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的花語是愛和希望

王瑯

霸道，愛顯擺，不懂禮貌。

我想，沒有人會喜歡這樣一個弟弟。

因為他的到來，我失寵了

四歲以前，我覺得我是家里的公主，直到有了弟弟小苜。

小苜的到來，讓我覺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發生了巨大變化，由公主直接淪落成父母的使喚丫頭。比如，他們經常會叫，小蓿，幫弟弟拿下牛奶，小蓿，幫弟弟拿下尿片。

小苜很愛哭，什么事情不隨他的意，他就用大聲號哭來表達不滿。他的聲音又尖又細，無論在什么角落只要他這么一叫，那聲音準能傳到父母的耳朵里。于是，父母的責備聲會緊隨而來，小蓿，你怎么又欺負弟弟了。

每當此時，我都會產生一個很陰暗的念頭，那就是用破抹布塞住他的小嘴。

后來，他讀小學了，跟我一個學校。由于我在學校是個品學兼優的三好生，而他又過于頑劣，所以，我就成了老師教育他的正面教材。那時候老師和同學都習慣叫他小蓿的弟弟。

每天放學后，領著他回家，路上總有人善意地跟他打招呼，叫他小蓿弟弟。對于這個，他煩不勝煩。終于有一天，他徹底爆發，沖著我喊，以后再也不想做你的弟弟！

從那天過后，他當真沒再叫過我姐姐。有時候實在避不過，他也喊我，小蓿，小蓿。不過，他的功課倒是上心了很多，偶爾也會拿個優回來。每每他得了優，他必定會舉著成績單在每個房間都走上一圈，直到父母表揚他為止。

霸道，愛顯擺，不懂禮貌。我想，沒有人會喜歡這樣一個弟弟。

他說，讓我來供你讀書

高三那年，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當我跌跌撞撞跑到醫院，摟著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父母時，我覺得天一下子塌了。

料理完父母的后事，我待在家里沒去上學。那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我和小苜今后的路該怎樣走。小苜還小，雖然我一直不那么喜歡他，但他畢竟是我弟弟，況且媽媽在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說，小蓿，小苜就交給你了。

我想了很多種方法，其中最可行的一個辦法就是我輟學和朋友一起去廣州打工掙錢供他上學。想好后，我找小苜談話。

聽我說完我的打算，他沉默了半天才說，姐，我不想讀書了。

那是他那么多年來第一次叫我姐，可是，我卻很生氣。我啪地摔了一只杯子，沖他吼，如果可以選擇，你以為我愿意去打工？我想讀書！

小苜安靜地看著我發脾氣，等我吼完了他才說，姐，你去讀書吧。我來供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像個深思熟慮的成年人。他供我？我冷笑，一個十四歲才念到初三的孩子，他拿什么供我？

小苜說，姐，我真不想讀書。況且，以我現在的成績也許連普通高中都考不上，更不要談以后的大學了。你不同，你是讀書的料。

那天晚上，我們爭執到很晚也沒有結果。第二天一早，小苜就不見了蹤影，晚上很晚才回家，回家后他臉也不洗倒頭就睡。一連幾天，天天如此。到了第七天晚上，他早早地回來了，有些興奮地對我說，姐，你可以安心去上學了。我找到工作了。

原來，這些天，他在一個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打雜的活。我問他，你能吃得消嗎？他笑笑，能，不過是把拌好的水泥用推車從公路的這邊推到那邊而已。我又問他，你才十四歲，別人怎么會雇你？他說，我不是長得高嗎？我跟他們說，我有十七歲了。

小苜那時候大概才一米六幾，而且，他那么瘦，從小就嬌生慣養，他怎么可能吃得下來那個苦？

小苜說，姐，你放心吧。我已經挺過了七天試用期。而且，我一定可以堅持下來。你就放心去讀書吧，以后考個好大學，我跟著你也享享福。

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拗不過小苜，我還是去讀書了。

高三的課程很緊張，所以，我從來沒有去弟弟的工地看過。我想，也許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只是把拌好的混凝土從公路的這邊推到那邊吧，他力氣小，每次可以少推點，多跑兩趟就行了。

