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式微

張志亮

“四大”進入中國以來，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機來自于在美國上市的中國概念股遭遇的集體“獵殺”。

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在一份調查報告中顯示，在美國上市提供會計服務的會計師事務所基本上都是境外事務所（“四大”中國承擔了其中的絕大部分）。在這些審計中，受沖擊的企業確實存在為了上市進行“包裝”、不遵守上市地監管規則、不履行上市公司作為公眾公司的義務等問題。

一家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國會計事務所的高管更是直言，在200多家在美上市的中概股中80%以上是“四大”中國做的，而惡劣的影響卻讓中國本土的會計師事務所背了黑鍋。

誠信危機

無可否認，“四大”進入中國以來，以其專業的審計、嚴格的管理、先進的理念及豐富的執業經驗，影響了一批批中國本土所的發展，并為中國經濟的轉型發展及中國企業走出去作出了重要的貢獻。但是這并不是說“四大”在中國就沒有任何問題。

接近監管層的一名人士也質疑，“四大”在美國會嚴格執行審計程序，但在中國則會作一些程序簡化。所以企業好多應該審計出來的問題，最終沒有發現。

對此，德勤中國管理咨詢總監吳勝濤向《新財經》記者回應稱，在德勤不存在程序簡化的問題，而且事務所也不會主動造假，造假都是企業在做，事務所一旦發現企業造假就會主動辭任。

“明知道數據是假的還做，這種情況在‘四大確實不多見。但實際上，存在大量無能帶來的不準確性的情況。像GE這種公司，每年有大量的兼并收購，它的業務遍及140多個國家，幾百個行業，除了他自己，誰能搞懂它某一個細分領域在某個國家的情況？再比如互聯網一公司，把它的一項技術作價150萬美金成為股權，審計能判斷出來這項技術值多少錢？只要企業能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四大聽了覺得有道理，申請一下就簽字。還有我一朋友曾經歷過一個國企上市的案子，當時政府說某些資產不用核查，‘四大敢對著干嗎？差不多就簽字了。”一位跨國公司的首席財務官向《新財經》記者表示。

隨著國家審計署掀起的審計風暴，將諸如中鋼集團虛增銷售收入近20億元等眾多央企的財務亂象一一拋出。“四大”中國主管合伙人因無能審計出的相關問題而頓時啞口無言。

“央企規模大、經營范圍廣、尤其是涉及海外賬務，需要為之專業審計服務的人員也要多而精。‘四大中國正是因為其專業過硬、經驗老到、將強兵壯才贏得了央企的大單，而現在出現審計問題，‘四大中國難逃責任。”那名接近監管層的人士向《新財經》記者表示。

這也使我們想起一系列“四大”審計的不作為事件。2001年安達信（當時全球五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因參與安然財務舞弊而導致破產。2007年普華永道因日本化妝品巨頭嘉娜寶做假賬未被審計出而被日本金融廳處以停止大客戶審計資格兩個月的嚴厲處罰，并導致該機構更名為Misuzu審計公司。2008年，畢馬威在審計美國第二大抵押貸款公司新世紀金融公司的過程中，允許新世紀篡改會計數據，使其賬面數據“扭虧為盈”，導致新世紀最終破產。而在雷曼破產案中，安永也被美國證監會確認其在雷曼500億美元資產以“回購105”手段不正常劃至表外，以隱藏負債和降低杠桿的事件沒有盡職。

具體到中國，“四大”的審計不作為也比比皆是。如證監會曾針對2005年發生的科龍案件直指德勤中國“審計程序不充分、不適當，未發現科龍現金流量表重大差錯等”。普華永道也在2005年被外高橋告上法庭，后者稱普華永道在對其2003年及2004年度財務報表進行審計過程中，并未嚴格執行《獨立審計準則》，造成公司超過2億多元人民幣資金被非法挪用。

香港安永則因2009年在雅佳控股審計中竄改審計底稿和審計失職，遭雅佳控股清盤人索賠2.5億美元巨款。2010年初，其又因牽涉泰興光學虛報關聯方利潤一事，損害債權人利益，被清算組要求賠償2.5億至3億港元。

“之所以出現以上種種問題，對‘四大中國來說應該不會是業務方面的能力不足問題，‘四大中國的獨立性是否堅守了底線應該反思。”上述接近監管層的人士向《新財經》記者分析。

辭任風波

如果被審計公司企業賬務不清，涉嫌造假，又無法獲得對方配合核實，會計師事務所可以出具保留意見或者干脆辭任，這是他們的權利和盡責的體現。但是近來“四大”中國的表現不是主動辭任以盡責，而是成了被炒的對象。

其中德勤中國是表現最為搶眼的一個。而長江實業40年來首次更換現任核數師德勤·關黃陳方會計行為羅兵咸永道會計師事務，更是把德勤中國辭任風波推向了高潮。

根據《新財經》雜志了解的情況，德勤中國在今年已經遭到包含中國建筑、中國海外、華潤置地、中國源暢、盛洋投資、嘉輝化工、中海船舶、中國礦業等8家公司的辭退背影。

而在去年春天，在美上市的中國概念股遭遇集體信任危機披露后，德勤中國便匆忙辭去了中國高速傳媒和東南融通的審計師職務。10月12日，德勤·關黃陳方會計師行辭任瑞金礦業核數師。

