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詞源學在語文教學中的應用

鮑樹柏

隨著詞源學的不斷發(fā)展，它已經(jīng)逐漸脫離了傳統(tǒng)訓詁學，成為一門擁有自己獨特的研究對象、研究目的、研究方法的學科。近代詞源學的鼻祖應該追溯到清末的章太炎和黃侃兩位先生，它們吸收清代先賢的訓詁成果和理論方法，在訓詁學研究上開拓了一條新路子，在漢語詞族和《說文》研究中取得了新的進展。其后，如楊樹達、沈兼士、黃焯、陸宗達、王力等先生，站在不同的角度，或繼承傳統(tǒng)，或借鑒西方，都在詞源學研究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最近的二十幾年間，詞源學的發(fā)展特別迅速，擁有了一批專業(yè)的科研隊伍，以北京師范大學和浙江大學為中心，在傳統(tǒng)詞源研究和文化考源等方面不斷取得進步。可以說，詞源學的發(fā)展對語言理論、古代文化、歷史語言學、漢語教學等方面都有重要意義。

詞源學，是研究同源詞以及系聯(lián)同源詞族的一門學問。何為“同源詞”呢？這一概念出于印歐語系語言的歷史比較研究中。這一術語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親屬語言中原始共同語的某一詞形形式派生出來的在語音、形態(tài)和意義上相關的詞。這種相關是指同源詞的語音異同必須符合親屬規(guī)律語言之間的語音對應規(guī)律；構詞要素有規(guī)律地對應；詞的意義相同或相近。它的范圍被限定在同出于一種基礎語言的語系、語族或語支的若干親屬語言之間。一是指一個語言內(nèi)部由某一詞根及其孳生詞、或孳生詞與孳生詞構成的一組詞，這些詞在語音（或形態(tài)）和意義上相同或相關。

那么如何判斷一組詞是不是同源詞呢？判斷同源詞的依據(jù)，從詞源研究史來看，有兩點是基本達成共識的，即語音和語義。王寧先生曾說：“派生詞的音與義是以根詞和源詞的已經(jīng)結(jié)合了的音與義為依據(jù)的，因此，詞根、源詞與派生詞之間，以及同源派生詞彼此之間，都存在著音近義通的關系。一組待定為同源詞的語料，在已知它們的音同或音近關系后，判定它們之間的義通關系，便成為確立它們同源的關鍵。”蔣紹愚先生又指出：“判定同源詞必須嚴格按照三個條件：(a)讀音相同或相近；(b)意義相同或相關；(c)可以證實有同一來源。這三條是缺一不可的。”從現(xiàn)在學界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音近義通”幾乎已經(jīng)成為判定同源詞的總原則，這對我們系聯(lián)同源詞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詞源學從訓詁學脫胎而來，遺傳了訓詁學的實用性。同源詞的研究和詞族系聯(lián)，最實用的效果就是可以求證一個詞的詞源，探求它與其他詞的孳乳衍生關系。這對古代文獻的詞語釋讀，理清漢語詞匯發(fā)展過程有著特殊價值。本文立足于中學語文教學，探討詞源學的相關理論和研究方法在文言文教學中的實用價值，一方面它助于漢字的識字教學，一方面它可以對詞語進行精辟的訓釋。分述如下：

一、有助于識字教學

漢字中，形聲字的比例是最大的。康加深的《現(xiàn)代漢語形聲字形符研究》中調(diào)查得出，在7000個現(xiàn)代漢語通用字中，屬于形聲結(jié)構的有5631個，占通用字總數(shù)的80.5%。可以說“形聲字事實上已經(jīng)為漢字的主體部分，甚至可與漢字構形系統(tǒng)劃等號。”從事過漢字教學的教師幾乎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漢字中象形字、會意字、指示字的教學相對簡單，學生們也容易理解接受。而形聲字只能在讀音理解上稍占優(yōu)勢，其具體含義只能靠學生死記硬背。但是如果運用詞源學的相關理論知識，對形聲字聲符的表義性進行闡發(fā)，使學生們在理解形聲字時同時著眼于聲符和形符兩方面，定會收到很好的效果。是看下例：

