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貧富差距同樣重要,但不被關注的一個指標是社會的垂直流動性,即低收入階層是否容易進入中高收入階層。收入差距大,但是垂直流動性很高,未必都是壞事,它能鼓勵低收入者奮發圖強進入中高收入階層。相反,絕對的收入差距雖然不大,但是垂直流動性很差,會造成社會發展的停滯,和低收入者的憤憤不平,這對社會是危險的。
垂直流動性變差
中國在改革初期,有較高的垂直流動性。那時候階級斗爭對社會一部分人的歧視逐漸取消,一些久被壓迫的人,地富反壞右和他們的子女獲得一定程度的解放,煥發出極大的熱情。他們中有不少人通過跑單幫、做買賣、搞發明創造、發奮讀書成為萬元戶、企業家、學者。
但是近年來由于利益集團的逐漸形成和鞏固,特權者彼此勾結,外面的人很難進入。某些行業的平均工資比市場水平高出一倍,外面的人是進不去的,只有靠特殊關系才能夠獲得這種非市場的待遇。中國的官本位制,不同級別的官享受不同的待遇,而且這種待遇可以傳給子女,所以會有“我爸是李剛”的發威聲。現在和過去相比較垂直流動性大大地降低了。
中國的戶口制度也妨礙了垂直流動性。移民進城的打工者不能獲得城市戶口。連他們的子女,雖然出生在城市,是城市里土生土長的人,還不被認同是城市居民。在高考,購房,買車,辦證(如申請護照,辦理出國)等方面都受歧視。戶口變成了一種身份歧視,而不是對居住的管理。這和改革前階級劃分沒有什么兩樣。父親或祖父是“剝削階級”,兒子、孫子也還是剝削階級。相反,一些處于權勢地位的人,盡管出了事,搖身一變繼續能留在權勢階層里。有些當官的因為犯錯誤被記過或降級,不久又能異地官復原職,靠的就是特權。
美國一直保持較好的垂直流動性。比爾·蓋茨就出身平凡;奧巴馬是一個黑人,也能當上總統;前國務卿賴斯也是黑人;再前國務卿奧爾布萊特是來自東歐的移民。在那里權勢人士的子女未必權勢,里根總統的兒子失業只能排隊領救濟金。美國也有一些大富豪由于資產管理不善,幾天之內變為窮人。他們沒有固定的特權可以依靠,所以流動性很高。美國是一個貧富差距大,而垂直流動性也大的社會。不少外國人愿意去美國謀發展,就是因為垂直流動性高的緣故。
要改善垂直流動性需要普及教育,消滅特權,發展社會公益,信息暢通無阻,人的基本權利得到保障。中國在這些方面,只有基礎教育普及做得較好,其他方面都是問題重重。這些問題不解決,中國的垂直流動性很難能得到改善。
收入差距擴大
較好的垂直流動性,能使社會富有活力,但是并不能解決貧富差距造成的種種問題。所以即使有了較好的垂直流動性,減少貧富收入的過分差距仍然是必要的。美國最近發生的占領華爾街活動說明了這個道理。美國也在這方面做了許多工作。美國政府不但通過稅收和社會保險來調節收入差距,還鼓勵社會公益組織的發展,專門幫助低收入家庭。中國的稅收只對工薪階層有累進制,對靠資本獲利的根本就沒有累進稅,更不用說有些特權分子連稅都不交。中國政府也不鼓勵社會公益組織的發展,這些組織在注冊登記方面非常困難,所以收入差距擴大的問題一直沒有明顯的改善。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收入差距不能沒有。否則大家吃大鍋飯,彼此搭便車,社會的生產力會極大地被破壞。我們應該消除非市場因素造成的收入差距(嚴格講,所有的初次分配都應該從市場得到,或者說按要素所得分配財富),同時對市場所造成的收入差距要加以限制。
紡錘形社會
收入差距容易被觀察,也有較多的統計數據,所以大家研究得比較充分。但垂直流動性很難被觀察,更難去研究,所以特別值得我們注意。要比較垂直流動性的變化,可以在某一特定時期對高階層人士作抽樣調查,看他們的父輩是做什么的,然后比較不同時期的流動性。也可以每五年作一次收入五分制下每一層的人數變化,以觀察財富在社會中分配的變化狀態。
但是也要注意,垂直流動性是一個中性的指標。它只是說明了一個社會是否有變動,這種變動的機會大小。它并不能說明垂直流動性高就一定好。這要看是什么原因造成流動性,和流動的方向朝好還是朝壞。在戰爭年代或革命動亂時垂直流動性很高,但是對普通百姓并不好。在制度穩定,百姓安居樂業時垂直流動性比較低,這也不是壞事。在非戰爭年代,盡管沒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如果底層中黑社會盛行,高層中特權膨脹,也會造成垂直流動性加快。在上面說到的按收入五分制統計的各層人口數的變化,可以看出垂直流動性對社會的影響。如果最窮和最富的人數減少,中間收入的人數增加,是一種好的垂直流動性。此時社會朝更公平的方向發展,結果是兩頭小,中間大的紡錘形收入分配社會。相反中間層向兩頭流動,表明收入差距在擴大,基尼系數會變大。
在沒有特權,充分競爭的市場分配制度中,收入分配和人的才智、體力相關。而人的才智、體力是服從正態分布的,是兩頭小中間大。因此紡錘形的收入分配社會是比較自然的。但是對低收入人群的扶植還是十分必要的,這是對自然的必要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