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穿越小說的敘事特質分析

李玉萍

網絡穿越小說的“穿越時空”文學母題造就了它“穿越時空”的基本敘事模式。這種敘事模式使它的敘事呈現出三個敘事方面的特質，即異時空體驗式敘事，交錯時空的敘事趣味，時空交錯中的“拼貼”敘事。

異時空體驗式敘事

穿越小說是一種頗具創新的好體裁，一種可以讓創作者放開束縛、一展身手的體裁。穿越小說可以囊括幾乎所有的故事元素——歷史、言情、武俠、仙俠、都市、玄幻、奇幻、探險、科幻、魔幻、異能、軍事、同人，等等，在這一點上，它與20世紀盛行的港臺新派武俠小說有共通之處，那就是熔多種有魅力的故事元素為一爐，開辟小說世界的新疆域，體現了小說創作的無限可能性，并且基于當代中國人的情感與價值觀念，營造出一個有距離感的想象空間，從而表述當代人的夢想、欲望與情感，展現當代人尤其是當代青少年期望中的奮斗、成長與愛情想象，為在現實生存競爭壓力下疲于奔命的他們提供了一個可供喘息和放松的精神樂園，舒緩他們疲憊與焦慮的神經。

網絡穿越小說最吸引人的是它“在場”的、代入感極強的異時空體驗敘事特質，這種特質使作者和讀者都有一種“生存在別處”的體驗，而這個“別處”，往往是與日常生活相疏離的、充滿魅力的想象空間。

穿越小說的一個最基本敘事模式就是現代人離開了原有的時空，穿越到異時空之中，在那個時空中展開了一系列的傳奇經歷。這種模式決定了穿越小說的作者或讀者在創作或閱讀穿越小說的時候，都會是一種親歷式的夢幻傳奇體驗，這種體驗式的傳奇敘事造就了穿越小說的獨特魅力。

一般而言，虛構的傳奇類小說的敘事環境都會與社會現實有一定的時空距離，正是這種夢幻式的距離美感與故事情節的緊張刺激造就了它的魅力。以往的此類小說諸如武俠小說、奇幻小說等是依靠英雄的夢幻傳奇吸引讀者眼球的。穿越小說也非常擅長于提供一個驚險刺激的夢幻世界，但它的獨特之處在于讀者不再是一個夢幻傳奇的旁觀者，而就是一個“在場”的親歷者。穿越小說的作者與讀者在曲折離奇、精彩紛呈的傳奇敘述或者閱讀中，通過現代普通人穿越時空的基本形式，以主體的姿態“親歷”另一個時空的傳奇。其他傳奇類小說實質上的“他者傳奇”演變為穿越小說的“我”的傳奇，這一點造就了穿越小說吸引當代普通大眾的最大魅力。比如，歷史元素的運用，武俠小說運用歷史元素注重的是真實歷史帶來的宏大敘事，從而能夠在廣闊的背景中完成傳奇故事的敘述和傳奇人物的塑造，并賦予這些傳奇故事與人物的“真實性”；而穿越小說運用歷史元素注重的是對于歷史事實的“親歷”，甚至解讀或篡改歷史細節，以滿足現代人對歷史的好奇與探究心理。穿越小說最初的經典之作大都如此，通過穿越的途徑去親歷知識素養中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歷史，無疑妙趣無窮，例如，清穿文最青睞的“九子奪嫡”，一樣的事件在不同的穿越小說中有了各種不同的奪嫡過程詮釋，但結果必定是雍正登位，與史書記載相符。再比如，穿越同人類小說中的時空環境，人們可以以穿越為媒介，親歷自己喜愛的藝術作品世界，基于自己對這些藝術作品的情感、理性審視并結合自己的夢想，通過小說的書寫表達自己對于所喜愛的作品、人物等的解讀與詮釋。穿越同人文《書中游》以穿越的形式重寫了黃藥師的形象，讓讀者以親歷的方式重溫了金庸武俠小說的經典故事；而《仙劍同人——我是仙劍路人甲》中，作者扣子依依以穿越為途徑，重寫了網絡游戲《仙劍奇俠傳》中的人物和故事。