我的任務是，每天放學后，回家做飯，然后等小苜回來吃飯。有一次，我做好飯，他還沒有回家，我就拿出書一邊學習一邊等他。有次小苜回家后站到我身邊我也沒發覺，見我那么專心，小苜問我，姐，是不是學習特別緊？

我點頭，是，現在是沖刺階段，還有幾個月就要考試了。小苜聽了我的話，沉思了一會才對我說，姐，那你以后回家就別做飯了，我回來做。

第二天，他真的比我回家早。我到家的時候，他把飯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一堆雜七雜八的菜葉子煮了一大鍋，旁邊的電飯煲里蒸著飯。

吃飯的時候，他竟然從電飯煲里撈出一枚雞蛋。姐，我聽別人說，你這個時候要特別注意營養。以后，我就每天給你煮個雞蛋。他把雞蛋遞給我說。

我把雞蛋推到他面前，你吃吧，你上班那么辛苦。他呵呵樂了，我不愛吃。他說，吃了這個雞蛋，你就得給我考個好大學，要是考不上，我會讓你吐出來的。

高考那幾天，他每天給我煮了兩個雞蛋。他說，姐，你一定要好好考試，別糟蹋了我這兩個蛋。

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他拿在手里反復翻看。好半天，他才說了句，好樣的，還真沒有糟蹋我的雞蛋呢。那天晚上，他早早睡了。半夜，他卻爬起來坐在屋外看星星。我被他吵醒，問他怎么了，他扭過頭去抹眼睛，說，我姐有出息了，高興唄。

暑假里，和同學回母校，在校園里遇見小苜曾經的班主任。他看見我，問小苜的近況。當我支吾著告訴他，小苜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他說，小苜那時候成績已經在班里是前幾名了，那么聰明的一個孩子，可惜了。

第二天，我去了小苜的工地。我那時候才發覺他的工作并不是光推混凝土那么簡單。他得做那么雜七雜八的事情，一會兒有人喊，小苜，把磚推過來。一會兒，又有人喊，小苜，混凝土也沒有了。他那么瘦削的身體卻推著那么大的一個推車，因為用力，身子彎曲得像一只蝦。

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他說，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上了大學后，開始住校。學校離家不遠，但我很少回去。我找了一份家教，還找了一份在大街上發傳單的工作。這樣，小苜就不用負擔我的生活費了。

可是，小苜還是給我錢，我不要，他就急。我只能給他偷偷存起來，我想，等我畢業掙錢了，再讓他回學校讀書。

小苜問我，姐，你做兩份工作累不累？我搖頭，再累也比不上他累。

我做家教的那個小孩很聽話，只是，地方有些遠，不順路。有同學建議我換一家，可是，我一直沒換。沒有人知道，我不換不是因為那家的小孩聽話，而是因為那家的男主人。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當你見到一個男人的時候，你會完全的淪陷。當然，也不是說這個男人特別優秀，但是他卻對你有致命的吸引力。而那家的男主人，就是這樣的男人。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天空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愛情，我完全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我的愛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只一下，他就被熔化了。我和他偷偷好了半年，在那半年，我們什么山盟海誓的情話都說過，我不光給了他純凈的愛情，還給了他清白的身體。

十九歲的那一年，我懷孕了。當知道這個情況時，我整個人都懵了。我第一時間告訴了那個男人，可是，他卻比我還怕，甩給了我幾張薄薄的鈔票后，再也不肯見我。

我想到了死。那天晚上，乘小苜工地加班，我割開了自己的手腕。當看見鮮血洶涌而出的時候，我掙扎著打了個電話給小苜，聽到他的聲音，我只是哭。小苜跑回家，看到渾身是血的我，嚎叫著背上我就往醫院跑。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三天后，小苜來接我回家。那天，他固執地要背著我走。從醫院到家不遠，小苜卻走了二十分鐘，他說，姐，你怎么能做傻事呢？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趴在他的背上，我忍不住哭了。他那么瘦，背上的骨頭硌得我生疼，而且，他還那么矮，這一年多的時間，他竟然沒怎么長高。這個小我四歲的男孩，在父母離開后，毅然用他瘦弱的身體為我撐起了一片天空。可我，做了些什么？

