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趙 平 / 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
“離”與“合”:被操控的知識產權全球化
——讀《信息封建主義》
文 / 趙 平 / 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
賈斯廷·福賽斯先生說,《信息封建主義》“對有興趣了解全球知識經濟規則是如何制定出來的讀者將是不可多得的作品”【1】。的確,《信息封建主義》在對影響知識產權規則的全球化的背后角力因素進行了深刻分析后,揭示了知識產權規則的全球化路徑。那么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路徑呢?筆者從書中讀到的答案是:“離”“合”之間,知識產權規則經由少數人或公司操控以及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誘導”與“威脅”走向全球化。
《信息封建主義》不惜用專節來介紹海盜與海盜船,“把海盜與知識產權聯系起來,是將海盜作為謀求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的修辭作用的又一次體現”【1】27。那些飽獲知識產權制度之利的大公司,尤其是那些生物制藥公司,竊取土著人的民族醫藥技術或遺傳資源后用以申請專利,爾后大肆斂財,為了收取高昂的醫藥專利費不惜置窮人生命于不顧,在《信息封建主義》一書看來,其行徑無異于16世紀的地中海的那些海盜活動。然而,當我們翻開海盜史,我們卻發現,“摩根當然是海盜,但是摩根卻認為他有皇家授權”【1】25。如今,這些諸如生物制藥的跨國大公司,在全球扮演“海盜”斂財的同時,自然也“俘獲”了本國政府。跨國公司所造成的過分壟斷,就算是對其本國市場,也會帶來危險。從這點說,本國政府與大公司有“離”的成分,然而,如果大公司的行為能給本國政府帶來更多的政治、經濟利益,權衡利弊大小后,本國政府多愿選擇被“俘獲”,由“離”轉為“合”。以美國的跨國公司為例,其通常不以全球知識壟斷為由要求美國政府將知識產權全球化,而是通過找論據來說服執政者,讓其認識到在全球實行知識產權對美國之重要。“這一問題如此重要,以致于美國政府為了達成知識產權交易,而將整個烏拉圭回合談判的結果作為賭注”【1】72。于是我們看到:當跨國公司的“海盜行為”給本國帶來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利益,尤其是當這樣的利益遠遠超出“海盜行為”對本國造成的壟斷威脅時,那些以美國為代表的“本國政府”甘愿熱心幫助跨國公司實現其知識產權規則全球化的愿景。
現在人們談知識產權規則全球化,免不了提及TRIPS,而每每提及TRIPS,總會立馬指出這是在發達國家主導下制定的協議。1但當我們要回答“TRIPS為何能由發達國家主導制定”這一問題時,答案似乎又可以多元化。《信息封建主義》所揭露的歷史告訴我們:
注 釋
1. 比如,有文章指出:“TRIPS締結的趨動力在于發達國家在全球市場建立統一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的需求。談判各方在經濟、政治影響力和談判能力上的不平衡決定了談判結果在利益分配上的失衡。”參見楊紅菊, 何蓉. 從TRIPS的談判歷程看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的制定.知識產權,2008.2: 64.發達國家面臨分歧,能理性妥協,由“離”轉“合”。該書點明:“TRIPS協議專利部分的起草內容不只是帶來了北南分歧,而且還帶來了北北分歧,主要是美國和歐共體之間的分歧【1】167。”可見,發達國家間不是沒有“離”的成分。然而,當一份題為《有關知識產權問題關貿總協定規定的基本框架:美、歐、日商業團體觀點聲明》(《基本框架》)得以發布,我們看到了美、歐、日商業團體中的主要成員在全球規范政策問題上的合作。而“《基本框架》實際上在很多方面都是TRIPS談判的核心文件。這是大公司在即將到來的全球信息經濟中的產權原則的宣言【1】144。” 于是,我們看到了發達國家通過妥協,摒棄分歧,以團結的姿態對抗發展中國家的反對聲音。這完全不同于發展中國家由“合”變“離”,(對于這一點,筆者將會在下文談到)利益分散趨勢。“強強聯合”對“薄弱的散兵游勇”的優勢使得發達國家掌握了知識產權規則走向全球化的話語權,其主導地位由此確立。

