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聞高
(四川警察學院,四川 瀘州646000)
關于誘供問題的探討
陳聞高
(四川警察學院,四川 瀘州646000)
誘供情況復雜:合法誘供是運用法律規定的好處,促使犯罪嫌疑人老實交待問題;非法誘供是用不能實現或不準備實現的好處套取口供;還有合理用謀的誘供。誘供有錯案風險、法律風險和道德風險。并分別研究了誘供證據的合法性及其毒樹之果等取證效果。
誘供;合法;非法;謀略;風險;證據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和需要,犯罪嫌疑人更是如此。誘供就是根據犯罪嫌疑人的這種本能,偵查員向犯罪嫌疑人許以某些好處,誘使其權衡利弊之后供述案件實情。誘供在偵訊中相當普遍,其情況非常復雜。
我國新《刑訴法》第50條:“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引誘和欺騙中,包括誘惑偵查和誘供等復雜情況,這里單說誘供。
有觀點認為:誘供是“誘使刑事被告人或證人按偵查、審判人員的主觀意圖或推斷進行供述。”嚴格說,這不叫誘供。第一,證人提供證言不叫供述,而叫陳述;如有引誘,也叫誘證,不叫誘供。第二,就是針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是供述,也不準確;“按偵查、審判人員的主觀意圖或推斷進行供述”,一般情況是引供和指供,不是誘供。第三,審判中,引供和指供的風險小于偵查階段的誘供,不能相提并論。引供、指供和誘供經常連在一起表述,但它們不是一回事。
“引供”是偵查員將其意圖或推測,用以引導犯罪嫌疑人供認。它分明確的“明引”和意向性的“暗引”兩類。明引,在有些情況下就是指供。“指供”是將案件中的一些問題具體指出來讓犯罪嫌疑人供認,也叫指名指事問供。“指名”是將案件中的人名、物名指出來,要犯罪嫌疑人供認;“指事”是將案件的時間、地點、情節等具體事物指出來,要犯罪嫌疑人供認。
引供和指供中的問題,有些是警方已經查實的,有些是未經查實的。已經查實的引供或指供,如果得當,就具有使用證據打破犯罪嫌疑人僥幸心理的效果。有證據做后盾的引供和指供,具有把握偵訊方向、提高組織證據體系效率的作用。但是,如果用證不當,也有暴露證據狀況強化犯罪嫌疑人僥幸心理的風險。有證據的引供或指供,一般是正面用證和明示用證。在庭審階段,已經偵查終結,證據已經形成體系;訴訟雙方都要公開質證,司法人員正面明示證據的風險不大。這種質證型的引供或指供行為,屬于法庭訊問舉證方式的規范性問題,一般有律師等辯護人參與,審判人員居中認證,產生錯案的可能性不大。但在偵查階段,使用證據要講必要性,講究以少取多、以虛取實的效益原則。偵訊用證中,如果不與側面和暗示等用證技巧相配合,其風險性相當大。而未經查實的引供或指供,如果推測正確,可能具有某些用證技巧的效果;如果推測不正確,可能讓犯罪嫌疑人摸到警方不掌握證據的底細,從而進一步構筑反審訊防線。如果未經查實的引供或指供是根本性錯誤。犯罪嫌疑人不供,而偵查員通過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將其強加給他們,就會出現冤假錯案。
由于引供或指供在偵訊中存在巨大的風險,在推測出錯時容易將供述引向歧途,尤其當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人的時候。所以,在理論界,一般對引供或指供持否定態度,將之與刑訊逼供相并列。有觀點在解釋“逼供信”時,認為“其他非法手段主要是指引供、誘供和指名指事問供”他們把誘供定義為:“訊問人員以給犯罪嫌疑人某種不可能實現或者不準備實現的許諾為誘餌,以套取其口供”。“不可能實現”是案件的客觀方面,“不準備實現”是偵查員的主觀方面,如果偵查員許下的是可能實現或準備實現的諾言呢?這種情況下的誘供,是不是非法的?筆者認為,那有可能是一些合法的誘供。誘供、誘證是一種中性的表達,并非都是與非法手段相聯系的貶義詞。
誘供是偵查員向犯罪嫌疑人許以某些好處,誘使其權衡利弊之后供述的方法。偵查階段的法律前景不明,對犯罪嫌疑人的誘供比較常見,合法和非法的均有,相互交錯,模糊不清,極具復雜性,有必要加以分析。
合法的誘供,是運用法律規定的某些好處,促使犯罪嫌疑人老實交待問題。以美國的“辯訴交易”為例:“采用法律允許的利益誘導犯罪嫌疑人交代自己的罪行,也是比較普遍的做法。”而我國偵訊實際中,比較常見的是在說服規勸中對犯罪嫌疑人進行法律和政策攻心。比如用《刑法》中規定的“如實供述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的,以自首論。”等自首法條進行攻心。這種攻心,一方面有法律的威懾,另一方面也有運用法律和政策的好處進行誘供。新《刑訴法》第118條中就規定:“偵查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如實供述自己罪行可以從寬處理的法律規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司法政策,陪伴中國司法制度走過了半個多世紀。