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芳



薩謬爾·舒法(Samuel Chuffart)靜靜地走到記者面前,在他身后是一面汽車關鍵部件的展示墻,另一面墻上掛著一個看上去有點像是戰斗機駕駛艙內的控制盤一樣的玩意兒——當一輛車展上風光無限的概念車被肢解在眼前,確實很考驗想象力。
這是舒法最近設計的一輛概念車,也是他自擔任意大利意柯那(ICONA)設計公司首席設計師以來的第一輛。一部概念車就像一支商業預告片,要求在有限的空間內完成對企業產品理念、品牌風格、科技趨勢以及商業路線的高度提煉。對于設計師而言,一部概念車的設計過程就像是一次商業探險。
“營銷點”
2010年,意柯那公司成立,并且把全球運營和設計中心設立在上海,薩謬爾·舒法接到的任務是為中國市場量身打造一部既綠色節能又大方舒適的概念車,公司寄希望于把它當成打開中國市場的一塊敲門磚。
概念車的設計不需要太多的細節,也不在于線條有多繁復,舒法認定“越純粹越簡潔的設計越能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不僅如此,設計師更需要有商業營銷意識,要真正能理解公司想要的是什么,適合什么樣的品牌風格的戰略。
“我們的設計中心在上海,但是工程設計和成品制造都在意大利都靈,因此這款概念車還負有一重使命,就是全面展示我們整體的設計,工程及制作能力。”
還在早期調研階段,舒法及其團隊就從設計上確立好了“營銷點”——如何讓這款概念車首先在理念上就能先聲奪人。
當前,絕大部分的新能源車尤其是電動概念車無論薄度和高度都傾向于小型化設計,特別是在城市的車型,以便更節能環保,但還有一重原因是新能源動力技術的不成熟,不足以支撐傳統車型的大功率消耗。而折衷的辦法就是讓車變小,犧牲掉車的部分舒適度和休閑性。
被稱為天才設計師的薩謬爾·舒法,曾經通過設計系列概念車和量產車幫助尼桑在本世紀初期完成了DNA的重塑,之后由他主導設計的新一代路虎攬勝再次為其贏得了聲譽,他的前一份工作是在著名的意大利博通設計公司任首席設計師。他深知概念車的設計其實是一篇命題作文,“是帶著手銬的舞蹈”,但是,“一輛好的概念車一定要在各種設定的主題下融進對新元素的探索”。
“我們怎樣才能證明一輛車既能環保,又能外形華麗時尚”?更重要的是,它適合當今中國人的主流消費觀念。“從一開始我們就非常清楚地知道要大幅降低空氣的阻力”,向空氣要動力,從設計上提高能效,這正是舒法要的那個“營銷點”。
然而,在現實當中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舒法需要打破傳統能源動力車的設計定式,在機械性能與外觀設計之間找到新的平衡點。設計團隊首先做的便是優化車身比例,使其看起來像SR-71偵察機(《變形金剛》里天火的原型)一樣更細長,外形線條更為流暢,但內部空間同樣能夠保持舒適度。在內飾中,浮動儀表盤和中央控制臺的設計也被賦予戰斗機式的圓潤和精密。在操作顯示器上,中央區域指示行車方向,兩側顯示其他行車信息。后視攝像機與轎車每一側的無線電和GPS天線相連接,所攝圖像顯示在儀表盤的中央區域。而通過車頂的兩塊太陽能板,以及收集剎車時的動能,可以為車輛內部的電動元器件提供充足能源。
之后,“我們開始進行三維數模仿真測試和1:4比例的模型風洞測試,再經過銑床制作1:1模型,以不斷改善空氣動力學,同時,完善前翼和車輪的設計,進一步提升能效。”在整個過程中,需要工程師和設計師不斷溝通協作,反復地進行細節的修正。最終,將風阻系數降到0.26,而通常轎車的風阻系數在0.28~0.4之間。
2011年4月,在上海車展上,這款新鮮出爐的寬敞的4座長軸距電動車“飛鯊”驚艷全場。其流線型的車身像躍起的鯊魚,使其百公里加速時間只需要4.5秒,這一數據可以直接拿來與許多豪華跑車相比。
通常一輛汽車以80Km/h的速度前進時,有60%的能耗是用來克服風阻的,為了盡可能地提高能效,舒法及其團隊選擇了一條極為艱險的道路。事實證明,他們的這場設計探險之旅是值得的,“飛鯊”的成功營銷不僅為意柯那直接帶來了許多中國客戶,而且原本只作為概念原型展示的“飛鯊”,目前也已被列入了小規模生產的計劃當中。
商業邏輯
概念車并不是設計師的“陽春白雪”,它更像一場“巴黎時裝秀”,背后有著一套完整的商業玩法。這套玩法也在不斷改變概念車的商業進程。
通常來講,概念車是為了展示企業對未來汽車發展方向前瞻性和引領性,不過,有的是直接為量產做準備的,有的是為了尋求企業未來發展方向和收集市場反饋而做的視覺展示車。
不管怎樣,一輛概念車的成本動輒幾千萬元,甚至上億元,沒有一家企業愿意把概念車當成設計師耍酷的商業空殼。因此,一輛概念車總是盡可能地被賦予各種各樣不同的商業需求。
前期戰略定義是一輛概念車生產過程中最關鍵的,通用中國前瞻設計總監烏琳高娃表示。她曾經在奔馳和著名的喬治亞羅工作室都擔任過設計師,“概念車既能展現企業實力,也是展現未來設計風格、產品結構及發展路線的平臺”。因此,在設計前期,企業決策層會邀請營銷部、工程部以及設計部的人共同先把理念定義詮釋得很精準,這樣“設計師在做的時候,才知道我要的是優雅還是狂野”。
