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周國平先生的作品已有20多年,一直欣賞他簡潔的文字中閃耀著思想的光芒,更欣賞他文章中透露出對生活的從容和淡定。最近幾年,我不僅經常瀏覽周先生的博客,而且將《周國平文集》這套書擺放在自己案頭,時常反復翻閱,細細品讀領悟,并且摘寫了大量的讀書筆記。
《周國平論教育》這本書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大夏書系“名家談教育”中的一本,將周先生最近幾年與教育有關的文章匯編而成。也許是喜歡周先生作品的原因,在大夏書系所有書籍中,我對這本書情有獨鐘。
關于閱讀,周先生在書中認為讀書要閱讀經典,千萬不要跟著媒體跑,把時間浪費在流行讀物上,不讀對不起人家,讀了敗壞了精神胃口。他引用歌德曾經做過的一個實驗:半年不讀報紙,結果發現與以前天天讀報紙相比,沒有任何損失。周先生的話雖然有些偏激,那是對于沉迷讀書的他而言,對書的檔次要求很高,閱讀的胃口也比較高。他認為,真正的閱讀必須有靈魂的參與,它是一個人的靈魂在借文字符號構筑的精神世界里的漫游,是在這漫游途中的自我發現和自我成長。所以,他讀書有個重要信念,世上書籍不計其數,非最好的書不讀,倘若不做篩選,就會浪費有限的生命。
對于我們這些普通大眾來說,我以為閱讀首先要養成閱讀習慣,喜歡讀什么就去讀什么,閱讀總比不讀書要好得多;其次才能有選擇性的閱讀,當閱讀成為自我需要時,閱讀的品位才能逐步提高。一旦我們的靈魂足夠豐富和深刻,就會發現自己已經上升到了一種高度,不能再容忍那些貧乏和淺薄的書了。
我真正意義上喜歡深層次閱讀,獲得自我精神上的啟迪和享受,還是最近幾年的事?;叵胱约旱倪^去,兒時的閱讀是為獲取故事情節而讀;求學時期的讀書是為學習成績而讀;工作以后一段時間的閱讀有時是為打發時間而讀,有時是為教育教學而讀,這些用周先生的話來說,都屬于功利性閱讀。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豐富,我對閱讀的渴望變得越來越迫切,這種迫切完全不是為了某種功利,也不是裝點門面、做給外人看的,而是自我精神成長的內在需求。有時讀完一篇經典美文,讓我內心受到觸動,似乎有種本已存在但沉睡著的東西被喚醒的感覺,真有周先生所說“被他偷了我的觀點”之感。而正是這種觸動內心的閱讀,往往能夠讓我記住閱讀的內容,并常常借以引用,生成我的認識和我的思想。我常常反思自己,在三、四十年的生涯中讀了不少書,也曾經背了許多經典美文,但從來沒有現在如此這般強烈的共鳴和美妙的感受,從來沒有現在如此這般精神的愉悅和滿足。我都懷疑:自己以前算讀過書嗎?
回頭再想想現在的孩子們,他們在讀什么書?讀書時有精神的愉悅嗎?是否還在重復著我的讀書之路?難怪周先生說:“我要和蕭伯納一起嘆息:全世界的書架上擺滿了精神的美味佳肴,可是學生們卻被迫去啃那些毫無營養價值的乏味的教科書?!庇需b于此,我要告訴我的學生,讀書要有心智生活,死記硬背的東西不能在精神世界中刻下烙印,沒有嘗到讀書后智力的快樂和心靈的愉悅,沒有精神享受和靈魂升華的閱讀,都不能算作真正的讀書。
周先生是研究哲學的,他對教育問題的思考、判斷和質問,源于自身的哲學基礎,以哲學作為思考教育問題的基本立足點。在《周國平論教育》“序”中,他說,我在哲學上對人生問題做了大量的思考,人生問題和教育問題是相通的,人生中最值得追求的東西,也就是教育上最應該讓學生得到的東西。周先生甚至說,關于教育的最中肯、最精彩的話語往往出自哲學家之口,教育家的觀點往往沒有哲學家的觀點深刻。顯然,周先生是經過深入思考的。在教育問題上,他始終保持“少言”狀態,他說:“少言是思想者的道德,唯有少言才能多思。舌頭超過思想,那超出的部分只能是廢話。”由于少言,他往往陷入“沉思”狀態,即亞里士多德稱為“哲學的沉思”。這時也許是人生最高的幸福、最完美的幸福,因為在這個時候,我們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在我們之中的神過這種生活,這是神性的生活,是在做合于我們身上最高貴部分的事情。
周先生通過“哲學的沉思”,在《教育的七條箴言》這篇文章中道出最為欣賞的七條教育理念:一是教育即生長,生長就是目的,在生長之外別無目的;二是兒童不是尚未長成的大人,兒童期有其自身的內在價值;三是教育的目的是讓學生擺脫現實的奴役,而非適應現實;四是最重要的教育原則是不要愛惜時間,要浪費時間;五是忘記了課堂上所學的一切,剩下的才是教育;六是大學應該是大師云集之地,讓青年在大師的熏陶下生長;七是教師應該把學生看作目的而不是手段。
以上七條箴言,在周先生看來直指事物的本質,既簡明如神諭,又樸素如常識。而讓我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第四條:不要愛惜時間,而要浪費時間。這句話簡直是謬論,但這句話是借法國哲學家盧梭之口說出來的,表達自己對當下教育生態的不滿、對學生身體健康的痛惜。他認為,誤用光陰比虛度光陰損失更大,教育錯了的兒童比未受教育的兒童離智慧越遠。
細細想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當下的應試教育雖不能稱越演越烈,但許多家長和老師唯恐孩子虛度了光陰,驅使著他們做無窮的功課或參加各類培訓班,不給他們留出一點兒玩耍的時間,自以為這就是做家長和老師的責任。學生睡眠時間少,身體素質差,高比例的近視率還是顯而易見的。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教育不是在誤用學生的光陰嗎?300年前,盧梭就說,什么是虛度?快樂不算什么嗎?整日跑跳不算什么嗎?如果滿足天性的要求就算虛度,那就讓他們虛度好了。
正如周先生所說,我們的教育是多么需要回到常識,回到教育之所以成為教育的最基本的道理!在這本書中,他還涉及了語文教育、家庭教育、生命教育和靈魂教育等多個方面,從哲學的視角剖析,反反復復傳達這些最基本的教育道理。
這些最基本的教育道理,說到底就是人性的基本道理。讓人性回歸教育,是周先生編寫這本書的夙愿。
作為一校之長,面對當前教育中的諸多困惑和矛盾,有時我們的雙眼常常會被迷惑,有時我們的內心也會非常糾結。我想,多讀一些哲學方面的書,做一些哲學思考還是非常有益的。用周先生的話來說,哲學是“觀”全局的活動,最重要的特征,一是獨立思考,二是思考根本問題。有些教育問題唯有經過哲學的思考,才能尋到問題的根源,引領我們按教育規律來辦學,按學生的成長規律來施教。只有這樣,我們的教育才能找到正確的出路,我們所做的一切才能經受住時間和歷史的考量。
(曹愛東,如東縣實驗小學,226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