①甬（影東）（括號內(nèi)為該字上古聲韻），似斛一類的量器。《玉篇》：“甬，斛也。”又可指古代兩旁有墻垣遮蔽的通道。《正字通·用部》：“甬，甬道。”

桶（透東），木制方形的容器。《說文·木部》：“桶，木方，受六升。”

蛹（影東），蠶蛹。《說文·蟲部》：“蛹，繭蟲也。”

筩（定東），竹筒，竹管。《說文·竹部》：“筩，斷竹也。”

通（透東），貫通，暢通。《說文·辵部》：“通，達也。”

捅（透東），觸擊，戳刺，使中空。《集韻·董韻》：“擊也，引也，或從手。”

②峒（定東），山洞。《集韻·送韻》：“峒，山穴。”

（定東tóng），筒瓦，卷曲如筒而中空。

硐（定東），石洞，礦坑。《正字通·石部》：“硐，或作洞。硐，空也，通也。”

筒（定東），管狀樂器。《說文·竹部》“筒，通簫也。”

衕（定東），胡同。《說文·行部》“衕，通街也。”

胴（定東dòng），大腸。《玉篇·肉部》“胴，大腸也。”

恫（透東），惚恫，不得志。《廣韻·送韻》“恫，惚恫，不得志。”

這么一看，將形聲字的表類別的形符和可以表示具體意義的聲符結(jié)合來理解該字，可以使學生們更好的理解記憶，擴大記憶量。但是，如果單純從聲符相同的同源詞（同形同源詞）來解釋形聲字的意義，似乎并沒有完全發(fā)揮出同源詞的作用。同源詞當中亦有相當數(shù)量的聲符不同的同源詞，它們一樣可以幫助教師解釋形聲字的意義。例如：

鍾（章東），古時盛酒的器皿。《說文·金部》：“鍾，酒器也。”

舂（書東），用杵臼搗去谷物皮殼，有中空義。《說文·臼部》：“舂，擣粟也。”

囪（初東），天窗、煙囪。《說文·囪部》：“囪，在牆曰牖，在屋曰囪。窗，或從穴。”

蔥（清東），同“蔥”，蔥葉中空。《說文》：“蔥,菜也。”

盅（透冬），器皿內(nèi)空，又指沒有把的小杯子。《說文·皿部》：“盅，器虛也。”

弄（來東），胡同，上海方言稱胡同為“弄堂”。《字匯·廾部》：“弄，巷也。”

空（溪東），空虛，內(nèi)無所有。《說文·穴部》：“空，竅也。”段玉裁注：“今俗語所謂孔也。”又《說文·穴部》：“竅，空也。”段玉裁注：“空、孔，古今字。”

腔（溪東），動物體空的部分。《說文新附·肉部》：“腔，內(nèi)空也。”

倥（溪東kōng），倥侗，蒙昧無知貌。《集韻·東韻》：“倥，倥侗，童蒙也。”

埪（溪東kōng），即龕，供奉佛像或神像的龕子，中空以擺放佛像或神像。《玉篇·土部》：“埪，空也。”

孔（溪東），洞穴、窟窿。《爾雅·釋詁下》：“孔，間也。”邢昺疏：“空者，穴也。”又有通達義。《說文》：“孔，通也。”段玉裁注：“通者，達也。”

籠（來東），竹籠，中空。《集韻·東韻》：“籠，所以畜鳥。”

嚨（來東），喉嚨。《說文·口部》：“嚨，喉也。”

襱（來東），褲管。《說文·衣部》：“襱，绔踦也。”朱駿聲《通訓定聲》：“襱者，蘇俗曰褲腳管。”

