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下一次我會像你一樣勇敢

這是一封因當時沒有寄信地址而沒有寄出去的信，等到一年多后我再見余翰文時，卻失去了將它拿出來給他的沖動。所以這封信，實際上是寫給我自己的。

翰文兄：

從公園一回來我就給你寫這封信。不得不說，這城市已經徹底地失去了星空。我特意到公園里去，結果卻發現那里的路燈灼灼，我跑遍了各種高地，也沒能見到那年夏天與你一起在鄉下看到的星空——銀河系的星云飄蕩在數不清的星星之間，土星則在不遠處的天際散發著微紅的光芒。換個方向，能看見北斗七星靜謐安詳。

那幾夜，我內心一直在震撼——宇宙大到無垠，而我們那么渺小?；盍巳鄽q的我，以前竟從沒有過真切的感悟。

第二天，你繼續騎著自行車前行，沒有明確的目的，而分明又有極明確的目的。而我則返回城里，看似目的極明確，卻又分明完全沒有目的。

我曾有一次問過你，你的人生意義是什么？你微笑：多看一些這世間的美景，多閱一些這世間的人心，何嘗不是一種人生意義。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正值你妻子因為受不了你每年用三個月去騎車旅行而帶著孩子與你離婚之初。

我還記得，你妻子向我控訴你時用了一個詞——著魔。你著了魔。在正常人眼里，一個扔下五十萬年薪，不惜自動離職，就為了能騎單車旅行的人，確實是著了魔。

以前一直不懂得你。但前兩天我下樓去倒垃圾時，站在街口，忽然間就懂得了你。

那一天，我什么也沒帶，在家常衫外只套著一件風衣，下樓去倒垃圾，正是雨后，有無比清新的空氣，路上很少人。

扔掉垃圾后，我下意識地沿著那條路一直走了幾步。忽然間，我好想沿著那條路一直走下去，永不回頭……

如果一直走下去，會遇到許多新奇的人，新奇的事，好壞都不要緊，而我也不再是我，只是一個完全新的、陌生的人。

我向前走著，腳步越來越快，是對未知的興奮，也怕身后的牽絆來拖住我的腿。

但毫無理由地，我又停住了，我回過頭來，即使走了那么遠，我還能看見我家所在的樓，高高地聳立在夜空里，我甚至看得見我家的窗口，正亮著燈。

我站了好久，終于回轉身來，回了家。

就在那夜，我終于懂得了你。懂得了你比我勇敢一百倍。

如果一直往前走下去，我們不僅僅是舍棄了妻兒，背了罵名，也舍棄了從前的所有：貌似成功的人生，舒適的生活，和我們自小形成的價值觀，以及為這種價值觀而做過的刻苦努力。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去看星星之前參加了我們的同學聚會。聚會上，同學們都問起了你，他們一致地朝與你關系最親近的我看過來，我緩緩地說起了那個倒垃圾的夜晚。

然后，所有的同學都沉默了。

同學聚會結果就以沉默終場，我們每個人都相互握手，無言地握手。最后一個與我道別的是趙致武，內斂少言的他，卻主動跟我講起了這些年很少參加聚會的陳家豪的事情。

他出家了。正式剃度于廈門的南普陀寺，此生都會在廟宇里修行。那一回，他跟著單位去廈門旅游，結果他就在那里出家了。

2010年的10月，我們中有人出家，有人獨自行路，有人獨自仰望星空，下一個，又會發生什么呢？

我想，下一次，我也許會像你一樣勇敢。

雷鳴

2010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