回家后，他把我放在沙發然后又抱來被子給我小心地蓋好。他說，姐，我在廚房做飯，你躺在這里可以看見我。

我就躺在沙發上，看他在廚房里忙著殺雞燉湯。我們吃雞的機會很少，他根本不會殺，他一刀下去，那雞還在拼命撲騰，雞血濺得他滿臉都是。他一生氣，就把雞放菜板上，然后一刀剁下去，把雞頭剁了下來。

后來，我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聞到了雞湯的香味。他端了滿滿一碗給我，可是，我卻吃不下，眼淚撲哧撲哧不停地往湯里掉。他看我這個樣子，終于發了火。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摔門而出。

四個小時后，他一瘸一拐地回來了，然后悶聲不響地又盛了一碗湯給我，他端過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嘴角有血漬。我問他怎么了，他說，我把那家伙揍了一頓。你如果再哭的話，我就再去揍他一頓。

我的眼淚被嚇了回去。我不知道十五歲的他怎么是一個三十幾歲男人的對手。我摸著他流血的嘴角問他，疼嗎？他拿過我的手，姐，誰沒有做錯事情的時候，但是你這樣自暴自棄，我很疼，是心疼。

那是第一次，我只讀過初中的弟弟對我說出這樣文藝的句子。而就是這句話，讓我明白，我得堅強。

小苜失戀了

大學畢業后。我進了一家公司做文秘。和那些夢想在這個城市里尋找自己一個小天地的所有女孩一樣，我每天勤奮地工作，早早擠公交去上班，在領導面前好好表現。可是，卻依然不如意。每天分配給我的工作都是些瑣碎得沒有人愿意干的事，這樣的工作讓我看不到前途。于是，我決定考研。

這個時候，小苜已經沒有在建筑工地上班了。他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有個很愛他的小女朋友，他們合計著開個小店。當知道我要考研，他竟然把他準備開店的積蓄全部給了我，他說，姐，你要真想考研，你就辭了職專心去考。

我推辭。小苜生氣了，姐，只要你想讀書，我就會供你。你出息了，也是我們老王家的光彩。

我很沒出息地接過了小苜的錢。

不久后，小苜失戀了，原因是小苜把開店的錢給了我，他的小女朋友跟他鬧翻了。

他們分手的時候，小苜喝多了酒，大病了一場。我問他，為了我讀書，和女朋友分開值得嗎？

他勉強一笑，傻瓜，這個世界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你愿意或者不愿意。

他笑得很難看，在床上躺了幾天的他，下巴上竟然有零星的胡子冒出來。這個樣子的他有一種滄桑感。

苜蓿的花語是愛和希望

我現在已經成功考取了研究生。而小苜卻還在這個城市打著零工，他說，姐，只要我們努力，一切會好起來的。我知道，他希望的好起來，是我可以有幸福而滿足的生活，他可以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店鋪。

我想摸摸他的頭，可是，伸出手去，才發現他已經那么高了。高得我踮著腳尖才能摸到他的頭。

有一天，在看書的時候，偶然看到一則介紹苜蓿的資料。上面說，苜蓿的花語是愛和希望。還說，苜和蓿這兩個字要合并在一起，才有意義，代表一種草質優良的牧草。而且，這兩個字并不能單獨使用，當它們分開，就沒了意義。

看到這里的時候，我忍不住淚流滿面。原來，我和小苜這輩子的姐弟情是注定的，因為，我們合在一起，就代表著希望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