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海榮 周志烜 黃學勝
恩格斯在《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中高度贊揚了馬克思為人類歷史作出的兩大貢獻: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后者主要體現于《資本論》及其手稿,意在揭示“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1](P776)。筆者以為,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貫穿了三個基本主題:深化政治經濟學批判、貫徹對近代啟蒙主義的批判以及強化人類解放的主題。這三者有機地統一在《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字里行間,系統詮釋了成熟馬克思思想的基本性質與理論旨趣,也擊破了那種停留于將成熟馬克思思想理解為實證科學,并以此認為成熟馬克思與青年馬克思的思想是相互“斷裂”的理論。
很多學者指出,馬克思實際上并不是創立新的政治經濟學,而是批判舊的政治經濟學,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性質當屬政治經濟學批判。因為政治經濟學某種程度上依然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現代性的實證主義闡釋,是保守主義的,而馬克思則力圖突破現代社會,實現現代社會向更高級的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社會的轉化,因而屬于激進主義傳統。馬克思以“政治經濟學批判”作為《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副標題,清楚表明了馬克思的基本意圖和主題:區分于傳統政治經濟學思想,彰顯“資本”主義社會的瓦解邏輯及其必然進程。
以斯密、李嘉圖為代表的古典政治經濟學,是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誕生、發展以及普及過程而產生的,對應于資本主義生產發展的上升階段。馬克思稱這種國民經濟學就是“現代工業本身”,是“現代工業的產物”[2](P73)。其理論意圖和最終結果只能以理論化的形式維護和論證現代世界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制度設計及其運行方式。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體現的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立場,則是站在無產階級或全人類的角度批判政治經濟學狹隘的資產階級立場與現代社會片面的資產階級性質,意在展現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邏輯及其瓦解過程,建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新的人類共同體,因而《資本論》素有“無產階級的圣經”的美譽。馬克思的這一立場無疑與其青年時期的猶太人問題批判、“啟蒙國民經濟學”批判、德意志意識形態批判等現代社會批判思想一脈相承。
馬克思曾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回顧說,《萊茵報》時期的“物質利益難題”是促使他研究經濟問題的最初動因。關于“物質利益難題”,吳曉明教授曾指出:“物質利益問題向他單純理性的世界觀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可以說是給予了重重的一擊),而這種理性世界觀卻很少能夠直接對‘物質利益’問題做出有內容的判斷,在問題的解決方面甚至是完全無能為力的。”[3](P429)確切地說,主要是馬克思此時堅持的啟蒙主義世界觀與物質利益問題發生了尖銳沖突。“物質利益難題”讓馬克思清楚地看到了普遍的啟蒙理性和人道的絕對原則在現實的物質利益關系面前無能為力,這極大地沖擊了他信奉的啟蒙主義世界觀,并使他極為苦惱。因此,他由社會舞臺退回書房,開始了對非反思的現代啟蒙主義的批判。
馬克思為解決自己的疑問而寫的第一部著作是《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在該著作中,馬克思斷定:“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黑格爾按照18世紀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概括為‘市民社會’,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找。”[4](P32)馬克思的這一結論不僅表明了他的思想歷程,顯示了政治經濟學批判是其一貫的思想主題和主要工作,也表明了政治經濟學批判對于唯物史觀的誕生以及往后的剩余價值的發現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政治經濟學批判應是一種基礎存在論性質的批判。青年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最初表現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這里,馬克思不僅展開了對啟蒙政治解放的批判,揭示了政治解放最后不過是確立了原子式的利己主義個人,還展開了對現代社會的歷史批判和實踐批判,揭示了現代社會的根本性質是猶太人的自私利己性質,基本精神是猶太人的利益至上精神。馬克思將對現代政治的批判與對現代性社會的批判關聯起來,他看到了現代世界的基本性質及其限度,提出了從整體上超越資本主義的“當代現實”,即由政治解放上升到人類解放。所謂“人類解放”是“使人的世界和人的關系回歸于人自身”[5](P189),實際上就是“社會從猶太精神中獲得解放”[5](P198),這里蘊含了馬克思的社會革命思想。