不管是主動辭任還是被動辭任，德勤客戶成為外界和做空組織重點關注的現實也讓德勤中國哭笑不得。

其中分眾傳媒和奇虎360都已經與做空機構進行了幾輪交鋒。而德勤的客戶雙威教育則因需要提交額外信息而被納斯達克臨時停牌。博士蛙在公告其審計師德勤·關黃陳方會計師辭任的消息后，股價曾大跌40%，直至停牌。大慶乳業也因德勤的辭任，而停牌。

“當然除了德勤外，安永、畢馬威和普華永道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辭任和被辭任的情況，這多多少少削弱了“四大”中國審計業務在中國公信力高、獨立的形象。”接受《新財經》記者采訪的那名業界高管評論說。

“話說回來，辭任這個現象其實充滿著矛盾，要知道是上市公司自己花錢聘請會計師事務所來審自己。這就注定了會計師事務所的獨立性從審計開始就面臨考驗。”

根據上述不愿具名高管的說法，上市公司非常規改聘會計師事務所，或者審計費發生重大波動，都可能是上市公司財務問題的預警信號。

近年來業績微利或微虧、業績大幅波動，持續經營能力可能存在問題，正在實施重組，有可能涉嫌隱瞞關聯方關系及其交易等類型的上市公司都有比較大的審計風險。這些領域也正是“四大”中國辭任風波發生較集中的領域。

“尤其是處在盈虧邊緣的上市公司，多數主營業務經營欠佳，資產盈利能力較差，許多依靠政府補助、出售資產、處置股權、減免債務等非常規交易或事項‘艱難度日，其中不少公司大量存在關聯交易，管理層經常發生變動，有的還受到監管部門的處罰，是審計風險中的重中之重。在這些領域不僅是‘四大中國包括本土所都應當保持足夠的警惕。”接近監管層的那名人士分析道。

通過《新財經》記者連線采訪的幾位業界專家對“四大”出現的辭任風波問題的看法，基本一致地表述為盡管有著很多審計問題，但總體上而言他們在專業性和獨立性仍然具有很大的優勢。

大勢下滑？

“四大”在去年取得了如日中天的成績，甚至刷新了他們在2008年創下的1010億美元的紀錄，達到了1030億美元。其中畢馬威以10.1%的增幅排名第一。普華永道以10.0%的增長，排名第二。德勤位列第三，為8.4%。安永的收入增幅最小，為7.6%。

“但這并不能掩蓋其黃金歲月已經不再的尷尬處境，而‘四大增速下滑的勢頭已經不可避免。”那位不愿具名的會計事務所高管向《新財經》記者說。

以中國為例，隨著“四大”在中國所有優惠政策的取消、改制及本土所的迅速走強，“四大”獨占半壁審計江山的局面正在逐步瓦解。

根據中注協披露的信息，大唐發電、萬通地產、怡亞通、興蓉投資和晨鳴紙業等本土大公司已經改聘本土所。在中高端客戶的市場份額上，“四大”中國也從2007達到頂峰的55%，逐年降低為2008年的53%，2009的44%。去年更是降低到40%以下。

“最明顯的一點是，‘四大中國的定價能力正在下降，迫于業績壓力，“四大”中國已經把客戶定位一降再降甚至比本土所的定價都低，即便如此，在中高端市場上尤其是本土上市公司客戶的爭奪上處于下風。”不愿具名的那位高管補充說。

吳勝濤也頗有點無奈地向《新財經》記者說：“價格和審計程序是造成‘四大中國處于下風的兩個主要原因。其實我們的價格只是略高于本土所，但客戶還是覺得我們‘難以溝通，因此選擇本土所。這我們也沒辦法。”

除此之外，“四大”中國彼此之間的競爭在激化，而他們在定位、服務的項目、服務領域，擁有的資質、團隊及執業經驗上差別不大，同時也缺乏明顯的個性化和差異化，而彼此之前殘酷競爭的結果也給中國本土大所提供了機會。

按照財政部的要求，“四大”中國的本土化已經提上日程，主管合伙人開始過渡，三年以后要變成本土的。而五年之內合伙人所占的數量、持股比例，不能超過40％。如此下來“四大”將變成與中國本土所一樣的機構。這樣“四大”中國的競爭力將與本土大所相當。

吳勝濤并不擔心“四大”中國的業績會下滑：“雖然四大國有銀行等大型國企已經上市，但這些企業還在發展，且需要每年審計。另外，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需要走出去，對‘四大中國的需求和依賴依然在增加。本土所收入增長雖然很快，但其對‘四大中國還不構成實質性影響，應該說大的格局基本穩定。”

“我們遍布大中華區的分業網點已經增加到21個，人數達到13500人。這將使我們業績更上一個新臺階。”吳勝濤以最近德勤中國與德勤臺灣所合并組建了德勤大中華區向《新財經》記者予以說明。

“至于改制的問題，應該不會對我們產生重大影響，我們的人員已經本土化了。我想強調的是，‘四大中國不僅僅是審計業務，稅務咨詢、管理咨詢、財務顧問、風險管理等業務收入等也在持續增長，將發揮更大的規模效益。已經占比很高了。在這些方面本土所還無法與我們比肩。”

相關資料也顯示，在業務結構優化方面，“四大”的審計業務收入只占據了“四大”總收入的47%，同比增幅為5%。而稅務服務收入則增長了7%。這幾年增長最快的咨詢服務同比增幅為16%。

需要說明的是，這些都建立在“四大”中國卓越的品牌和聲譽之上，因為審計強調的是第三方鑒證，公正獨立的立場和聲譽至關重要。接下來的問題便是，“四大”中國應該如何珍惜自己歷經百年建立起來的品牌效應，只有這樣才能解開“四大”漩渦所有的糾結。（本刊記者董露茜對此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