這種在場的、代入感極強的異時空體驗式敘事，讓網絡穿越小說成為人們在文學方面實現網絡化生存的最佳選擇方式。

交錯時空的敘事趣味

穿越小說最獨特的情節架構就是不同時空之間的跨越，時空的交錯帶來的是跨時空的文化碰撞，從而產生極強的戲劇感與情節張力，使得穿越小說產生了獨特的敘事趣味。

穿越小說的時間指向一般是古代或者虛擬古代，故事則主要是現代人在古代或者虛擬古代生活狀況與生活經歷的描述。這就決定了穿越小說在敘事時，既存在古代或者想象時空的語境，也存在穿越主人公帶有現代心理時間與心理空間的現代時空語境，從而造就了穿越小說語言上最突出的特質，即今古語言的雜糅與混雜，這種語境與用詞上的今古碰撞會給讀者帶來一種充滿新鮮感的陌生化效果，產生了穿越小說獨特的敘事趣味。比如現代的穿越人要頂著古代人的角色身份生活，一方面要努力適應新的時空的交流方式，另一方面就會不自覺地用現代人的價值觀念、思維邏輯來描述和評判事件與環境。因此，在穿越小說的敘事中，穿越人要么是不自覺地蹦出現代詞匯，要么是嘴上說著蹩腳的古語，心里卻暗自流轉著現代社會的時尚語言。表面上是恭恭敬敬的“公子”、“少爺”、“皇上”、“阿哥”、“娘娘”、“奴才”，背后卻是“死變態”、“正太”、“老康”(特指康熙皇帝)、“美男”、“老妖婆”、“老子”等的稱謂。至于“美少女戰士”、“防曬指數”、“天雷滾滾”、“寬面條淚”、“抓狂撓墻”、“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人權民主”、“科學發展觀”等現代社會流行語就更是數不勝數了。

在穿越小說的故事中，穿越人在異時空面臨不同時空的差異、交錯與碰撞時，往往會不自覺地以現代人的思維邏輯、價值觀、愛情觀來對待自己在異時空的處境、人際關系和情感，以現代的理念與智慧經營自己在異時空的生活。穿越小說的妙趣與張力往往由此生發。

天衣有鳳的穿越文《鳳囚凰》講述了一位現代女孩楚玉靈魂穿越到南北朝時期，重生在山陰公主劉楚玉身上，不得不替這位荒淫殘暴的公主收拾眾多面首的爛攤子的故事。在故事的推進中，楚玉以現代人的理念與思維處理各類事情，與當時南北朝時期的價值觀與思維邏輯產生了很大的錯位與碰撞。她以平等、尊重、珍惜生命的現代理念安排前山陰公主留下的諸多男寵，根據他們各自的意愿，盡己所能安排他們的生活。她以現代人的愛情觀在那個時空里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當發現被人利用之時，也是灑脫大度地“你既無心我便休”，對自己的付出心甘情愿，對對方的情感予以尊重，以自己的原則守護自己的情感與人格尊嚴。她也竭力教導她的“皇帝弟弟”能夠有一顆仁愛的心對待天下和百姓。這樣的錯位與碰撞造就了妙趣橫生的故事，這樣的楚玉也成為那個時空中令人感到溫暖、放松與尊敬的女子，擁有了無法抗拒的魅力。所以，才有了恒遠的不離不棄，王意之的尊重欣賞，容止與天如鏡情不自禁地愛戀。

在虛構時空的穿越架空文中，這種不同時空文化與價值的交錯與碰撞，更多表現為現代人的智慧和經驗的大放異彩。禹巖的《極品家丁》中，穿越后的北大學生將現代管理學的理念運用到異時空去，獲得了個人事業的成功。波波的《綰青絲》里，穿越女運用現代舞臺設計理念與《卡門》舞曲的音樂和舞蹈在異時空大放異彩，一舉成名。之后又將現代餐飲業的飲食與理念應用到異時空，開辦了紅紅火火的火鍋連鎖店，改變了自己的物質條件。瀟湘冬兒的特工穿越系列小說將現代軍情特工的思維與對戰技巧放到了古代異時空中，現代的優秀女特工在另一個時空大展拳腳，雖為女子，

卻獲得了眾人的敬仰與尊重。淺綠的《錯嫁良緣之洗冤錄》則把現代的法醫素質與方法放到古代時空中，讓一個原本平凡的女子運用現代法醫的手段屢破奇案，聲名遠揚。這樣的故事無疑會讓人目眩神馳，大呼過癮，客觀上使現代都市人得到同等條件的自我想象性成功的心理代償，獲得情緒上的宣泄與愉悅。

時空交錯中的“拼貼”

“拼貼”(pastiche)原本是立體派畫家的一種繪畫技巧，后來被借用成為一種文本生產技術，最初表現在波普藝術中，之后逐漸風行于各種文化生產活動。文學創作者也借用“拼貼”的手法，將各種典故、引文、表達法、諺語、笑話等雜糅在一起，混合不同作家作品中的詞語和段落，將文學作品、科學論文、哲學、歷史、心理、日常生活用語等不同風格的元素整合在一起，將彼此毫無關聯的散亂碎片拼貼成一個整體。這樣的手法使得文本的隨意性、零散性和片段性進一步加強，文本不再是一個封閉、同一的故事整體，而成為能夠自由流動的、開放的拼湊物。“拼貼”是一種典型的后現代思維和表達方式，強調的是否定性、非中心化、破碎化、不確定性和非連續性，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傳統文學所強調的整體性和連續性。

網絡穿越小說基于其“時空穿越”題材的獨特性，將拼貼的手法應用得淋漓盡致，突出表現在時空交錯中的“拼貼”敘事，主要有人物時空身份的拼貼、文本語言的拼貼、文化與價值觀念上的拼貼等。

