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白

渝李

然而遠方是欲望，遠方沒有盡頭。

燒白這綽號起源有三：一是她本姓白；二是她皮膚白；三是她愛吃那道著名的川菜——如果你去四川農村吃過酒，在農家筵席上一定會見到不可缺少的這道菜。在全國很多地方，它有另一個通用名：扣肉。

而此燒白對彼燒白的喜愛完全發自內心。當年她住校，常嫌食堂油水不足，每次她姐姐來看她，總被纏著去校外的“小群家常菜館”打牙祭。每次她必點土碗蒸燒白，白飯就燒白，能吃到滿嘴流油。人生最幸福的欲望是食欲，后來的燒白曾這樣感慨。

讀書時燒白留一把長發，發質不佳，一只塑料夾草草別住，發夾是地攤貨，鑲滿假水鉆。我還記得她老愛穿一條黃乎乎的布褲子，褲腳呈喇叭型，因她人矮且胖，走路時便活像一把移動掃帚。我們懷疑那是燒白媽或她姐姐淘汰的舊貨，多年后燒白卻努力辯解：喇叭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潮人必備單品！

對哦，我們群體吐槽，可惜你晚穿十幾年。

燒白不服氣地大叫：你們懂什么，我走的是復古風！

由此可知，后來的燒白已然成了時尚達人。然而在當時，班級也像小社會分三六九等，燒白努力想與城里孩子打成一片，但每次填表格領助學金，燒白名字的前綴總是“農民工子女”。唯一能為燒白奠定地位的是學習成績，她很拼命，據說宿舍的蚊帳曾因秉燭夜讀而被燒得千瘡百孔。

后來，燒白考到了上外，大學期間我們聚過一次。考分、獎學金已不能作為社交資本，依然白胖土氣的燒白夾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同學當中，聽她們講品牌衫、化妝品、男朋友，開不了口只是笑。有人笑她：“燒白，你到上海就不該叫燒白了，要叫南翔小籠包。”“不，該叫山東大包子！”

是從那時起，燒白決定不再做“土碗燒白”的嗎？

時間是最好的鍛造師。畢業再聚，燒白成了標準的外企“白骨精”，妝容精致，精通混搭，那時還沒流行“愛瘋”，她用Nokia最新款。傳說燒白的男友家里有四臺車，這讓大家一片嘩然，誰料到平凡如燒白，居然能勾搭上富二代，只有燒白神色自若，艷羨聲中施施然同男友煲電話。

燒白活躍起來，在校內和人人網上狂曝密照，猛秀恩愛，作得像個剛上位的小明星。有時叮咚一聲從MSN上跳出來說，無限煩惱又要去歐洲出差，親愛，要帶化妝品么？隔幾天拎著LV自拍，啊啊啊，我又腐敗了。

燒白享受著大家的羨慕嫉妒恨，然而很快，關于她的一件八卦開始瘋傳：一女同學去上海出差，約燒白見面，燒白一身名牌赴約，這位女同學也是個名牌控，當下艷羨地翻看燒白的GUCCI包，結果發現里面有張租賃單。盡管燒白事后拼命掩飾，但女同學憑經驗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們：燒白的衣服和包包都是租的。

這件事的真偽至今無從考證，然而后來卻發生了一件真實的事。有一天，收到燒白短信，說她人在西安出差，讓我替她還一下信用卡。我懷疑是詐騙短信，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后來才陸續聽說同學們都有收到短信，有人甚至接到電話。燒白在電話里哭，說幾張信用卡都刷爆，累計欠銀行近十萬，我們這才曉得她半年前丟了工作。

燒白的富二代男友呢？大概，也只是杜撰吧。

那以后同學聚會，再也沒人聯系過燒白，但酒足飯飽，總會當笑話般聊起她。欺騙的起因是什么呢，我想是虛榮心吧。記得上幼兒園第一天，穿新衣，媽媽說，打扮干凈漂亮小朋友才會跟你玩。人生充滿修繕與掩飾，誰不想要理想和完美？虛榮是前行的推助力，對此我從不懷疑，然而遠方是欲望，遠方沒有盡頭。

只是，在燒白充滿表演意味的人生中，看似旁觀者的我們，又曾扮演了什么樣推波助瀾的角色？我總想起許久前的某個深夜，燒白曾歡欣雀躍地告訴我，她學會了做燒白，她媽媽專門從老家寄來敘府芽菜，芽菜墊底，白飯佐燒白，味道賽過“小群家常菜”。

她還好嗎？如今的她，還會不會懷念曾經擁有最幸福欲望的那樣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