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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之烏盟

2012-04-29 00:44:03陳鵬
小說林 2012年3期

鄉村小旅館的墻上有黑漆漆的大腳印,頂燈透出藍光,像古老的符咒,白地磚滲出屎紅色,像蟑螂的肚皮。我縮在被窩里,真冷,外面很安靜,但有風,呼啦啦吹過荒草和別的東西。老鄧還沒敲我的門。這一趟,我們花了十一個鐘頭,車在大山里奔走,闖過羊腸小道,趟過石塊和洼坑,底盤乒乓響,帕薩特2.0差不多快散架了。抵達烏盟的時候,我腦子里嗡嗡囂叫。

老鄧在祿前縣烏盟鄉開一家小餐館,十二年前,鄉政府那些當官的、跑腿的開始在他店里白吃白拿,臨走前往他賬本上記一筆就行。十二年來老鄧一共記下六十一宗賬單,他們前前后后吃掉他十八萬。老鄧找他們要,十二年要回十四萬,可還差三萬九千八。這不是個小數,能重新買它個好鋪面了,還是臨街的。老鄧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嗓子里像堵著三萬九千八,差不多哭啦。

你們是新聞社的吧?你們是最大的記者吧?求求你們,來一趟,我給你們準備一只土雞,一罐好酒!

我和王重出發了,老馬開車,從分社取道黃土坡經富民直奔祿前。穿出祿前縣城才發現不對勁兒:一級柏油路很快被沙礫和黃土鋪成的土路取代,路面像被劈過,鑿過,到處是洞,而且很窄,對面要是來一輛破爛的運土車得小心避讓,以免被擠下路基。漸漸地,路基下面就不是一道土坎了,是山溝,深谷,有溪流和巖石;盤旋的山路越抬越高,周圍全是灰蒙蒙的樹杈子、白花花的石灰石和亂蓬蓬的鐵線草,偶爾一兩幢紅磚房從山角閃出來,路邊溜達著又瘦又臟的老狗。

我們把車窗關緊,以躲避沙子和黃灰。王重不停按動尼康D300的快門,咔嚓咔嚓,天知道這些拉屎不生蛆的景色有什么好拍的。他想發表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上嗎?

就快睡著了,甚至,我睡著了又醒。我們經常接到各種線報,某某地方又出了某某怪事,拆遷、征地、殺人、放火……老鄧事件很有意思,鄉政府吃垮一個小飯館。我2008年寫過一條社級好稿,《270元招待美國國防部長——云南一村官開出史上最牛白條》(不信你們可以百度一下)。看標題你就知道,這事和老鄧事件異曲同工。我感興趣的是老鄧現在怎么活,在得罪了父母官之后。

云南的大山貧瘠、枯燥,一座連一座,逆光時像老太婆粗糙的腦門兒,順光時像一伙土匪:在所有的轉彎處,所有盡頭的盡頭,粗暴野蠻地向你闖來。天快黑了,一幢深宅大院出現在半山腰,我看見身姿挺拔的孫二娘(沒錯,《水滸》里那位)揮舞一方紅綢帕走出大門。

孫二娘:客官,天色已晚,不如進來歇歇腳。

我(李果):歇便歇。

孫二娘:客官,兩斤牛肉還是兩籠包子?我們可有上好的包子。

李果:那就來它四籠,兩葷兩素。

孫二娘:好嘞,客官稍坐。

我靠窗坐下,天空滑過幾只大鳥,大風掀起荒草和樹葉,像揪扯亂糟糟的頭發。我知道孫二娘開的黑店。《水滸》里不寫著嗎?

孫二娘手提四籠包子來了,熱氣在她周圍蒸騰,她像腳踩祥云的仙女:頂多三十出頭,身材、相貌沒得說。我伸手抓一只包子塞嘴里猛嚼,一來太餓,二來想找出傳說中的指甲和毛發,可這是香噴噴的芹菜餡,再沒別的。

李果:你這兒前不挨村后不挨店,莫不是謀財害命的黑店?