但是,2003年有報道稱:繼武漢市公安局、遼寧省撫順市檢察院之后,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也在悄悄地將“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從看押室的墻上撤下,代之以《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承認被訊問人有沉默權。但是,我國《刑法》《刑訴法》在法條上體現出的自首、立功、坦白等法定從寬情節,再加上若干“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定罪量刑上的體現,成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在我國法律上的具體表現。從法理上講,不應該根據一個人的態度去定罪。“抗拒從嚴”不能定罪,但可作為依法量刑的參考條件。前提是犯罪嫌疑人是犯罪人,其“抗拒”不是正當的辯解行為;對他要不要從嚴,嚴到何種程度,都應依法進行。何家弘教授在《為“坦白從寬”正名》一文中,列舉了他去歐洲考察刑事司法的情況和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認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符合刑事司法規律的,我們大可不必急于拋棄。相反,我們應該努力在司法實踐中切實保障這項政策的貫徹與執行。”各國偵訊實踐都證明,建立在“坦白從寬”法理基礎上的誘供是合法有效的,能為各國司法實際接受。在我國,也探索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法律、政策攻心的偵訊手段。
非法誘供,是用一些不能實現或不準備實現的好處套取口供。這類誘供,不擇手段,還往往與其他非法手段相聯系,最常見的是以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為交換條件。可見,在偵訊中,誘供的同時具有脅迫性。
何教授也認為:“有些偵查人員把'坦白從寬'作為誘供的方法,嫌疑人坦白之后,政策卻不兌現;有些警察把‘抗拒從嚴’作為逼供的手段,而且武斷地認為只要犯罪嫌疑人拒絕回答問題,就是抗拒,就要從嚴。”這些都是有違偵訊職業道德的行為,屬于歪嘴和尚,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經念歪了。一旦嫌疑人真正坦白了,能不能從寬、能寬到什么程度,他們并不去認真研究。有些案件的性質非常嚴重,實際上是不可能從寬或寬到放人的程度。這種誘供也就僅僅是一種取證的權宜之策,而缺乏起碼的真誠和善意的底線,是披著合法外衣的非法誘供行為。
非法誘供最可怕的是與刑訊逼供手段相伴隨。比如1983年,河南鞏縣“1·25”強奸案中的魏清安,他在被捆綁、吊打、電警棍捅之時都沒有承認作案。警方又以魏家屬名義兩次寫紙條,分別夾在飯罐和饃里,引誘魏招供。第一張紙條是:“清安,家里很著急,有什么事說清楚。”第二張紙條是:“清安,家中有什么事,可以告訴。”紙條被魏發現后,他都交給了偵查員,此法也就未能奏效。偵查員又冒充公安局長對他誘供。他在其妻剛生過孩子、女兒有病、急于獲得自由的情況下,才迎合偵查員承認了作案。為證實該案系魏所為,偵查員要魏畫出作案時所穿皮鞋的鞋底花紋。魏畫不出來,他們就先畫了鞋底邊緣線,誘導其填上與現場穿鞋足跡一致的花紋特征。此后,魏被判死刑,他翻供,提出了上訴。但法院沒有認真審核,在其喊冤的情況下執行了死刑。半年后,真正的案犯田玉修落網,由此查清魏無罪,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該案既存在誘供,又存在引供、指供、刑訊逼供。這是非法誘供最典型的案件。以公安局長的權威許諾,承認了就放魏回家,這是非法誘供;為使口供能和現場穿鞋足跡相佐證,誘導魏按偵查員提示的特征畫穿鞋足跡,這就是非法引供。結果承認了就判他死刑,這就是欺騙,就是缺乏司法誠信的非法誘供。
人都有其需要、有其欲望,有其利害之處,有難擋利益誘惑的時候,“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歷來是兵家設謀的基點。“兵以詐立、以利動”,“兵不厭詐”,“兵者,詭道也。”這些都是《孫子兵法》中的名句。“兵”即戰爭,活體對抗的最典型形式。控制犯罪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社會“戰爭”。犯罪人多在暗處,偵查員多在明處。偵查活動這種活體對抗,也就更具艱難性。法律的公正性,要求程序公開,而偵查活動的秘密性與之有沖突。活體對抗中,需要謀略這類智慧。謀成于密,而敗于露。沒有謀略的秘密性來對付反偵查活動,就難于破案。所以在偵訊中,也就難免有詭詐之術。所謂套取口供的“套”,通常就是一種謀略的運作。比如,用謀給犯罪嫌疑人造成警方證據在握的錯覺,給同案犯造成同伙已經招供的映象等,都屬偵訊用謀的常態。但不可否認,這些情況,有時又與偵訊的法律性背道而馳。
