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新教師的“安魂辭”

謝云

這是新的季節，新的生活，新的你——經過漫長的修煉，從講臺下的學子，你終于成了講臺上的教師。這不只是空間位置的變化，更是身份角色的變化，與世界關系的變化。你是老師，孩子或長或短求學路上的陪伴者，他們生活中的“重要他人”，甚至可能是學生心中的權威，萬能的神。尤其是中小學，孩子可能會拿你的話語當圣旨。當需要判斷一件事是否該做，或者做得正確與否時，他們不一定會說“我爸爸我媽媽怎么怎么說”，但他們的口頭禪一定是“我們老師怎么怎么說”。對你來說，這是權力，更是責任和擔當——你首先需要考慮的，可能就是怎樣去承擔。

也許，這并非你所期望的。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于“做自己所愛”。如果選擇或從事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我們可能更容易以做事為幸福，以工作為樂趣。從道理上講，每個人也都有權利與責任去“做自己所愛”。但是，能不能這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沒有那么命好，沒有碰巧遇到自己的“所愛”，可能我們就應該考慮“愛自己所做”。否則的話，就可能陷入“靈與肉的分離”，承受無盡的苦役和煎熬，陷入一場無邊的噩夢。

現在，你可以稍微猶豫一下：如果這真不是你所期望和喜歡的，你還愿意繼續做下去嗎？如果要繼續，請在走下去的同時，也愛下去。行走路上，最可怕的不是目標遙遠，而是心中抱怨——抱怨，除了把情緒弄得更加糟糕外，不會有任何益處。因為，抱怨所訴說的，不是你想要的東西，而是你不想要的東西。若能以一種美好、平和的心態去面對，無論坎坷泥濘，還是康莊大道，至少我們會更容易感覺到行走的意義和樂趣，更容易讓自己在歲月的流逝中，找到自己的價值。無論如何，不能與自己的工作為敵，不能與自己所做的事情為敵。

作為教師，如果只是以被動的心態去面對和從事工作，你可能就會有應付的態度，有不得不完成任務的煩惱。你可能會時常覺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和海角，也不是飛鳥和魚，而是從星期一上午到星期五下午。反過來，如果你覺得這就是自己應該做的事，值得全身心投入去做的事，你就更容易在工作中感受到樂趣。一個人，如果不能從本職工作中獲得快樂，他的職業乃至整個人生，都會非?；野?，悲慘；而能夠從教育工作本身獲得快樂的人，會更容易成為好教師。

也許我們還應當明白：教育是關乎生命的事業，生命的成長總是緩慢的。長期以來，我們總是習慣于把學校比作花園，把孩子比作花朵，這是詩意的，但不夠科學和準確——學校不是溫室，花朵也太過柔軟；蓓蕾不長久，花開只一季。孩子更像一棵樹，有自己的根系和枝葉。它的生長與發育，是優雅而從容的?！笆陿淠?，百年樹人”，這是古話?！疤胰钏男游迥辍保@是俗語。我們怎么可以期望今天種下一棵樹苗，明天就收獲累累碩果？

生命的成長，不只緩慢，也很艱難。因此，我們對學生，除了陪伴、守望和等待外，還需要有真切的理解。只有理解，才能與孩子有心靈的溝通和交流，才能對孩子成長的艱辛和不易，有真誠的同情和體諒。不是每個孩子都會非常聰明、懂事，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如我們期望的那樣聽話、順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邊界和局限，孩子更是如此——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會遇到難以想象的波折和坎坷。作為教師，一定要像蘇霍姆林斯基說的那樣，“始終不要忘記自己曾經是孩子”，始終以孩子般的眼光去看待他們，始終以孩子般的心跳去回應他們。

教育本身也有邊界和局限。否則，這世界上怎么會有法律和監獄？我們必須明白：教育不是萬能的，不是每個孩子都能被學校教好。不要相信“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這樣的話，不是鬼話，就是神話。我始終覺得，天才不用教，白癡教不會。教育，只能教中等人才。作為教師，必然要和各種各樣有差異、有缺點的孩子打交道，而且，更多的時候，我們應該把主要的心思，花在那些成長比較困難、學業比較艱難的孩子身上。就像放羊的時候，牧羊人總是會特別關注弱小的那些，甚至是掉隊的那些。

也許，隨著時光推移，我們會把教育從職業變成事業，甚至“志業”——自己志向里自愿做的事，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必須首先明確：我們是人，不是神，我們應該愛教育，但是更要愛生活。一個好教師的生活，絕對不會只有教育。一個好教師，首先應該是有豐富生活體驗和生活情趣的人。如果說，教育是為了人的幸福，那么教師自己首先應該有幸福的生活，才可能讓學生體驗到生活的幸福，才可能讓學生知道怎樣去創造幸福的生活。一個人不可能把自己沒有的東西交給別人，一個教師也不可能把自己沒有的東西教給學生。

顯然，這個“教”字所意味的，不只是生活和幸福，還應當包括自己的成長。成長就是讓我們更優秀，或者說，成長就是讓我們發現更好的自己，創造和展現更好的自己。我們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在跟孩子的交往過程中，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才慢慢學會怎樣做教師的。這個過程，其實是彼此陪伴，彼此成全的過程——你在成全孩子生命的同時，也成全了自己的生命。或者說，孩子其實也是在成全你。要更好地成全孩子和自己，你需要不斷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好的教師?！拔蚁Ｍ约簱碛凶畛錾膶W生，所以我必須使自己成為最出色的教師。”我很喜歡這句話，如果你也喜歡，請一定努力使自己更為出色。

我知道“安魂辭”的慣用意思，但我愿意為它賦予新的理解：無論從事什么樣的工作，每個人都首先要讓內心安定，靈魂安妥——內心不安定，容易情緒浮躁，靈魂不安妥，容易心思游移。情緒浮躁，容易感覺狂亂，心思游移，容易感覺漂浮，會讓我們無所依托，就像一葉葉浮萍，或墻頭的蘆葦。人生短暫，能夠讓我們漂浮的時間不多，所以需要盡快安定心神，在“有所不為”的前提下，做到“有所為”，在有所放棄的前提下，做到有所堅持。我一直相信：有些事情，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因為堅持才會看到希望——教育也是如此，做教師，也是如此。

□欄目編輯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