孫二娘:啊呀呀,客官,奴家與官人張青混口飯吃。若有什么閑話張揚出去,我夫婦二人還怎么在江湖上混?

孫二娘坐我身邊,陣陣幽香來自一款安娜蘇香水,不,沒準是最早的百雀羚,又便宜又好。門外連條狗都看不見,天色漸漸幽暗,像倒扣的湖水。

李果:來,這是飯錢。

孫二娘:多謝客官!哎,多給三錢!

李果:收著吧,能在這地方蒸出這么牛的包子,不容易。

孫二娘:客官有所不知,我原在昆明巡津街賣揚州小籠包,生意那叫一個火。后來一個拿錢不當錢的富二代整天來店里轉悠,讓我做他小三。我不干。我是有老公的女人啊。

李果:這幫富二代該拉去槍斃!

孫二娘:張青氣不過,和他動了手,我家“菜園子”幾拳就把他眼珠子打爆了。我們沒逃,收拾東西,坐門口等著。官差來了,抓了張青,我使了全部身家才把他救出來,我們一路往東,終于在此落腳。這里雖是荒山野嶺,可每周六去烏盟趕集的農民還是會來歇腳喝茶吃幾籠包子。咱餓不死!

李果(鼓掌):佩服!

孫二娘:您吃啊,再篩兩碗酒?

這回我專挑葷的,一嘴下去,嘎嘣脆。是的,你猜對了,我咬出半塊指甲三根毛發。我吐手心里沖她攤開。

李果:這是何物?

孫二娘:客官,奴家如何知曉啊!

李果(我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分明開的黑店,謀財害命!你這是人肉餡兒的吧?

孫二娘:冤枉啊!

我一陣冷笑,掏出記者證摔在桌上。

孫二娘拿起來端詳,驚慌失措:天啊原來是大記者,失敬失敬!

李果:你說,我是揭黑呢,還是描紅呢?

孫二娘:客官,奴家幾個膽子!我和張青這才逃出虎口……(孫二娘拽起云袖,悲悲戚戚哭了)

李果:你掂量著辦。

孫二娘:客官稍等。

她返身去了里間,取來一只沉甸甸的包袱。

孫二娘:不成敬意。

我兩手哆嗦,輕輕解開碎花布包,白花花一堆銀兩燦爛奪目。你當三輩子記者也別想掙這么多。

李果咬咬牙,提起包袱: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孫二娘淡淡的香水味令人迷醉。她真誠邀我再喝一杯。她捧來一壇子好酒,切了三斤牛肉,滿上大碗一飲而盡。我犯了致命的錯誤,喝了另一碗,殊不知她提前服過解藥。她念了三聲,倒,倒,倒。我天旋地轉,一頭栽倒。醒來時被嚴嚴實實綁在椅子里。

孫二娘:跟我玩,你還嫩點兒。

李果:放開我!

孫二娘:要命,還是要錢?

這時,一頭黑咕隆咚的巨獸從黑暗中幽然浮現,無聲無息停泊在門檻上。我認出來,這是一頭碩大的藏獒。四周立即飄散著它嘴里呼出的帶有人血味的濃烈腥臭。

李果:命,當然要命!

孫二娘嫵媚地摸了摸我的臉:這就對啦,帥哥。把你筆記本電腦留下,當然還有錢包和手機。

帕薩特沖下陡峭的大坡,一片燈火閃出山坳,駕駛員老馬一聲驚呼:烏盟!三十分鐘該到了。我仔細打量四周,哪兒還有孫二娘的影子?車窗玻璃映出李果那張臉:消瘦,憔悴,渾渾噩噩。王重掏出手機打給老鄧,對方說你們還沒吃飯呢吧?到了電話告訴我,我馬上過來。

一個六十度急彎把我們送上一道緩坡,風沙從黑暗深處涌來,讓我沒法看清眼前的小鎮——房子全在半山腰上,幾座四四方方、呆頭呆腦的三層小樓支棱在半空中,燈光稀稀拉拉,像幾只破鞋盒,當間一條水泥路,路邊兩家小餐館,沒什么生意。往里走,四周黑燈瞎火,鎮上的人大概早睡了。

老鄧的電話半天才接通,他說,你們先住下,沒吃飯?先找地方吃飯。對,這家悅來是最好的吃飯處了。我馬上來。我在哪里?我在上面。

上面?