同樣是展示節能環保的主題,不同的企業會有不同詮釋方式,這也就是舒法他們所謂的“營銷點”,而在企業各自的詮釋方式中恰恰暗示了彼此不同的設計風格和商業路線。
“飛鯊并沒有遵循傳統的電動車盒子模型,而是在整體線條輪廓和內部空間上融入了新的設計元素,”舒法說,這不僅使車獲得了更好的動力性能,而且具有了高端豪華車的視覺沖擊,“不斷地在提醒人們汽車一直以來就是人類的一個情感訴求對象。”
同樣是電動車,寶馬的i系列概念車帶來的又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未來感風格。“它更多的是強調三維的形體。i系列從車頭到側面到尾部有一個很巧妙的,像一個片狀的覆蓋件,然后用折疊,交錯等手法把它塑造出來。它實際上是想通過這種設計語言來表達未來輕量化的趨勢。而輕量化的感覺之于車身造型,實際也是一種節能環保的路線。”另一位國內知名的汽車設計師張帆這樣描述寶馬i系列的設計理念。實際上,發展新型材料正是寶馬未來的核心商業戰略之一。
而通用的EN-V系列電動概念車外形更小巧,一個傳統車位可停放5輛EN-V,因此它主打的理念是未來城市交通解決方案,強調個人自由出行的交通方式,借助車聯網技術來達到更簡便、更智能且更環保的目的。在這種理念背后的商業戰略必然更注重與上下游伙伴政府機構、大學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的利益相關方緊密合作,而在布局上不僅有產品定位上的錯落,在我國電動車多項國家標準的制定中,也不乏通用的身影。
2011年,通用汽車(中國)公司任命白雷蒙(Ray Bierzynski)為其汽車電氣化戰略執行總監,白雷蒙常駐上海,專門負責以上提到的各種合作與標準制定的工作。在通用電動車圍繞新電動概念車構筑的全新立體交通體系背后,通用中國電動車戰略布局必定也是立體化的。
受到人們對能源,環保以及電腦科技越來越關注的影響,未來的汽車正朝著可持續發展、智能化的方向演進。舒法說,“特別是城市的車型,在盡可能地縮小占用的空間,曾經以大功率取勝的悍馬汽車已經沒有市場了”。反過來,汽車企業出現不同的家族性的新變化,整體汽車設計出現新一波的創新風潮,也正是因為這些因素轉化成商業動力的驅動所致。
上世紀50~60年代是美國汽車設計的黃金年代。“后來沉淪了,因為那時的設計師都認為,10年后汽車可以飛起來。可10年過去了,汽車并沒有飛起來,他們的夢想破滅了。”寶馬公司歷史上一位著名的設計總監Chris Bangle回憶道。后來,歐洲的理性設計思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占據了上風,而現在,新的設計元素又在源源不斷地涌現出來。

每一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時代的概念車。而在這背后永遠可以找到一條商業的主線。
設計與工程的深度交融
概念車這種形態還不僅僅止于對商業信號的詮釋和釋放,或者說,由商業驅動的變革帶來的不僅是設計上的創新,同時還引發了設計和工藝流程的改變。
“幾年之前,我們在設計過程當中引入了一個新的元素時,就會對內部質量的認證過程進行調整。”舒法介紹說,在設計過程當中更早地引入質量管理,將產品工藝與設計工藝結合起來,可以讓設計師與工程師并行協同工作,以便及時發現和調整故障。
當然,現在的工藝流程和以往也是不一樣的,其中還有技術的驅動。“我們所有工藝數據都由電腦生成”,三維技術在電腦建模、測試以及反復細節調整過程中的應用,使得整個工藝流程大為縮短,內部協作更為密切有效。
“以前汽車設計需要草圖,效果圖,幾個小比例模型,1:1模型,再到翻模;而現在許多中間的流程可以直接在三維圖中完成,整個流程就更加精簡。”郅茜說。上海同濟同捷科技股份公司是國內規模最大的汽車設計、工程及制作綜合型公司,作為該公司汽車研發事業部中央研究院副主任,郅茜主要負責汽車的前期設計,她表示,設計和工藝流程的改變,會產生一個直接的效果,就是“概念車越來越像量產車,量產車越來越像概念車”。
實際上,“現在概念車距離量產的時間越來越短,國際上越來越多的概念車推出后一兩年時間,就進入量產階段。國內的概念車與量產車關系更為密切,中間也許就隔幾個月。”
概念車和量產車的界限越來越模糊,還基于另外一個背景——受全球經濟危機的影響,汽車企業比以往更迫切地希望盡早通過量產而部分消化掉高額的概念車研發成本。意大利至今仍保留著手工制作的傳統,尤其是概念車的制作,很多零部件無法通過模具來完成,翻模就意味成本更高。但是,如果翻模后能夠盡快量產,這部分成本就會被攤掉。
而隨著概念車量產化的周期越來越短,反過來也在影響概念車的整體商業運營的游戲規則。
郅茜進一步介紹,概念車一旦加速投入量產,會有一系列的聯動反應。很多概念車都是企業戰略調整的一個信號,因此在推出前并沒有相應的產品線。這意味企業需要在短時間內快速建設新的技術平臺、生產模具,并重新搭建生產線。不僅如此,為了實現新平臺效益的最大化,企業還會對整個產品體系進行規劃,制定相應的產品路線圖,并且需要為上下游供應商提供明確的技術路線圖,全面地為量產配套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