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構式語法理論看詞典釋義

摘 要：構式語法認為構式的意義是由詞匯義和句法共同組成的，構式和其組成成分的關系是相互作用的。本文著重探討了構式對其組成成分——詞的意義的影響，分析了目前詞典對部分構式的釋義情況，并試著尋找如何更好地為標記性構式進行釋義的方法。

關鍵詞：構式語法學習詞典釋義

構式語法來源于框架語義學和基于體驗的語言研究方法，是在對傳統語法理論和美國生成語法理論反思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目前在漢語研究中應用較廣的主要是以AdeleE.Goldberg為代表的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理論。AdeleE.Goldberg在《構式：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中，對“構式”做了如下定義：

C是一個構式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意義的配對＜Fi，Si＞，且C的形式（Fi）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的構成成分或其它先前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

構式語法研究的基本原則是：構式是語言中的基本單位。構式語法主張把語法與詞匯、語義、語用、韻律作為一個整體來分析。

一、構式中詞義的“偏離”

詞義是對同類客觀對象的概括，其存在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和穩固性，這種性質使詞義以義項或說明的形式存在于詞典中，使人們有據可查。我們知道，詞只有在具體的運用中才會發揮作用。詞在使用中往往會受語境、搭配成分、語體、構式等多種語言因素的影響而對詞典中的“存儲義”有所“偏離”。下面我們將分析受特殊構式義的影響而發生的各類詞義“偏離”現象。

（一）構式中詞的語法意義偏離

詞類是語法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郭銳曾指出詞類的表述功能具有內在表述功能和外在表述功能兩個層面。“內在表述功能是詞語固有的表述功能，外在表述功能是詞語在某個語法位置上最終實現的表述功能。兩個層面的表述功能一般情況下一致，……有時不一致。”（郭銳，2002：88）我們發現在一些特殊構式中，有些詞的“外在表述功能”與“內在表述功能”出現了不一致的現象，詞的語法屬性發生了“偏離”。如：

（1）以后叫我方哥就行，別拿我當領導。什么官不官的，分工不同而已。①

（2）找孩子要緊，什么錢不錢的，錢算個啥？

（3）我就不管什么鬼不鬼，專好走黑路。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不”被標注為“副詞”。副詞的“內在表述功能”一般是用來修飾形容詞、動詞或動詞詞組的，而不可以修飾名詞。但在以上含有特殊構式“什么A不A（的）”的例句中，“不”修飾名詞“官”“錢”“鬼”，其內在表述功能發生了轉變。構式“什么A不A（的）”用來指代重復對方所說的話，表示不在乎或者無所謂，含有否定的意味。在這里，“不”與“什么”起到了共同的指代作用，使得名詞、形容詞、動詞、動詞詞組都能進入該格式。如：

（4）還有什么病不病的，湊合著活吧!

（5）這還有什么對不對的，王先生只剩下點頭的份兒了。

（6）除了你成了個人材，你不配說什么救國不救國！

（二）構式中詞的詞匯意義偏離

在詞典中“存儲”著的詞義形式多是概括性的詞義，而具體性的詞義往往有具體的使用對象和存在語境。構式作為語言中的基本單位獨立地表示一定的意義。受構式義的影響，詞的具體使用義往往會較詞典中的釋義表現出更為具體和靈活的特點。如：

（7）辭舊迎新的春節，家家門前要掛桃符。

（8）在河南省安陽市，校校、隊隊辦夏令營。

（9）全國95%以上行政村實現村村通電話。

以上例句中的“家”“隊”“村”在字典詞典中均無“每”的義項，并不表“周遍”的意思。但“家家”“隊隊”“村村”等卻通過重疊構式具有了“每”的意思，即：

家家=每一家隊隊=每一隊村村=每一個村

“家”“隊”“村”等受此重疊構式義的影響，在以上例句中成為構成“每家”“每隊”“每村”意義的一個組成義素，本身所具有的固定詞義在此發生了變化。但根據“家家”“隊隊”“村村”等格式可表“每”的意思而給“家”“隊”“村”設立一個“每家”“每隊”“每村”的義項，這恐怕是不妥的。

（三）構式中詞的色彩意義偏離

詞的色彩意義反映著人們對世界認識的價值觀念、立場態度和語言使用的一些看法，體現了詞所表示的某種傾向或感情。詞進入某特定構式中受構式義的影響，其色彩義也往往會向某個方向（或褒義或貶義）偏離。例如：

（10）他在我們班挺有人緣兒。

（11）他算得上一個英俊而有風度的男青年了。

（12）他的文筆不錯，也很有想法。

《現代漢語八百詞》對“有+光桿名詞”這一特定構式在詞條“有”下面進行了說明：

[動]1.表示領有，具有。b）有些名詞跟“有”結合，不用程度副詞，也能有程度深的意思。

譚景春（2000）將這種“有+光桿名詞”的結構義進一步理解為：“有”帶某些名詞（主要是抽象名詞）表示所領有的某種事物“多、大、好、高”等或所經歷的時間長。這種整體結構義賦予了中性詞“人緣兒”“風度”“想法”更多的褒義色彩。

二、詞典對有標記構式的釋義

董燕萍、梁君英（2002）將構式分為標記性構式和能產性構式（如主謂構式）兩類。標記性構式是一種相對比較固定的結構，也是構式化程度較高的一類。這類構式由一些固定的標記項來確立意義，用這些特殊的“記號”可以更方便有效地完成特定意義的表達，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大多能產性構式的意義主要通過具體語法著作的詳細介紹，而少量標記性構式的意義還可以通過詞典得到解釋。