我估計是半山腰某座黑漆漆的房子。我們進了悅來,像武松一樣要了大盤牛肉,店家拎來一塑料壺好酒——自釀的包谷酒,烏盟特產。我們各斟一杯,急于安撫被塘石路土路斷頭路和各種急轉彎大石塊顛得散亂的身體和胃,一邊吃一邊猜想老鄧該出現了,很主動地買單,拎來一堆特產。

可他沒來。飯吃了賬結了天更黑了,老鄧的電話也打不通了。我和王重一邊罵娘一邊給他發短信:我們住悅來樓上房間,203室-205室,速來。老鄧沒回信。我們耗費十一個小時,從早上開到夜里,他就這么不露面?新聞社記者的名頭就這么毀了?我們埋頭各自進房,刷牙漱口洗澡——只有我這里帶衛生間,王重和老馬先后進來,洗了就走,都沒什么好說的,太累了。我躺在被窩里繼續打老鄧電話——不在服務區;繼續發短信——速來!最后索性開罵:你這什么態度!你是騙子還是傻子?還是把我們當傻子!都沒回。外面很安靜,能聽見山上泥土崩裂的咔吱聲,山下有細細的山泉奔走,刺啦刺啦的響聲仿佛來自世界之外。我打開電腦、打開書、打開電視,但沒一樣東西能讓我進入。門外走廊傳來拖地板的聲音,刷拉,刷啦,刷啦,讓人頭皮發麻。我大聲呼喊隔壁的王重,他沒反應;我套上褲子,趿著又薄又硬的塑料拖鞋走到門口,輕輕拽條縫:一個老女人拽著一支巨大的拖把剛走到樓梯拐角,她佝著背,拖把的窸窣聲像在流血;走廊地板上到處是黑魆魆的水漬,周圍很暗,一股腥味撲來,我渾身哆嗦,又叫一聲王重,這小子總算答應了,說他剛才居然睡著啦。

老鄧終于回信了:李記者,我很快就下來。請再等一下。

我回他:好。

現在你可以回到小說的開頭部分了。我在鄉村小旅館耐心等待爆料者老鄧,被欺騙被傷害的老鄧,被拖垮了的老鄧以及還不知長什么樣的老鄧。一股沒來由的腥臭味從門縫滲進房間,頂燈像《洛麗塔》里某個汽車小旅館門廊上那盞,抽搐,咳嗽,時明時滅。我想睡一會兒,突然響起清晰的敲門聲—— 一下,兩下,三下。

誰?

小倩!

哪個小倩?我同事李倩?

客官吶,我是聶小倩!

這聲音無限柔軟,像一抹奶油在我耳邊融化。

聶小倩?

看過《聊齋》吧?電影《倩女幽魂》,總看過吧?

你怎么在這兒?

客官吶,春深夜重,外面冷著呢。

我走到門口,輕輕拽開一條縫。外面,果然站著一襲白衣、渾身散發野菊花香氣的聶小倩——不會是雞毛野店里的雞,她古裝登場呢,做雞的哪有如此雅興?我看不清她的臉,走廊太暗,墻壁太黑。她盈盈一笑,伸手推門。

客官莫怕,我這孤魂野鬼討碗水喝,喝了就走。

她就這么進來了。一頭長發,黑得像濃稠的油漆,新月眉,彎得像樹上的柳葉;腰肢細軟,兩臂修長,手里竟然端一只白色小碗,圓潤,通透,是最好的官窯。她直接坐我床上了,我去衛生間接了水回來,插上電。電壺底座和水珠子發生作用,滋啦啦響。我一動不敢動,坐她對面椅子上。

喝了就走?