一、人物時空身份的拼貼

“魂穿”是網絡穿越小說中最常見的穿越方式，通常是一個來自于現代時空的靈魂穿越到異時空的另一個人身上，從而展開異時空的敘事。這種“魂穿”的穿越方式決定了現代人物與異時空人物的身份拼貼，一般表現為人名、外貌、服飾、舉止等的拼貼。例如在歷史穿越文《鳳囚凰》中，現代少女楚玉因為飛機失事而靈魂穿越到南北朝的山陰公主劉楚玉身上。穿越之后，楚玉的名字被拼貼成了山陰公主劉楚玉，被別人稱呼為“公主”，日常對話變成了文縐縐的古語，說話的口吻也要變得符合居上位者的身份，居室環境是古代的樣式，衣服當然也得是古代的衣服，楚玉自己也變成了現代靈魂與古代身體的拼貼。

二、文本語言的拼貼

在穿越小說中，基于時空交錯的基本情節設置，作者可以把不同時空的不同語體的語言拼貼在同一個語境中，口語、書面語、網語、今語、古語、外語、俚語、笑話、行話等不同風格不同類別不同語境的語言被交融混雜在一起使用，這種共時性的存在“打破了語法規則，阻斷了常規文化語言和社會傳統文化的交流方式，不合語法，不合語境的語言雜糅拼貼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雜語喧嘩的令人啼笑皆非卻又趣味盎然的語言風格，呈現出一種語言的狂歡。例如，起點女生網的《鳳囚凰》中古語與今語的拼貼：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世界上最深的寂寞和絕望——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三、文化與價值觀念上的拼貼

以現代時空身份的穿越人在異時空的傳奇經歷書寫為基本模式的網絡穿越小說必然存在跨時空文化與價值觀念的碰撞與沖突。網絡穿越小說的創作者與接受者大多為青少年，小說文本主要是以現代時空身份穿越人的視角，對虛擬時空中的傳奇進行敘述。虛擬的時空和虛構的情節中反映的是當代青少年群體的欲望、情感與夢想，其中主要有對于人生成就的夢想與期待，對美滿愛情與幸福婚姻的渴望，也有對歷史與政治的認真思考和理想抱負。網絡穿越小說的創作者和閱讀者就在對小說文本的創作和閱讀的過程中，尋找寄托自己理想、滿足自己欲望的美好途徑。而這一切集中表現在穿越小說文本中現代時空文化立場與價值觀念，尤其是道德觀念與異時空的拼貼融合之中。

例如，在男性書寫的穿越小說中，穿越男主在異時空的情感歷程往往不是欣喜若狂地接受妻妾成群的特權，反而處處表現出對兩性關系處理上的現代意識，比如，對身份低下的女性的同情、憐惜與幫助，甚至有對特立獨行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觀念的堅持。而在女性書寫的穿越文之中，最常見的文化與價值觀念方面的拼貼主要集中在愛情書寫與生活敘事之中。在男尊女卑的虛擬時空環境中，穿越女主會遇到男性本位文化意識中的性別身份問題。此時創作者守護“追求愛情、忠于愛情”的道德觀念的手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塑造基于現代智慧與理念在異時空充分展現出自身魅力的穿越女主，不僅不會有一夫多妻的煩惱，反而會有眾多優質男性環繞周圍，翹首期待她的選擇。這在諸如《夢回大清》、《瀟然夢》、《綰青絲》等穿越小說中，對穿越女主銳不可當的繽紛桃花運式的情感歷程書寫中得到集中體現。另一類則是諸如加強文中對于穿越女主超強能力與超高地位的設定，使得這些穿越女主們或者在能力或者在社會地位上凌駕于性別制度之上，比如，《風槿如畫》、《扶搖皇后》等穿越文中對女主的設定，穿越女主要么是女皇，要么是能力超強、智慧超群、個性獨立堅忍的女強人，贏得眾多心甘情愿地環繞女主四周的優質男性的愛慕，自然不會有男尊女卑文化環境中的愛情與道德的沖突。而在體現純粹女性立場的女尊文中，完全翻轉了女性與男性的社會權力，女性的愛情選擇與男性書寫的穿越文相似，將現代的愛情、人本主義理念貫徹執行于虛構時空的社會文化環境中，實現了跨時空道德與愛情的雙圓滿。

無論是男尊女卑文化環境中生存并追求自身價值與幸福的穿越人的傳奇，還是在女尊男卑想象性設定中穿越女主的愛情追求和道德堅守，創作者始終如一描寫和追求的就是大膽熱烈地追求愛情并忠于自己的愛情。這種忠貞的傳統道德愛情觀既是創作者的堅持，也是所有讀者的美好期待，是在這種古今文化觀念的拼貼中對傳統道德愛情觀的贊美和弘揚。

網絡穿越小說中的“拼貼”手法，為網絡穿越小說增強了閱讀的趣味性與新奇感，也使得網絡穿越小說文本在文本生成、文本本身與文本閱讀中呈現出一種狂歡色彩。

基金項目：本文所依托科研項目由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