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

董露茜

安永咨詢經理Kelvin每天早晨6點起床，一路乘坐地鐵，來到上海環球金融中心44F，這是全上海號稱視野最佳的一幢辦公樓，站在44層的高度，他可以把黃浦江兩岸的景色盡收眼底。

作為安永咨詢上海的一個部門經理，Kelvin通常在早上9點之前來到辦公室處理公務。一天的工作一般如下：倒茶，開電腦，查收郵件，計劃一天或一周的工作內容，找秘書抓人或者直接去大排檔找人，布置工作，回重要而緊急的電郵，開始干活，偶爾偷偷懶刷一下微博、埋頭工作。

在Kelvin打開郵件開始一天的工作時，已經待了一年的“小朋友”們正陸陸續續到工位開始工作。他們正面臨的壓力，除了工作強度,還有考證的壓力。CPA（注冊會計師）考不過，意味著升職加薪都沒份。往年很多離開四大的員工，多有沒有考過CPA的初級員工。

今年7月，還將有一群慕著光環而來的“小朋友”將入職，開始他們在全球頂級會計師事務所的職業生涯。在往后的幾年，他們中相當比例的人將懷著失望離去，另謀出路，另外一部分人則堅持了下來，做到一個不錯的職位。

“苦逼”的“四大”人？

“四大”的勞動強度高早已不是新聞。

今年2月，一個“四大”員工的表妹發帖抱怨“四大”導致表姐流產，稱“四大”為“升級版的富士康”，旋即成為當月熱帖，引發口水戰。

她寫道：“表姐名牌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四大，當時那感覺，比嫁了一高帥富還風光！后來陸續聽說：表姐入司薪資過5000、2年就過萬、表姐連軸加班壓力超大、表姐找不到男朋友、表姐升到senior、表姐終于結婚了、表姐流產了……”

有人問道：“聽說在‘四大上班的人都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爛，干得比牛多？”

事實如此嗎？就在大家打口水仗時，Kelvin忍不住出手了，他在自己的新浪博客上寫了一篇自認為很“欠扁”的文章，《我是有多熱愛‘四大》，回應罵聲。他反駁道：“至少我的團隊一般不怎么加班?！?/p>

2006年夏，許永力常騎著他的寶馬（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載著女友在人大校園里飛翔，對這對小情侶來說，未來的美好生活才剛剛開始。那一年，在老鄉會上，一個同鄉這樣介紹他的去向，知道畢馬威嗎？咱哥們去畢馬威了，牛吧！

光鮮的背后，實則心酸。初始的新鮮感和榮譽感一過，隨之而來的便是巨大的壓力：“內部文件和客戶的郵件往來是全英文，CPA考不過就混不下去，進去的時間越長，心理壓力就越大。這個壓力在工作1年時達到頂峰，在‘四大，前3年是一個檻?！?/p>

許永力屬于“逃離四大”的其中一員。在忙碌和強大的壓力背后，許永力常常覺得沒有生活、前途迷茫，工作三年后，他選擇了加入一家私募基金做PE。再后來，徐永力和女友決心離開北京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回到家鄉發展。如今，他認為已找到了Fit（適合）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曾在德勤工作的李平回憶起做“小朋友”的經歷，當時遇上“事事兒”的客戶和領導，天天挨罵，只能躲到衛生間偷偷哭。李平的男朋友是“富二代”，畢業后富二代忙著在家族企業上班，電話越來越少，兩個人的感情在各自的忙碌和壓力中無疾而終。

李平鄙視有些為了上市實則圈錢沒什么實力的客戶，當時覺得惡心至極，某一年，李平所在的團隊在某家企業提供的豪華辦公室駐扎下來，查賬的過程中，有的業務往來要追溯到N年前，但所有與此有關的人都已經離職了，客戶被折磨煩了，也不停地對審計團隊發難。

“受各種氣，完全是個木偶。那段時間我特別絕望，全是負面情緒，每天忙到身心疲憊，CPA的成績快要揭曉，門門感覺都過不了。我經常深夜坐在回出租屋的出租車上，默默地流淚?！崩钇叫ρ裕具^來后，發現也就那樣，沒什么大不了，“四大”到處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白加黑”真相