喝了就走。

你這姑娘真有意思。

孤魂野鬼都挺有意思。

真是鬼?

鬼才騙你!

我們都笑了。她捂著櫻桃小口的模樣無比嬌俏。忽然嚴肅地看著我,兩只大眼睛幽幽放光。

我知道你是記者。新聞社記者。我家不是在山東嗎——這你知道吧?我們那地方強拆,墓地要建別墅,我只好不遠千里找你幫忙。他們說你很正直……

慢著,你住山東,怎么跑云南了?山東的事該找新聞社山東分社啊,不關云南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

你真不管嗎?

抱歉,我攤開兩手。愛莫能助。

罷了,那我們不談拆遷,談別的。

別的?

我被書生寧采臣騙了,我懷了他的孩子又被他一腳踹開,他看上一個十八歲的姑娘不惜花重金包養,我走投無路跟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瞎眼老頭住在濟南。老頭種金子掙了大錢。此人心底寬厚待人很好,但眼疾無法治愈,沒法提防他身邊的人偷他的金子。一日傍晚,他的三外甥偷了他十斤黃金遠走高飛,還拐跑一個他愛的也深愛他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奴家。

我頭暈。

那我不說了。

聶小倩憂郁而羞怯,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走,像一只傷感的布谷鳥。她連連嘆氣,在屋子中間轉身,盯住我,放慢腳步走過來,繞我三圈,仔細端詳打量。我一動不敢動。外面,冷風在山坡上呼號,荒草在它身下發出巨大的嘩嘩聲。這位聶小倩,在尋找我脖子上的大動脈準備亮出獠牙嗎?她輕嘆一聲,挨著床邊坐下。

我很孤獨。她說。

誰都孤獨。

你做我男朋友吧。

我?

你不單身一人嗎?

嗯,三十七了還是孤家寡人。記者生涯惹的禍。太忙了,太忙了,我們總是太忙了。

記者當屬本朝最難的職業吧。聽說你去晉寧采訪還挨了打?

三十多個農民工把我團團包圍……我會寫進下一個小說。

我很期待!

我也是。

說正經的。我就想找個記者。一輩子都想。哪怕吃不飽,穿不暖,也值啊。我跟定記者了。無冕之王嘛。

可你不了解我。

你覺得我不美嗎?

美,美若天仙。和電影里差不離。

那不就結了?

可陰陽有隔,人鬼殊途。

寧采臣不也是陽間書生嗎?

我不是寧采臣,我有很多臭脾氣。我不洗襪子,不做家務。我想去越南買老婆,可以隨便打隨便罵還把我伺候得好好的再給我生個大胖兒子……

我這不送上門了嗎?

可是……

少啰嗦!你看過《倩女幽魂》應該知道,我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更改。

可是……

少廢話!

她突然俯身尋找我的嘴唇,有點笨拙粗陋,有點慌張滑稽。她的櫻桃小口是涼的,像冰鎮后的王老吉。她抱住我,身體右傾四十五度,電影升格鏡頭,滿頭長發向后飄灑,我們緊緊抱住,準備像電影里那樣接吻。■■■的敲門聲驟然傳來。我瞪大眼睛,哪還有什么聶小倩。窗戶大敞著,她跳窗了嗎?晚風把窗簾撩起來,扔向另一邊。我聽見衛生間水龍頭的滴水聲,滴嗒,滴嗒。房間亮如白晝,墻壁臟得像被貓抓過。我知道上當受騙了,這世界總是那么卑劣可恥。關于聊齋美女的唯一線索是那只小小的白瓷碗——就擱床頭柜上呢,碗底有一小圈水沫。這回的敲門聲又響又急。我大喊,誰?