在法律上,欺騙、欺詐之類的術語是被否定的,因為它們在生活中是貶義詞。而如上所述,謀略之中又難免具有欺騙的成分。比如,在劫持人質案的談判中,為了確保人質的安全,有可能假意答應案犯一些警方一般情況下決不能答應的要求,從而拖延時間,尋找擊斃案犯解救人質的時機。這些,都是能為公眾理解的用謀行為。如果法律允許謀略存在,就得使用較中性的術語來表述合法用謀的問題。但事實上,“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法律很難去規范謀略,這是偵訊誘供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要研究偵訊用謀的“度”。“適度欺騙是刑事審訊的基本方法之一”。而其“適度”,是由多種社會綜合指標構成的。其“度”會因案而異、因人而異,其“適”,也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適應情勢、適當決策、適度把握,又很難把握。作為法律行為的偵訊活動,其“欺詐”是有法律底線的。
誘供的底線是內在的合法性,它是在法律條文因難于寫明而沒有明寫的情況下,要符合法律價值的一般大原則。如人權保障原則、求真原則、公正原則、正義原則、公序良俗原則等,而各個訴訟階段的首選原則也有不同。偵查階段,一般將求真和效率原則放在首位。偵訊用謀,是要在一些公認的法律原則下去適應尋找案件真相的規律。法律規范和認識規律有時有矛盾,謀略就是要在調和這種矛盾中找到其用武之地。
誘供存在高風險,尤其在合法誘供與非法誘供、合理用計與不合理用謀錯綜復雜的情況下,誘供的風險更大。
誘供易造成冤假錯案。犯罪嫌疑人在失去人身自由的狀態下,往往迫切希望擺脫眼前的困境。這種心態,常使他們難擋誘供中的現實利益,尤其是在有其他非法訊問手段摻雜其中的時候容易造成冤假錯案。一般情況下,人都有自我保護意識,承認作案有受懲罰的法律風險。如果被誘供交待問題得到的好處明顯小于供述帶來的風險,犯罪嫌疑人不太可能選擇供述,尤其是無辜的嫌疑人。但在偵查員認定有誤又堅信其“正確”而不惜冒刑訊逼供風險時,冤假錯案的出現率就高。
偵查員的承諾于法無據,不能實現;或者雖然于法有據,但在眼前卻很難實現,或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有可能實現,就存在著打法律白條的可能性。這里以一個典型的誘證案來說明其法律的風險性。
肖敬明是貴州人,在浙江省寧波市開個小店。2006年7月14日晚,肖辦事回來,看到家門口有幾個人在打架,其中有他認識的同鄉。后來有個人被打死了,警方要肖作證,肖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后答應作證,但前提是警方要為他嚴格保密。當時,偵查員很痛快地拍著胸脯保證說沒問題,肖才敢把事實說出來,并動員老婆也作了證,還協助警方抓獲了主犯及其同伙。一個月后一從犯被放出來,四處找他報復。肖給辦案民警打電話,問他們為什么不守諾言。民警說泄露肖作證的不是公安方面,而是法院要求必須實名舉證,他們也沒有辦法。法律上規定政法機關要保護證人,為他們保密等這是于法有據的;但證人在法庭上應該公開作證,這又是程序公正的要求。在我國證人作證和證人保護制度不健全的現狀里,偵查員的承諾就充滿法律風險。
偵查員壓根不考慮兌現或不情愿兌現其承諾,就是道德風險。道德風險中,承諾于法無據,這是法律風險與道德風險的共生;于法有據但偵查員不去努力兌現,是單純的道德風險。在逃亡證人肖敬明一案中,偵查員就有不遵守承諾的嫌疑。民警對他們的艱難處境很同情,感到了道德的壓力,背上了良心的重負。
誘供中的道德風險,主要是偵查員的自身素質不高造成的。這就需要加強偵查員的職業道德教育去防范,以杜絕此類誘供行為中的道德風險。
合法誘供取得的證據,經過查證屬實,證據具有真實性、相關性和合法性,能作為定案的依據。
非法誘供所獲口供不具有合法性,不能作為訴訟證據使用。兩高有關非法證據排除的司法解釋,對此有明確規定。新《刑訴法》第54條也規定:“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予以排除。”
通過口供線索取得的物證,哪怕有誘騙嫌疑,也可以作為定案的依據。我國的司法實踐中,還在接受這種“毒樹之果”。新《刑訴法》第54條,也只是對“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應當予以排除。”這里的“不符合法定程序”是否包括通過非法誘供取得的物證,目前還沒有司法解釋來明確它們。
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還不夠嚴密和完善。國家的證據規則,需要適應其取證能力的現狀:一是適應獲取證據的科技狀況,二是適應獲取證據人員的素質狀況。取證能力的改善需要人、財物的投入,要循序漸進,并決定法制建設的進程也要適應這種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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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31
A
1673―2391(2012)07―0139―03
2012—04—21
陳聞高,男,四川雅安人,四川警察學院。
【責任編校:李 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