“四大”一般分為審計、稅務和咨詢三大業務板塊。審計11月到次年5月最忙，因為企業要出年報，忙到可能把一年的工作都干完，所以不少會計師事務所的員工會說，一過6月就是天堂。

但過上“天堂”的日子并不容易，“四大”很多員工一年忙到頭，基本上技術水平越高、人越好說話、需要Book（預訂）你干活的人就越多。也因此常出現一個現象:發現一個神童—神童被榨干—神童忍受不了—神童提早結束在“四大”的職業生涯。

即使有天堂，對于絕大多數“四大”的員工而言，在職業生涯的初期，須盡早搞定本行業所需要的證書，Kelvin至今仍悔恨當年沒有認真參加畢馬威提供CPA培訓以及模擬考試，還挪用不少考試假。據了解，作為福利之一，在度過為期4到5個月的“忙季”之后，“四大”一般會提供培訓和考試假。

許永力說：“審計加班最多，忙季頻繁出差，一個項目持續一到兩個月。咨詢次之，稅務最少。加班可報的加班費取決于項目的利潤，如果項目好，加班費可以據實報銷，如果費用緊張，就只能報一部分。我在稅務部的工業組，忙的程度在稅務部屬中等?！?/p>

后來跳槽去了甲方做財務總監的高峰說道：“普華永道的FDD（作財務的盡職調查）加班強度很大，因為要切合客戶的工作習慣。他們的客戶一般是投行和PE，這兩個行業忙起來完全不分白日黑夜。”

高峰做審計出身，由于自身非常了解“四大”的工作狀態和能力，也更有應付“四大”的經驗。據他了解，部分從“四大”離開跳去甲方后，相對其他客戶反而不好對付，非常強勢,基本上客戶說什么就必須是什么，四大等于是個簽字的圖章。

許永力加入畢馬威之前就聽聞“四大”“駭人聽聞”的工作強度，為此，他在網申時選擇了相對輕松的稅務。他說：“審計忙季的時候確實超忙，半夜兩三點很正常，辛苦的時候熬到凌晨5點也常有，淡季則可能啥事都沒有。稅務比較正常，我們部門基本上加班不會太多，不求表現按時上下班的人也有?！?/p>

Kelvin說：“審計加班是常態，強度高于咨詢，但絕對不到‘過勞死的狀態，其他的很難講，個體差異太大，也不排除極端的例子?？傮w而言，稅務不太加班，咨詢情況最復雜?！?/p>

閑的時候，Kelvin也會在公司里溜達，找人侃大山、等下班、搶電梯、擠地鐵，其實工作狀態和每一個大都市里其他行業的上班族沒什么兩樣。Kelvin說：“以我從事的法證會計而言，有可能你今天很閑，下班前一秒老板說，親，明天有個項目，飛內蒙古，明早6點飛機！”

Kelvin介紹說：“雖然都叫‘四大，但是你做的是哪個領域的客戶，你跟著A老板，還是B老板，你帶的是‘神童還是‘一般小朋友，都會讓你的觀感完全不同?！逼鋵嵞膫€行業都有好有差，Kelvin打比方說，一個集團下面，你服務其中的奢侈化妝品，還是做大寶，可能待遇、體驗，就會完全不同。

由于咨詢的工作性質，很多項目在啟動前是絕對保密的，Kelvin有時連老婆也不能說。而項目一旦啟動，有時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需要提交工作成果，因此，其工作強度最復雜，很難說一定低于審計。

Kelvin說：“在‘四大，做的是咨詢里的法務會計、財務盡職調查，還是風險咨詢呢；而法務會計里你是做調查，還是做合規咨詢呢？都會有差異?！?/p>

為何熱愛“四大”？

“四大”沒有那么好，但也絕不差，或許員工更應該熱愛“四大”，Kelvin覺得“四大”是中國目前最能平衡貧富差距的地方之一。

Kelvin以自己為例：“普通人家的孩子，靠自己，可以經過不超過十年的奮斗，拿著超過社會平均水準的工資，吹著空調，出入最高檔寫字樓，自學和本專業有關的技能，過著稍微小資的生活?！彼磫柕溃半y道不應該熱愛‘四大嗎？”