我,老鄧。

出現在門口的老鄧牛高馬大,出乎意料的帥,刀刻般的皺紋竟讓他有些明星氣質。這不是夢境,我從不夢見男人。老鄧手里空著,沒帶賬本——他電話里聲稱足足六大本呢,十二年吶,四屆鄉政府把他一個小餐館活活吃垮。這家伙沖我伸出大手。對不起李記者,讓你久等。我剛從上面下來,家里有點兒事。你們吃過了?我讓他進屋,同時大聲呼喊王重,這小子穿著保暖內褲跑出來,告訴我他在被窩里用無線網卡上了網,正和美女聊QQ呢。

我們抱著筆記本電腦面對老鄧,他在另一張床上坐下,突然拘謹起來,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他看看我們又看窗外,看看地板又看雙腳。腳上是一雙棕色皮鞋,很舊,有深深的裂縫和皺紋,比他臉上的還深。這家伙身上一股子汗味,像匹牲口。他欲言又止,似乎還沒想好說點什么。大概出門前和老婆演練過,到這兒卻臨時忘詞了。

是這樣的,李記者,是這樣。十二年了,第一任鄉長叫蔣文兵,他三天兩頭帶人來吃我的飯,喝我的酒,吃完喝完不算,臨走還拎幾壺最好的包谷酒,他說酒的賬就不記了,飯錢足夠了,酒算是送他的,行不?我能說什么?行吧,人家是鄉長嘛。

老鄧抿抿嘴,看起來想找水喝。我這才想起電壺燒的水早開了,我一直忘了倒。我問他喝不喝,他連連擺手。那就不喝吧,我也懶得動。最后王重找了兩個紙杯去衛生間倒了兩杯溫水。老鄧沒喝。他的目光繼續閃躲,像在回憶,像在逃避,像在……這家伙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期待他竹筒倒豆子,痛痛快快說,沒殺雞沒請酒就算了吧,臨了變成軟蛋了?我預感事情不妙。他的模樣,像在等待什么。等什么呢?別的人?誰?

嗯,第二任鄉長王斌發說,老鄧啊,蔣文兵欠你的八萬塊是他蔣文兵欠的,跟我沒有半點兒關系。我還你三萬,怎么樣?你年底要是抓拿不開再來找我,我帶你上鄉財政所再支個兩萬。鄉上也沒錢。他媽的一年辦公費你猜多少?才五萬。我怎么可能一次就給你八萬?我說不行啊王鄉長,不能再拖了,都三年了。公家沒錢是公家的事,你們吃了飯喝了酒就該還錢,對吧?你們沒錢還吃什么喝什么?你們沒錢就該貓在家里自己炒菜自己倒酒自己招待自己,你們跑我店上來,當然是要掏錢的。

老鄧兩手攤開,撐在床沿上,看看我又看看王重。我們打字飛快,把他的話記得八九不離十。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他憋壞了。他大概成了烏盟的祥林嫂,說多了誰也懶得聽了。

我年底還真是去了,王斌發只給五千,他讓鄉財政所給我看賬本,說就剩一萬,分一半給我是破例了。好吧。我沒話說。第二年,第三任鄉長孫紹唐來了,一次給我五萬,可是王斌發欠的六萬呢?他才不管,說這五萬能結了蔣文兵的賬就不錯,王斌發的賬——狗日的真能吃啊,三年吃掉十萬,比蔣文兵還多兩萬。孫紹唐是個好人,會不多,人不多,每次來,掛賬不超兩千,可是酒也拎得多啊,還好,他說酒賬你一樣可以記上。年底來找我,我還。年底我去了,就這五萬了,可是鄉政府總共欠我十一萬了,還差六萬。咋辦?我也沒辦法,等下一屆吧,他說。

老鄧站起來,在屋里走幾步,又去了衛生間。他撒尿聲很大,老話說這是腎好,腎好身體就好,看來餐館垮了不算什么,他有的是路子。他回來了,沒洗手,邊走邊扣尿洞。他重新坐好。外面似乎有腳步聲,他低頭仔細聽,接著往下說。

第四任鄉長叫趙虎,能吃,能喝,能應酬。他有個好處,每次付一半,掛一半,說下次來一定補。一年下來就是兩萬,我問他要,他說鄉財政所真沒錢了,一分錢也沒有,全靠借錢過日子呢。跟哪兒借?外鄉啊,或者縣上,還有銀行貸款,反正先欠著,有了錢再還。什么時候有錢?鄉上搞泡核桃種植,號召大家養長毛兔,可以賣到四川掙錢。到處都是錢嘛。他修了幾條路,蓋了幾間房,但是欠賬越來越多,窟窿越來越大,都還不上啊,泡核桃最少五年才掛果,長毛兔死一半。他辭職了,我的賬頂多還一半,現在總共還差三萬八千九。你們說說,咋整?

