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沖動的孩子懂得去放眼未來人生,或者懂得理解父母的不易,他就開始變得不敢。
年少歲月,熱血事
方玄卓每次不開心就會想到年少時“不可一世,桀驁不馴”的自己——一點點小事都會火冒三丈,揮拳解決,信奉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沖動且莽撞。
印象最深刻就是17歲那年的事了。其實回想起來方玄卓至今都不知道當年的群架事件因何而起。本來自己正在宿舍吃午飯,一個朋友跑來找到他,說自己因為一點什么事兒和某班的誰誰吵起來了,想找幾個人一起“教訓”一下對方。
方玄卓義憤填膺,未及把口中的飯菜咽下,就擊掌而起:“好,我立刻找人去!欺負我兄弟就是欺負我!絕不放過他!”
有種小流氓的痞氣和義氣。
事情發展到后來,對方知道了方玄卓在“召集人馬”后,也趕緊聚集自己的“部隊”。于是當天的晚自習完畢后,學校操場里上演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打架事件。結果,方玄卓重傷——右胳膊骨折,下巴也被不知名的利器豁開一道大口子。
那個朋友去醫院看望方玄卓,方玄卓說:“沒事兒!兄弟一場,應該的!”說完因下巴撕扯得疼痛而開始齜牙咧嘴的滑稽表情,他還想舉起自己打著石膏的右臂拍拍朋友的肩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后還因為這事被退學,沒有拿到高中畢業證,所以很長時間方玄卓空蕩的簡歷上學歷一欄都寫著:初中。
多年以后想起來,他依然不后悔自己當時的做法和選擇,雖內心也承認自己過激了,如果冷靜下來當時能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但這也是多年以后的想法了。
后來便是22歲那年。
那已經是第N份工作——房地產銷售。老板是尖酸刻薄又色迷迷的老男人,銷售部的女孩兒沒少被他吃豆腐。
這一日,方玄卓本來要去找老板匯報工作情況,走到門前卻聽到里面的對話,有老板求好的甜言蜜語,而女孩兒的聲音是很怯懦的拒絕,甜言蜜語轉而成了威逼利誘,女孩兒的聲音便哽咽起來。方玄卓一腳把門踢開,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女孩兒拉到身后,老板驚異地喊道:“方玄卓!你要干什么?!要造反嗎?”方玄卓面無懼色:“你個禿頂口臭的老男人!你那些臭錢留著給自己買紙燒吧!”老板氣得大叫:“你……你……你……”“你”了半天沒“你”出一句整話,方玄卓接著說:“你大爺!”說完拉著女孩兒就要走出被聚焦的辦公室,老板在身后咆哮:“我要扣你工資!!!”“愛扣扣!老子不干了!”方玄卓意氣風發地回答。
這次沖動應該是最值得的一次,因為雖然丟了工作,卻迎來了愛情:那個女孩兒成了他的女朋友,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女孩叫張笑,兩個人的感情經歷一年多的甜蜜后終于開始頻繁地爭吵,是愛情平淡后的必然。但是每次吵架的原因竟然都是張笑大聲斥責方玄卓越來越膽小,越來越孬,越來越不夠男人。
每當這時候,方玄卓總會反問她:“你忘了你當初為什么做我女朋友的?”
少時的事跡也成了一種炫耀的談資,最初張笑聽到的時候,總說方玄卓夠爺們,夠膽兒。但是聽得多了,不免厭煩。
成人的世界是冰冷的
方玄卓上學的時候并不是一個好學生,但是過了這么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記得中學的英語課本上有一句話是:The adult world is cold,翻譯成中文是:成人的世界是冰冷的。
本不愛思考的他,聽到這句話時卻聚攏了精神想了好久,好久。
步入社會幾年后,方玄卓最大的感觸就是:社會是個大染缸,誰走進來誰變臟。
生活就像掃雷,不知道哪一步路就會踩中讓自己“萬劫不復”的地雷。退縮這種東西像一種迅速滋生的病菌,隨著在社會浸泡的時間越長就發作得越厲害。
方玄卓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學會了退卻與忍讓,或許從家人不斷地規勸中開始,或許從那次見到公交車上有人指出小偷卻被捅了一刀開始,或許從被老板告知公司不需要太有思想的員工開始,或許從不斷失業連續吃三個多月的方便面開始,或許從新聞上看到攙扶摔倒的老人卻被訛開始……
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更多的,是因為張笑。
因為方玄卓,張笑學會了做紅燒魚。她每次端上來時,都緊張兮兮地問:“好吃么?比上次好吃了一點點么?”如若他點頭,張笑則甜笑如醉:“我以后一直一直給你做。”方玄卓微笑,眼前出現了排著長隊的無數盤冒著熱氣的紅燒魚,未來的歲月那么長,可以一直吃到紅燒魚,便是美好。
出去散步,遇到夫妻雙雙推著白白胖胖,咯咯笑著的嬰兒。張笑問:“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方玄卓震驚了,才想到,未來的人生里,他也要為人父。
便想起了父親為他做過的一切。小時候給他擦鼻涕,用滿臉的胡子扎他的臉,在他住院時照顧他,在他被退學時提著禮物,扯著臉笑著求學校每一個老師……
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那些動不動就熱血的歲月倒成了一種拷問,在歲月那頭凝眉冷目地看著他。
當一個沖動的孩子懂得去放眼未來人生,或者懂得理解父母的不易,他就開始變得不敢。怕一出手,就擊碎了可以看得見的未來的美好生活,擊碎父母的殷殷期盼。
這不敢,漸漸成了生命中最頑固的信念,在任何念頭跳出來之前,便僵僵地立在思想之前。久之,便成了麻木。
這天的事情本來也簡單,方玄卓陪張笑逛街。因為換季,張笑要添置衣物,兩人找到一家小店,煩勞導購拿了幾件衣服后都不滿意,張笑便對導購說:“不好意思,我們還是再轉一下吧。”導購不滿地收拾著衣服嘟囔著說:“買不起就不要逛街啊!”這句話戳中了辛苦的打工族張笑,她回身說:“我就不買,就是想試,就是想麻煩你!怎樣?”導購無言片刻緊接著一句臟話,張笑立刻還擊……
方玄卓一直一言不發,直到張笑和導購打起來,他才伙同周圍的人把她們拉開。方玄卓費了好大力氣把怒火沖天的張笑帶回家,殊不知這不過是轉移了她的“戰場”。
“方玄卓你他媽還是個男人嗎?你女朋友被人打罵,你是啞了還是癱了?”