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隨后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展開的“啟蒙國民經濟學”批判必然是一種主題化的批判。馬克思將矛頭直指現代社會本身,由此,這一批判也成為馬克思成熟時期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曲”或前導,正如安東尼·吉登斯所言:“《手稿》在馬克思整個著作體系中具有突出重要性:從本質上說,它們是馬克思在出版《資本論》一書以前的最早數篇手稿。”[6](P12)《手稿》中的“啟蒙國民經濟學”批判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各種矛盾及其復雜性,發現了勞動與資本的對立及其不可避免的改造方式,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必然走向滅亡和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社會必然是人類未來社會的發展趨勢。這些成果盡管難免有馬克思基于自身獨特的思想路徑而對現代世界展開的社會歷史批判和實踐批判,但費爾巴哈立場上的道德批判意味在青年馬克思身上依然濃烈。而且從總體來看,馬克思此時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依然還顯粗淺,未能像《資本論》及其手稿那樣深入揭示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復雜性。因此對馬克思來說,這些缺點必須被克服,政治經濟學批判必須繼續向前推進。在《手稿》之后,馬克思相繼提出了生產方式、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等范疇,初步奠定了《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基本主題及問題框架。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最終揭示了“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提出了剩余價值學說,實現了長期以來試圖完成的與政治經濟學的分界與超越。
這種思想歷程表明,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完成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是馬克思整個思想發展的一個基本主題,從青年時期到成年時期,政治經濟學批判都沒有離開過馬克思的視野。毋寧說,馬克思畢生都希望深化政治經濟學批判,洞察資本主義社會的運行邏輯。《資本論》及其手稿實現了馬克思這一夙愿,并展現了他對現代社會的本質及人類社會發展的深刻洞見。此外,馬克思同樣還力圖揚棄近代啟蒙主義的基本邏輯,超越整個現代世界,實現人的真正自由平等和全面發展。這是蘊含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背后的人道關懷,同樣也是《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另一基本主題。
啟蒙促進了現代性的生成,對現代世界的政治形態、經濟形態和社會形態都有塑造作用。對馬克思來講,啟蒙的語境和基本主題是一種意識形態環境,他不可避免地會受其影響。啟蒙以理性自由為基礎原則,是衡量和評價其他一切的標準。所謂人的理性即人之本性,是人性之理,合乎理性的即合乎自然的。從這一角度出發,政治經濟學以理性經濟人為人性論預設,試圖“運用啟蒙主義的方法,通過理性的方式就把資本主義的‘實在內容’理解為‘自然內容’,又將這類‘自然內容’等同于‘理性的產物’,這樣,人性之‘理’就以‘天賦人權’的‘自然’表現出來了”[7]。與之相比,更具有實踐效應的法國啟蒙運動則明確將“自由、平等、博愛”作為理論旗幟,力圖在反抗宗教和封建專制的運動中實現現代政治的解放,建立一個人的本性充分發展的理性王國。但國民經濟學視野下的個人只是原子式個人和利己主義個人,而法國大革命的爆發以及由此建立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則令人失望地顯示了啟蒙所倡導的人的自由、平等只不過是形式的和抽象的。在法律和國家面前,盡管每個公民自由平等,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人的不自由和不平等就自然顯現出來。可見,資本乃是現代世界的主導性原則。
作為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思想家,馬克思一生關注人的自由平等。自從在中學畢業論文中提出“人類的幸福和我們自身的完美”理想后,馬克思就完全致力于人的自由、平等的真正實現,致力于每一個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從他的思想發展來看,大學和《萊茵報》工作期間,馬克思依然按啟蒙主義的思路來實現這一理想。《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和《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則看清了啟蒙時代通過政治解放、理性國家和理性法所確認的自由平等的形式主義和抽象主義特征。現代國家又以市民社會為前提和基礎,因而,人的真正的自由平等得以實現的可能性便可通過深入分析市民社會的內在機理來發現。但對市民社會的分析應當到政治經濟學中去,馬克思從那時起便開始了政治經濟學批判,開始了對經濟關系問題的關注和批判。也是從那時起,馬克思就將人的真正的自由平等的實現與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密切聯系起來。對馬克思來說,政治經濟學批判是一切批判當中最核心和最根本的批判,而人的真正的自由平等的實現問題則是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核心和根本問題,或者說,政治經濟學批判乃是破解現代社會的內在邏輯的關鍵,馬克思展開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意圖就在于實現人的真正自由平等。