現在呢,現在的鄉長什么說法?

現在的鄉長叫劉蕓,說還賬啊,沒問題。先給你一萬?再給不了了,多一分都掏不出來了。這還是從縣里借的呢。我不干。我和狗日的在辦公室吵起來,我動了手,把他的茶幾一砸兩半。他嚇傻了。

走廊里響起腳步聲,是急匆匆奔來的,四周砰砰顫動,我隱約看見一匹馬或一頭牛沖上樓梯,踩著方格子地板磚朝我們奔來。我頭皮發麻,王重跳起來準備開門。老鄧還是坐著,低著頭,盯著地板,像是即便沖進一頭大象他也能制服它。敲門聲很響,砰砰砰,所有的墻都在發抖,燈光一圈圈擴散,老鄧的臉一片慘白。

王重開了門。是個女人。

當然不是聶小倩。一個馬腦袋一樣的大頭探進來,短頭發,燙過,很亂,下面虛腫的臉上掛一雙泡腫的眼睛,大臉上肉很多,像一條口袋,身上穿灰色女式夾克,紅碎花的大領子翻在外面,腰身腫得像洋芋,從上到下一股冷颼颼的汗味兒。她沒搭理我和王重,照直沖進來一把揪住老鄧衣領往外拽,像拖一條死狗。

回家,狗日的你給老子回家!她氣勢洶洶地大喊。老鄧在她手里翻騰,想擺脫那只大手卻又不那么著急。他連句話都沒有,像是死了。女人把他拽到門邊,王重攔住她,問她出什么事了,記者采訪呢你搗什么亂你誰啊你?女人不搭理王重,繼續揪住老鄧往外拖。我大叫一聲,住手,不然報警了!女人總算停下來瞅著我,目光躲躲閃閃。我們回家。她低聲對老鄧說,沒搭我話。老鄧撅著屁股掙扎,你放開我,放開,他說。你放開再說。她開始動手揍老鄧,噼噼啪啪扇他后腦勺和兩只耳朵,打得真狠。我和王重蒙了。我提高嗓門,喂喂喂,住手,再不住手真報警了!

女人總算停下來,氣喘吁吁。老鄧從她胳臂底下鉆出來,捂著耳朵嘆氣,不敢看我。女人說,大記者,我們不想登報了,不想了,我們馬上走。

走?

對,回家。我們老鄧不想惹事。

惹事?不是你們打電話找我們來的嗎?

我是他女人。她說。我早說了,這事算啦。他同意了,我出趟門,他自己就跑來了。這算什么鳥事!

這事你們不報了?

不整了。女人盯住我。真不整了。他們還錢了還整什么?

還錢了?

老鄧坐回床上,半天才吭聲。還了,今天上午就還了。鄉長劉蕓挨家挨戶敲那些吃公家飯的門,愣是借出兩萬八,加上鄉財政所一萬,剛夠。

你不早說!王重火了。

女人和老鄧一聲不吭。駕駛員老馬跑來了,挨著女人肥碩的身體走進房間,問我出什么事了。我說明早就回,今天肯定走不了。這趟白跑,瞎折騰。老鄧女人抬頭問她男人,走吧,回家。老鄧抬起頭,沖我深深鞠一躬,對不住了。他沖我伸出手,這雙手濕漉漉的,全是汗。不好意思,沒來得及跟你們說,劉蕓聽說我們請了新聞社記者來,就想辦法還錢了。我給幾位備了高粱酒,就在樓下,沒拿進來。幾位稍等,這點兒心意,你們千萬莫推辭,算是給我面子。

胖女人滿臉陰沉。我嘆口氣,示意老鄧可以走了,什么酒不酒的就算了,我們采訪有紀律,不許收禮收錢,明早就走。老鄧摸一把臉,低頭大步出去,女人站著沒動。他回來的時候手里拎著三只白塑料壺,壺身很沉,全灌滿了。老鄧把酒一一順墻角放好,說,那我們走了李記者。真是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說,你們來了,鄉長才還了錢。謝謝!