（一）現有詞典對構式義的描述

1.以詞釋構式義

在一個有標記符號的構式中，若標記符號是一個獨立的詞，詞典通過對該詞意義及用法的解釋，可以順勢解釋含有該詞的整個特殊構式的意義。例如表“處置”義的“把”字句中有標記詞“把”，表被動義的“被”字句中有標記詞“被”。《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在詞條“把”“被”下均設立了專門的義項來解釋這兩個句式的意義。

把2①賓語是后面動詞的受事者，整個格式大多有處置的意思：～頭一扭︱～衣服洗洗。

被3①用于被動句，引進動作的施事，前面的主語是動作的受事（施動者放在被字后，但有時省略）：解放軍到處～（人）尊敬︱那棵樹～（大風）刮倒了︱這套書～人借走了一本︱他～選為代表。

對于一部分處于向詞義逐漸轉化過程的構式義，詞典有時也會通過對具體詞義的描寫來進行揭示。例如“人緣兒”受構式“有+光桿名詞”的意義影響逐漸具有了褒義色彩，《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其采用括注的形式進行了描寫：

人緣兒跟人相處的關系（有時指良好的關系）：沒～｜有～｜～不錯。

2.以構式釋構式義

對于一些有固定格式的構式，詞典有時會通過對整個固定構式的解釋來描寫該構式的意義。這種描寫在詞典中主要位于以固定構式的第一個詞為詞頭的條目之下。如《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左……右……”的描寫：

左…右…：強調同類行為的反復：～說～說︱～思～想︱～一趟～一趟地派人去請。

根據詞典立目的編者中心原則，詞典不可能對“左說又說”“左思右想”“左一趟右一趟”等全部進行收錄或解釋。詞典通過對固定式“左……右……”的分析解釋，可以涵蓋所有類似的結構形式，便于讀者掌握。

（二）詞典如何更好地對特殊構式進行釋義

詞典釋義是否準確、全面，直接關系到用戶對詞義的正確理解及對詞目的準確使用。詞典對所收入的特殊構式如何更好地進行釋義？我們需要從以下兩方面進行考慮。

1.根據詞典類型

由于不同類型的詞典對選詞立目、釋義方式等有不同的要求，詞典在處理構式義時首先要充分考慮到詞典自身的類型，即確定詞典屬于學習型還是語文型、外向型還是內向型等。受本族文化及語感的影響，本族語學習者對于構式義一般都很容易理解掌握，因此，主要用戶對象是本族語學習者的內向型、語文詞典對構式收錄及解釋的必要性不是很大。

外向型學習詞典的主要用戶對象是二語習得者。由于不同民族間文化的差異和學習者受母語干擾因素的影響，漢語中的特殊構式及用法會成為留學生學習漢語的主要難點。同時，根據認知心理學的有關結論，語言的記憶和存儲不是以單個詞匯為單位而是以固定或半固定的模塊結構為單位。作為形式和意義結合的構式可以平衡意義與形式的統一，為語法教學提供必要的語法規則和交際教學兩方面的支持，為此甚至有人提出了“語塊”教學模式。因此，以對外漢語輔助教學為目的的外向型學習詞典要重視對這部分特殊構式義的分析解釋，以輔助漢語的語法教學。詞典通過對部分構式用法的描寫、解釋，以凸顯出輔助教學的功能和特色。

2.依賴語料庫的統計分析

語料庫自20世紀70年代在英語學習詞典的編纂中應用以來，為學習詞典的成功做出了寶貴的貢獻，引起了詞典學界的高度重視和廣泛關注。通過對語料庫的定位檢索，我們可以找到固定構式中相關詞或詞組在現實交際中的常用搭配，對其意義及用法的考察分析可以幫助我們確定詞義與構式義之間的關系，從而為我們確定構式義是否轉化為詞義及詞是否發生了語法義、色彩義等方面的變化提供了參考依據。例如，通過對北大語料庫現代漢語的檢索，我們檢索到含有“人緣（兒）”的例句有432條（出現438次，其中13例為非詞組合），這其中固定式“有人緣”的搭配占到了66例，“好人緣”有55例，與“人緣”的搭配組合還有“人緣很好”（17例）、“人緣優勢”（20例）、“得人緣”（12例）、“好人緣”（9例）等，整個組合所呈現出的意義色彩是褒義色彩。所以，我們可以較為確定地得出，“人緣”受構式“有+光桿名詞”的意義影響，其意義色彩正處于由中性到褒義的轉化階段，且已逐漸接近于構式所帶來的褒義色彩。

三、結語

構式語法作為近年來的一門新興語言學理論，對傳統的詞匯語義規則給予了否定，其強調結構獨立的功能和意義開啟了語言研究的新途徑。本文在該理論背景下，分析了構式的整體意義對構式中詞的固定義的影響，并以此為基礎討論了構式中詞的使用義與詞典釋義的關系。我們在詞典編纂中，尤其是在對外漢語學習詞典的編纂中應加強對特殊構式的關注，通過詞典釋義來輔助漢語的語法教學，幫助學生從多方面學習和掌握漢語知識。

注釋：

①本文例證均來自北大語料庫現代漢語部分。

參考文獻：

[1]董燕萍，梁君英.走近構式語法[J].現代外語，2002，（2）.

[2]Goldberg，Adele.Construction：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The University Chicago Press，1995.

[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4]譚景春.詞的意義、結構的意義與詞典釋義[J].中國語文，2000，

（1）.

[5]張伯江.現代漢語的雙及物結構式[J].中國語文，1999，（3）.

（王慧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