“……”
“真夠孬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跟了你!”
“難道你忘了你當初為什么做我女朋友的?”
“別跟我提當初!你好意思提我還不好意思聽。孬種,膽小鬼,我們分手!”
爭吵沒有再進行下去,方玄卓眼睜睜地看著張笑走了,居然不敢挽留——其實是不敢面對自己曾經的勇猛如今的懦弱,而張笑的存在,會一直提醒著自己不堪的現實。
方玄卓在屋子里昏睡了好多天,在睡夢中也會看見那些排著長隊的紅燒魚,和白白胖胖的孩子都成了泡沫。后來睡不著了,他便目光渙散地盯著天花板,想了很久,終于承認了現在這個膽小鬼的自己,想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已經再找不到借口推脫,確實是自己把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
往事歷歷在目,躺在病床齜牙咧嘴的自己,同老板叫囂的自己,和現在在公交車上看到小偷裝瞎子的自己,對于強勢無能為力的自己一幕幕重合,反射出張笑走時臉上絕望的表情。
或許是告別,或許是緬懷
宅家數天后,方玄卓終于想起要出門轉一轉。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烏云密布的大陰天。
方玄卓漫無目的地沿著小路向前走,心思都漂在別處,迎面走來一對情侶也沒有注意。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女孩兒的肩膀,就聽身后一聲夸張的驚叫:“哎呀!”
方玄卓趕忙回頭去攙扶女孩兒,連聲說:“對不起!”旁邊的男孩兒道:“對不起個屁啊!你丫走路不帶眼睛啊?!”
“你怎么說話的?”
“就這么說?不愛聽滾!”
方玄卓紅了臉,怒聲道:“你大爺!”
“你他媽罵誰呢?”男孩吼著推了方玄卓一個跟頭,他立刻爬起來撲過去,兩個人打斗起來,惹得很多人過來圍觀,后來又來了幾個男孩的朋友,一起加入了“戰斗”,以一敵眾,方玄卓很快敗下陣來。
“戰斗”逐漸升溫,有路人驚叫:“再打就出人命了。”打得熱火朝天的人方才罷手,大家齊齊盯著依然躺在地上目光呆滯的方玄卓,旁邊有人小聲說:“不會真死了吧?”
找事的男孩兒吐了口唾沫說:“操!不會這么背吧?”說著走過去踢了方玄卓一腳,他依然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笑,因為嘴里含著血,牙齒越發顯得白慘慘的,配上那突然莫名其妙的笑,情形詭異得讓周圍人頭皮一炸。
有人喊了一聲:“快打120!”鬧事的一伙人趕緊散了,路人慌著打急救電話,卻沒有一個人上前看看倒地的方玄卓。
方玄卓看著那些人越走越遠,看著路人們打急救電話,笑意越發深了。他眨了眨眼睛,始終保持和天空平行的躺地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低沉的天空。風一瞬間狂野了起來,陰沉的天空開始松動,不一會兒,從烏云的裂縫中突然灑下幾絲光芒來,直照在方玄卓遍體鱗傷的身上。
他記起張笑說的話:人只活在現在,任何過往都不能成為現在生活的證據。
原來我確實不是膽小鬼。他模糊地想,卻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了意義。
天晴了,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遠遠地聽見急救車的鳴聲。他閉了閉眼,喃喃地說出了兩個字:“再見。”
【新人簡介】
信小釘,本名信瑩超,生于1991年,曾獲十二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十三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渴望去偽存真的生活,希望以夢想為船,文字為帆,抵達自己。
【前輩點評】
成人的世界是冰冷的。作為一個成人,我被小說感染了,想起了曾經的青春年少和之后的逐漸在疼痛中成長。不足之處為文中出現過多的排比句……不過,技術都是次要的,對寫作的熱愛與勇氣要比技術重要得多。
——作家韓三省
天真與成熟,到底哪個更可恥?哪個更可悲?行文干凈而利落,跳躍且跌宕,敲入心弦,起伏成篇。敘事凝練,但用語稍嫌陳舊,新鮮感不足。
——長沙理工大學文法學院中文系教授寧淑華
在閱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我遭遇了自己的青春與成長,與成年后的迷茫及不知所措。如果作者能多些閱歷,境界上也許能更開闊。閱歷與年齡和經歷有關,而閱讀就是經歷的一種。
——責任編輯蘭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