Kelvin畢業于復旦經管學院會計專業，第一份工作是在某國有銀行，本來貸款業務做得挺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被派去坐柜臺?！拔夷贻p時是屬于那種有角的人，心想我一復旦經管畢業考法碩差三分的人，怎么能跑去數錢呢，一氣之下，當天就提離職。”

在大學班長的推薦下，Kelvin 2004年加入畢馬威審計部，因為沒有考過CPA證書，做了3年后，又隨大流離開畢馬威去了企業，沒想到離開后CPA反而過了，轉了一圈，發現還是“四大”最適合自己，又選擇回歸。

由于Kelvin經常“水性楊花”地換工作，別人也許5年、6年時間坐上經理的職位，他花了8年時間，他認為自己并不是一個成功的例子，也不典型，讓Kelvin不屑的，是曾經在“四大”待過但卻熱衷于抹黑四大的一些人。

“四大”員工有的只是一個個心酸的故事。但這是一個你去努力，就有機會的地方，相對來說也比較公平，一份好的穩定的工作對于普通人追求想要的生活顯然非常重要，何況現在“四大”相比以前已經很人性化了。

據了解，在“四大”，新人入職一般薪水在5000元左右，一年漲一次薪水，一般3年升一次，工資翻倍也很正常。做到經理級別，能拿到月薪3萬或以上的薪水，高級經理的薪水可以談得更高，年薪一般大于50萬。Staff（員工）這一級別沒有獎金，經理有獎金，獎金和業績掛鉤，合伙人有獎金和分紅。但由于各家公司有薪資保密制度，也因此以上信息在不同公司、不同部門和不同級別可能會有差異。

Kelvin有理由感謝“四大”，他在畢馬威收獲了對他人生幸福產生深遠影響的愛情，如今他的妻子在畢馬威做高級經理，兩人在“四大”的收入足以保證小家庭過上體面的生活。

事實上，會計師事務所解決了不少就業問題，很多企業減裁人員，但對“四大”來說，其在亞洲市場的增長十分強勁，每年都招收成百上千的畢業生，例如德勤每年在中國新招的員工人數會在5500人左右，安永2012年計劃招聘的人數超過2000人。

許永力2006年畢業時拿到了5個Offer，包括中信銀行北京分行、建行深圳分行、中國進出口銀行總行、普華永道和畢馬威。一番抉擇后，他還是選擇了畢馬威：“從面試、招聘和入職等流程來看，‘四大是最規范的，發Offer后，畢馬威給新人舉辦了歡迎酒會，感覺新人特別受重視，所以最后還是去了畢馬威?！拇笫且粋€適合年輕人迅速成長的地方?！?/p>

許說：“‘四大的層級普通員工以上是助理經理，年薪在10萬～15萬，經理25萬到35萬，高級經理有的可達70萬年薪，合伙人年薪一般在120萬到300萬。助理經理能操作小項目，經理能操作大部分項目，高級經理要能帶大項目，合伙人主要負責找項目?！?/p>

李平后來做到了高級經理，在她下面，有2個經理，3個主管和4個小兵，理論上來說，做到了高級經理，下一步就是合伙人。在任何地方，越往上走，越看重個人的軟實力，大家做到后來，其實技術水平不會相差特別大。

李平說：“有的人可能2到3年就上去了，有的可能一直就停留在高級經理職位上，只要把本職工作完成，自己能接受不升職的狀態，也能過得不錯?！?/p>

問及Kelvin在“四大”的工作經歷給他的最大感受時，Kelvin深思之后答道：“很難說一份工作給你什么樣的收獲，個人一生當中及其倒霉和所謂巔峰狀態各占5%，但那也是占到絕大部分的90%的平淡生活積累的結果?！?（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