通觀《資本論》及其手稿,似乎并沒有某個單獨章節專門談論自由平等問題,但實際上在一些地方卻有明確的闡述。有學者指出,馬克思《資本論》一開始就直面啟蒙時代所謂的人性之“理”:自由、平等、所有權和私人利益,只不過他以一種獨特的方式來處理這一問題。這便是通過揭示資本主義時代隱含在物的關系背后的人的關系,并將這種關系與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關聯起來,完成了對啟蒙主義所宣揚的自由平等的批判和解構。[7]因此,在《1857-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特別指出,“交換價值”這個概念似乎最能體現啟蒙主義所謂的自由平等關系,因為這里蘊含著三重平等關系。一是商品之間的平等。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社會”中,“從紐扣到良心”,幾乎沒有什么不能成為商品,一切商品沒有高下之分,沒有尊卑之別,一切皆可交換。二是交換行為的平等。正是在交換行為中,“主體才表現為交換者,相等的人,而他們的客體則表現為等價物,相等的東西”。三是交換者之間的平等關系。借助于商品交換,人跟人發生關系,“作為交換的主體,他們的關系是平等的關系”。所謂交換者A與交換者B的平等,是指A對B的關系與B對A的關系完全相同,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社會職能上平等。[8](P195-196)但在馬克思看來,這種自由平等關系其實并不真實,它只是在“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交換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換價值的交換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產的、現實的基礎”[8](P199)。
馬克思提醒道,這種以交換價值為前提的商品生產和交換,實際上“一開始就已經包含著對個人的強制”,因為個人一開始就從屬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并且以分工為前提。在這里,人們的生產不是為了自己的消費,而是為了獲得商品的交換價值。“個人只有作為交換價值的生產者才能存在,而這種情況就已經包含著對個人的自然存在的完全否定。”[8](P203)空想社會主義者對此曾抱有空想和虛幻的認識,他們并沒有認清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因而不可能批判和變革資本主義制度,只是想在這一制度下繼續貫徹啟蒙的理性化原則。馬克思則將矛頭直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制度本身,他說:“交換價值,或者更確切地說,貨幣制度,事實上是平等和自由的制度,而在這一制度更進一步的發展中對平等和自由起干擾作用的,是這個制度所固有的干擾,這正好是平等和自由的實現,這種平等和自由證明本身就是不平等和不自由。認為交換價值不會發展成為資本,或者說,生產交換價值的勞動不會發展成為雇傭勞動,這是一種虔誠而愚蠢的愿望。”[8](P204)顯然,對馬克思來說,自由平等問題必須與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相聯系,或者說,真正的自由平等之不能實現,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制度本身。由此,馬克思將主要精力集中于“對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的認識,較少空談人的自由和平等。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1卷對商品、貨幣等的分析也隱含著對這一問題的密切關注。所謂平等,就是“平等地剝削勞動力,是資本的首要人權”[9](P338)。“資本是天生的平等派,就是說,它要求把一切生產領域內剝削勞動的條件的平等當作自己的天賦人權。”[9](P453)資本主義生產以資本對勞動的剝削為前提,資本家和工人之間不存在平等關系,資本家因擁有資本而獲得了支配他人的社會權力,工人則一無所有。“一方面,工人是自由人,能夠把自己的勞動力當作自己的商品來支配,另一方面,他沒有別的商品可以出賣,自由得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實現自己的勞動力所必需的東西。”[9](P197)資本家盡管擁有眾多社會權利,他也并不是真正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個人,他和工人一樣受著資本增值的愿望的驅使,這源于資本主義生產的根本動機和最終目的就在于資本要盡可能多地自行增值,獲得盡可能多的剩余價值。
因此,資本主義生產的實質不僅是商品的生產,還是剩余價值的生產。資本家只不過是資本的人格化,其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資本才是資本主義社會支配其他一切的經濟權利,它既是起點又是終點。在資本主義時代,作為真正的社會關系的勞動和資本的關系,是死勞動對活勞動的奴役和剝削,是人從屬于物,活的人從屬于資本。“資本是死勞動,它像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9](P269)在這個意義上,資本主義國家不是啟蒙學者以為的那種保障人的自由平等的理性國家,實際上,“財富本身和財富的生產被宣布為現代國家的目的,而現代國家被看成只是生產財富的手段”[8](P49-50)。現代國家不可避免地從屬于資本主義生產和資本增值過程。因此,馬克思拋棄了對理性主義國家的追求,著力于探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必然趨勢并尋求從中突破的可能性。
從這個角度看,這一主題無疑不可被輕易抹去,它關涉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背后的真實意圖,也關涉對《資本論》及其手稿基本性質的準確判定:它不可能僅僅是一種見物不見人的實證科學,不可能只是一系列的范疇演繹,蘊含其背后的價值指向依然還是其早期就已充分表現出來的人本主義的意識和關懷,即致力于實現人類真正的自由平等。
對政治經濟學以及近代啟蒙主義的批判最終都可歸結到馬克思的人類解放的主題。人類解放彰顯了馬克思的大歷史觀視角,是將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和馬克思所渴望的人的真正自由平等的實現放在人類歷史發展的基本進程中加以把握,這不僅綜合了基督教傳統的末世論關懷,破解了停留于想象層面的“天國”幻象,還將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模式加以改造,去除了其觀念論成分,使之成為奠定在社會現實基礎上的人類社會的歷史發展進程。在馬克思看來,揚棄了現代社會之后的新的人類社會共同體是可以期待的,現代社會必然會從內部瓦解,人類未來社會必然會實現真正的自由平等。
