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法師
萬般情,萬般恨,像那春江河,波瀾隱隱
有一陣子,我們喝酒最兇的時候,經常有人喝著喝著就不見了,有人喝著喝著就哭起來,還哭得很委屈。而阿聰不一樣,他總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喝醉,自得其樂地在那里笑,有時候還和隔壁桌的人聊天。擔心他惹事,把他送回去的任務總是交給我。
可是那里有幾十棟長得一模一樣的農民房,我送了他很多次,總記不住他住的房子。阿聰咬定說其中一棟,然后趴在門上一遍遍地輸密碼。有時候運氣好,會驚醒房東,房東隔著鐵門很不耐煩地說:又找不到家啦?他住隔壁那棟的嘛。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阿聰不是這樣的。
廣西人阿聰畢業于西安交大,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他們公司做外貿,他負責阿拉伯地區的跟單。除了踢球,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爬山。幾乎整個漫長的夏天,我們都在深圳那些清涼的山岡上度過。爬山時,阿聰用手機一遍一遍放粵語老歌,我們最喜歡的一首叫《一二三上海灘》,他第一次在卡拉OK給我們唱的時候,舉座皆驚。歌詞是這樣的:
萬般情,萬般恨,像那春江河,波瀾隱隱……
阿聰在公司里有個肥婆搭檔,因為是老板的親戚,做事情經常連累他不說,還總把責任往他身上推。那年歐洲杯要開打的時候,阿聰和肥婆鬧翻了。他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去你媽的,老子不干了。
辭職后的阿聰明晚上喝酒看球,白天睡覺,等到比賽看完,七月已經來臨,我們勸他找份工作,他說,我想去北京看奧運。他真的去了北京,期間我們偶爾會接到他的電話,有時是喝了酒打來的,他在北京喝得暈乎乎的。
可是從那個秋天開始,不景氣的外貿行業開始提前進入冬天。接下來差不多整整一年半,阿聰都處于失業狀態,他待在老家遲遲不肯回到深圳,說要給母親辦大壽,然后老家的房子要整修,再后來他說要考個汽車駕照。我們在喝酒的時候會想起遙遠的他,想起他很大聲可以放歌的手機,想起那首回蕩在山岡上的歌:
萬般情,萬般恨,像那春江河,波瀾隱隱。什么緣, 什么份,隨逝水東流再不要問……
第二年冬天,我們突然接到阿聰的電話,他要回來了。老實說,我們都已經慢慢習慣他在廣西了——在老家結婚生子、劈柴喂馬,也未嘗不是幸福的日子。但我們還是很高興,說:酒已經擺上了,等你來??!
有的人身上有一種力量,就是時光和世事似乎對他們不起作用,他們容顏不老,笑容依舊。阿聰就是這樣的,再見時,他仿佛穿著昨天的衣服,來和我們繼續未竟的酒局。他在深圳很快找到了新工作,離我們有兩小時車程,在和惠州交界的一個小鎮。他偶爾來參加聚會,但無論多晚都一定要打車回家。你能感覺得到,我們在漸漸走遠。
我要說的是今年春天的一件事情。
本市一家報紙報道,在金龜村一處偏遠荒山上發現了許多野生花樹,開滿了燦爛芳香的野花。我們在周末興致勃勃地驅車前往,快到金龜村時,有人說,阿聰不就在這里嗎?我們趕緊聯系阿聰。到山腳時,果然見到了阿聰熟悉的身影。他在前面帶路,我們一起走進了沒有道路的荒山。在翻過兩道小山梁后,我們看見了漂亮的花樹,遠遠地盛放在山谷的對面,在最遠處的山峰上,有很大的一片花,隱約在云霧的樹林里。大家都像陷入了夢魘一樣,直到下山,山腳農莊的酒菜香氣飄過來,才像從夢里醒來,重回人間現實。
吃過飯天色已晚,大家匆匆作別?;丶业穆飞?,有人說了句:阿聰是不是真的來過?車燈照著虛無的夜空,大家都沒有出聲。我想起我們那些烈日下踢球的日子,漫長夏天在山岡上漫步的日子,它們應該都已經真的走遠。
一二三上海灘
曲:顧嘉輝 詞:黃沾
萬般情 萬般恨
像那春江河 波瀾隱隱
什么緣 什么份
隨逝水東流 再不要問
前塵舊事偏偏多記憶
心中種種嘆息都烙下印
潮濤永遠沖不去
心里面 往日痕
越多情 越多恨
何日江水會停
平息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