款)的數罪牽連,應從一重罪處罰;如果行為人騙取租車后沒有詐騙質押權人的故意和行為,則行為人只構成合同詐騙罪一罪;行為人租賃汽車之時沒有質押借款不還的目的,在租借車輛使用過程中,行為人“中途”產生將租車用于質押借款故意的,如果行為人具有詐騙質押權人的故意和行為,構成侵占罪(侵占租車)和詐騙罪(騙質押款)的牽連犯,應當從一重罪處罰;如果行為人沒有詐騙質押權人的故意和行為,則行為人只構成侵占罪一罪。至于犯罪數額,則與定罪相對應,合同詐騙罪與侵占罪的犯罪數額為汽車的價值,詐騙罪的犯罪數額為借款的數額。
回到本文開始的案例,根據目前的證據情況,嫌疑人高某第一次租車時并無非法占有車輛的目的,其非法占有目的是產生在拿到汽車后正常使用、保管的過程中,后逃匿外地拒不退還,因此對前一行為的評價是構成侵占罪。在質押借款后一行為中,高某也沒有使用欺詐手段,不單獨構成犯罪,屬于處理贓物的事后不可罰行為,因此高某的第一次犯罪行為構成侵占罪。嫌疑人高某的后幾次租車質押借款行為,其在租車公司交付車輛之前已經有非法占有目的,因此高某的租車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高某在取得質押借款前已經具有占有款項的故意并且實施了虛構事實的行為,因此其質押借款行為構成詐騙罪。根據牽連犯原則,高某的后幾次犯罪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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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4
A
1673―2391(2012)09―0071―03
2012—05—17
張瑾,女,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公訴二處;崔欣,女,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公訴二處。
【責任編校:陶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