人類解放不僅是青年馬克思的理論追求,也是《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基本主題。誠如恩格斯所言,應該從馬克思作為一個革命家的角度來把握《資本論》及其手稿:“馬克思首先是個革命家。他畢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參加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及其所建立的國家設施的事業,參加現代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正是他第一次使現代無產階級意識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識到自身解放的條件。”[4](P777)從這一角度出發,《資本論》及其手稿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運動規律展開了分析,提出了剩余價值論。在馬克思的視野中,人類解放了的新的人類社會乃是實現了“每一個人的自由全面的發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的發展的條件”的共產主義社會或“自由人的聯合體”。
這種人類的解放事業,在馬克思的中學畢業論文中表述為“人類的幸福和我們自身的完美”,在《德法年鑒》時期表述為全面超越資本主義的“當代現實”,從政治解放上升到人類解放,實現人的“公人”和“私人”、“公民”和“市民”身份的統一。在《手稿》中,則是主要借助以異化勞動的積極揚棄為核心的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學說來體現,共產主義也被表述為“實踐的人道主義”或“徹底的自然主義或人道主義”,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它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真正解決”[2](P81)。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則明確表述為“自由人聯合體”。在這個自由人的聯合體中,每一個人都具有獨立的個性,享有充分的自由,從事著自由自覺的活動。
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這種思想同樣得到了明確表達。在《資本論》第1卷的“商品的拜物教性質及其秘密”中,馬克思揭示出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其實是物與物關系的表現形式。他指出:“商品形式的奧秘不過在于:商品形式在人們面前把人民本身勞動的社會性質反映成勞動產品本身的物的性質,反映成這些物的天然的社會屬性,從而把生產者同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反映成存在于生產者之外的物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9](P89)其根源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及其根本目的,即服務于資本的增值。資本主義的生產是勞動與資本的分離和對抗,作為雇傭勞動者的自由工人自由得一無所有,只有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而資本家掌握著勞動所必需的生產資料。這里形成了資本主義時代的基本矛盾:生產的社會化和勞動資料的私人占有。這一矛盾表明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必定是一種剝削與被剝削關系,人與人之間只能是壓迫和被壓迫關系。在馬克思看來,對人類的解放來說,這種社會關系必須被打破,而這只有通過變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才能實現。取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將是一個新的自由人的聯合體。在這個聯合體中,“人們同他們的勞動和勞動產品的社會關系,無論在生產上還是在分配上,都是簡單明了的”[9](P96)。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商品拜物教性質,“只有當社會生活過程即物質生產過程的形態,作為自由聯合的人的產物,處于人的有計劃的控制之下的時候,它才會把自己的神秘的紗幕揭掉”[9](P97)。
服務于人類解放論,《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顯示了大歷史觀的理論視角。在《1857-58經濟學手稿》的“貨幣章”中,馬克思闡述了人類歷史發展的三階段說。在馬克思看來,“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8](P107-108)馬克思不是一味地否定資本主義社會,而是看到了它為人類未來社會的發展提供了前提條件,但總體而言,正像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導致了第一大社會形態的解體一樣,它也將由于本身的趨勢而導致自身的瓦解。“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9](P874)
可以看出,人類解放論無疑依然是《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基本主題,任何將其看成只是對經濟事實的分析和批判的理解,其實都誤解了馬克思的原意。也正是這一根本指向和此前的兩個基本主題,連通了青年馬克思與成熟時期馬克思之間所謂的“斷裂”。馬克思哲學只能是一個統一的思想整體,其核心和本質就在于人類之根本解放。這是準確理解《資本論》及其手稿,以及馬克思哲學的精神實質及其根本理論旨趣的核心和關鍵。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3]吳曉明.形而上學的沒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英)安東尼·吉登斯.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M].郭忠華,潘華凌,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7]吳猛.《資本論》對啟蒙話語的解構:以“平等”為例[J].天津社會科學,2009,(4).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