當我們看到發達國家摒棄分歧,加強協作,實現由“離”轉“合”,合力主導知識產權規則全球化的同時,也看到了發展中國家在抵制知識產權全題上,由當初的“南南合作”逐漸被美國等雙邊主義策略瓦解的事實,一種由“合”轉“離”的無奈。曾幾何時,“印度和巴西作為發展中國家的領頭羊,反對美國極力把知識產權問題納入到關貿總協定中的做法【1】131。”可是,在美國的301條款的威脅與知識產權制裁下,“1990年6月,巴西總統宣布他將頒布符合美國希望的法律”【1】159。巴西的屈服讓印度顯得孤立。盡管在烏拉圭回合中,印度對作為烏拉圭回合成果2之一的“鄧克爾草案”的反對時間最長,“但當1994年4月,最后草案在馬爾喀什簽署的時候,印度還是簽字了”【1】169。印度的“淪陷”可以說是發達國家攻克的一座瓶頸式的堡壘。各個發展中國家就這樣像一座座堡壘被攻克,緣于美國在知識產權方面無情地推行雙邊主義。甚至,“發展中國家談判代表從日內瓦長途跋涉回到自己國家時,卻發現美國貿易談判代表已經等在家門口了”【1】157。更致命的是,美國“在知識產權談判中不存在互惠互利的可能性。對某些非洲國家,美國威脅采取貿易制裁、撤銷外援、撤走投資以及拒絕向這些國家轉讓技術等手段,并能說到做到。而非洲國家卻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威脅美國”【1】225。美國在推行其雙邊主義策略時,除威脅、制裁部分發展中國家外,還通過挑撥發展中國家間利益關系來拉攏部分發展中國家,比如:“1988年,
注 釋
2. 有學者認為,“最能反映全球化時代特征的是關貿總協定烏拉圭回合談判所達成的協議。它是對近兩個世紀以來國際知識產權制度的總結和發展, 第一次把知識產權與國際貿易問題聯系起來, 并規定了相應的強制措施, 標志著在知識產權制度方面已基本實現了法律的全球化。”參見鄭萬青. 知識產權法律全球化的演進. 世界知識產權. 2005.5: 58.知識產權委員會趕到新興的工業園國家和地區——韓國、中國香港和新加坡等地進行游說,知識產權委員會引起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注意,讓他們意識到他們的利益和印度、巴西等國的利益不一樣”【1】148。發展中國家在反對知識產權全球化問題上由“合”變“離”,是美國在雙邊主義“談判”模式下推行“大棒加胡蘿卜”政策取得成功的又一鮮活案例。
當大公司“俘獲”了本國政府(主要是發達國家政府),利益的考量使得發達國家愿意代表大公司推動知識產權規則的全球化,當北方發達國家選擇摒棄分歧一致對“南”(發展中國家)時,當初因“南南合作”所存有的反對聲音也因美國所推行的雙邊主義策略變得啞口。于是,更多的代表著大公司、發達國家利益的全球知識產權規則逐步確立。《信息封建主義》一書指出,“我們現在的知識產權制度代表著民主進程的失敗。少數美國公司是知識游戲的主角,他們攫取了確定美國貿易議程的方法,并與歐洲和日本的跨國公司合作,起草了知識產權的原則,這些原則成為TRIPS協議的藍圖。然后通過貿易強權壓制發展中國家的反抗【1】12。” 事實上,從筆者上文所做的“離”“合”轉變分析中,我們也能清楚地看到:發展中國家能與發達國家進行民主協商的條件3并未成就,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確立的過程存在嚴重的民主缺失。該書分析道:“為什么多達100多個知識產權的凈進口國簽訂了只是有利于少數知識產權凈出口國的TRIPS協議,尤其是美國作為最大的知識產權凈出口國。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我們在上文解釋的那樣,大部分進口國并不清楚了解它們自己的利益,同時在決定TRIPS協議的重要技術細節時,他們并不在場【1】225。” 當TRIPS協議的重要技術細節都是在發展中國家并不在場的情況下做出的時候,民主協商便同時失去了“代表的條件”和“完整信息的條件”,而當知識產權與貿易掛鉤,發達國家利用其經濟優勢揮舞著貿易大棒威逼發展中國家在知識產權全球化問題上就范的事實,也表明了民主協商失去了“非支配的條件”。可以說,知識產權規則就是在南北國家之間缺乏民主協商的情況下逐步走向全球化的。
“離”“合”之間,發達國家掌握了知識產權規則全球化的話語權,發達國家在國際知識產權規則確立方面做出的努力幫助諸如輝瑞制藥、杜邦等“TRIPS協議的夢想家們”4最大程度上滿足了他們的知識產權全球化愿景。而“離”“合”的背后,是南北國家民主協商條件的缺失,知識產權規則的全球化是一種被操控的全球化。那些夢想家們所操控的全球化帶來的是信息封建主義的危險性。所以該書鼓勵民主力量起來反抗這種危險,阻止那些夢想家們將所尋求的信息封建主義植根于我們的制度之中【1】233。
注 釋
3.《信息封建主義》一書認為,為了使民主協商能在主權國家之間進行,至少要滿足下面三個條件:第一,在談判過程中,所有相關各方的利益都能得到代表(代表的條件)(然而,這一條件并不能保證所有參與方都能夠參加到談判的每個階段中,同時也不能保證談判的結果對所有利益方都是平等的)。第二,所有參加談判的各方必須能夠獲得各種可能結果的完整信息(完整信息的條件)。第三,任何一方都不能強迫其他方參加協商(非支配條件)。參見:[澳]彼得·達沃豪斯, [澳]約翰·布雷斯韋特著.劉雪濤譯. 信息封建主義[M]. 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5: 14.
4.筆者套用的《信息封建主義》一書中的稱呼。參見:[澳]彼得·達沃豪斯, [澳]約翰·布雷斯韋特著.劉雪濤譯. 信息封建主義[M]. 北京: 知識產權出版社2005: 232.
【1】[澳]彼得·達沃豪斯, [澳]約翰·布雷斯韋特.信息封建主義【M】.劉雪濤,譯. 北京: 知識產權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