這些字從韻部來看：皆為東韻字。從聲扭來看：舌齒旁紐，與影鄰紐。從語義來看，諸詞都有“中空”義。它們“音近義通”，因此，該組詞為同源詞。這種系聯(lián)詞族的過程教師們不必講解，只把結(jié)果告訴學生，讓同學們進行比較記憶，從中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規(guī)律。這樣，一方面可以提高學生對漢字的記憶效果，另一方面可以激發(fā)學生的興趣，使其嘗試著去尋找其它漢字的同源規(guī)律。

二、有助于詞語精解

同源詞是由一個詞孳乳派生而來的一組詞，因此，同源詞之間一定有著共同的意項。如果一個詞的具體含義我們很難通過這個詞本身來理解，這時不妨對其同源詞進行考察，通過比較分析，可以得到更加精辟的解釋。如：

1.《燭之武退秦師》“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書下注釋曰：“闕，侵損、削減。”為什么“闕”要理解為“侵損、削減”呢？學生們有的就干脆理解為通假字，通“缺”。還如，《鴻門宴》“范增數(shù)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為什么要“舉玉玦”呢？我們可以運用詞源學知識來解釋：

首先了解“玦”，《漢語大字典》解曰：“古代環(huán)形有缺口的玉佩。”而與“玦”聲符相同的一組字有“缺損，開口”義。如：

缺，破損，殘缺。《說文·缶部》：“缺，器破也。”后又有“缺陷、缺點”義。

決，開鑿壅塞，疏通水道。《說文·水部》：“決，行流也。”

抉，挑出，挖出。《說文·手部》：“抉，挑也。”段玉裁注：“抉者，有所入以出之也。”

訣，將遠離相告別。《說文新附·言部》：“訣，訣別也。”有分開之義。

這組字是一組同形同源詞。分析可知，這種環(huán)形有缺口的玉佩之所以稱之為“玦”，就是因為有“缺口”。缺口又意味著“破損”或“傷害”，因此，范增舉玉玦，示意項羽除掉劉邦。

再了解“闕”，《漢語大字典》解曰：“宮門外兩邊的樓臺，中間有道路。”不難看出其中包含著“中間缺開”的意項，因此“闕”與“玦”等也是同源詞。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闕”有“侵損、削減”的意思了。

2.如“言”和“語”。在現(xiàn)代漢語中，“言語”或“語言”已經(jīng)作為一個詞使用了。例如：“你走的時候言語一聲。”“他們之間缺少共同語言。”而在文言文中“言”和“語”是兩個詞。“自言為言，與人談論為語。”“言”本義是“說，說話”，動詞，強調(diào)說話動作。“語”本義為“與別人說”，動詞，強調(diào)說話的方式。《說文·言部》解曰：“語，論也。”《詩經(jīng)·大雅·公劉》“于時言言，于時語語。”毛亨傳：“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因此，“語”還有“告訴、告誡”之義。如《廉頗藺相如列傳》“臣語曰，臣嘗從大王……”。從同源詞的角度來看，從“吾”得聲的字有含“相對、迎對”的意項，如：

晤，相遇，見面。《正字通·日部》：“晤，人相見曰晤。”

衙，迎面阻止。《釋名·釋樂器》：“衙，止也。”

齬，牙齒參差不齊。《說文·齒部》：“齬，齒不相值也。”

铻，鉏铻，物不相當。《廣韻·語韻》：“鉏铻，不相當也。”

對比幾個例子，便可以解釋“言”、“語”之間的區(qū)別了。

同源詞對語文教學的價值，我們在文中只是略點一二，還有很多實證和新的應用領域還有待于在教學實踐中發(fā)掘。詞源學已經(jīng)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他的脫穎而出和蓬勃發(fā)展正是因為其極大的實用性。因此，詞源學的理論和方法，將會為語文教學提供更為有效、更加方便的工具。不可否認，教師們不可能在課堂上講授詞源學理論知識，更不能例舉那么多晦澀難識的字例。我們要做的是將理論深入淺出，結(jié)合常見字例，把知識的系統(tǒng)性潛移默化地傳授給學生，教會學生一種識字記字的方法，并受用終生。

（作者單位：杭錦后旗奮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