女人很不耐煩,揪住老鄧的袖子往外搡,走吧走吧,剛拿點兒錢你狗日的就燒包!

我喝住她。把你們酒拿走!

女人一愣。老鄧的表情比死還難看。

拿走!

女人把三壺酒輕輕松松拎起來,大步往外走。

你回吧。我說。我聽見女人馬一樣的腳步咚咚咚下了樓,最后在一樓大喊,老鄧,你給老子回家!你還待人家屋里吃屎啊!小心鄉長收拾你。

走吧,我說。我在等一切安靜下來,等外面再也聽不見什么東西被捶打的橐橐聲,等我的房間被一團團冷風澆灌、填滿。老鄧挺挺腰板,對不住,對不住,那我走了。房費我結過了。你們就在烏盟踏踏實實睡一覺吧。

這是一趟莫名其妙的遠行,一次沒按常理出牌的采訪,沒完沒了的盤山路讓回歸的心情差到極點。我想睡一覺。王重不時沖窗外吐唾沫。大山一座連一座,遠處的山霧蒙蒙的,像飄在半空,近處的山顏色很深,像墓碑一樣聳立。天空藍得發暗,沒有一絲云彩,太陽在多個方向出現,我抬頭時又跑到車后了。山的陰影包裹著我們,車的馬達聲很枯燥,隱約聽到什么地方傳來哭聲,仔細聽竟是狗叫;一個陡坡拐彎處躺著幾件東西,我以為是一群羊,車到面前才發現是幾個農民擠在一起抽煙。陽光很硬,風也很硬。我餓了。

在另一個山坡,饑餓像一群瘋狗追著我,大風卷起灰塵,掩埋枯樹和荒草;風停之后我看見深宅大院化作漂亮的地中海式別墅,陽臺上的鳶尾和杜鵑從花盆垂落,紅艷艷的。我看見彪悍的LADY GAGA朝我大步走來,扭動肥臀,晃動蠻腰,露著肚臍的小腹你連半寸多余的肥肉都找不見。她這身行頭非常古怪:黑皮短夾克,破破爛爛的乞丐牛仔褲,巨大的紅色松糕鞋,我真擔心她一頭栽倒。可她穩穩當當走到我面前,用英語跟我說話:有火嗎?

她真酷,鋒利的臉像冰雕的。

李果:有。(掏出火機)

LADY GAGA(俯身把煙點燃):謝謝!

李果:客氣。

LADY GAGA:從哪兒來,上哪兒去?

李果:從昆明來,回昆明去。

LADY GAGA:這鳥地方,來干嗎?

李果:采訪。

LADY GAGA:你也是記者?O MY

LADA GAGA!多可怕的職業。

李果:你不在好萊塢待著,不出席紐約時裝周,跑這荒山野嶺來干嗎?

LADY GAGA:散散心。我剛下飛機就被你們各路記者和粉絲包圍了。我真不明白,在小小的昆明還有那么多粉絲。他們沖我吹口哨,尖叫,哭,說他們愛我,還有人沖我掏出那家伙,你能想象嗎?天吶。

李果:……

LADY GAGA:你們舉辦各種模仿我的比賽,可很多人明明比我干得還好。有人告訴我說,參加模仿秀就有機會購買五千一平方米的低價房。是這樣?

李果:沒準。

LADY GAGA:你一個月掙多少?

李果:什么?

LADY GAGA:你一個月掙多少美金?

李果:美金?我掙的人民幣,四千。好吧,大約六百美元。

LADY GAGA夸張地瞪大她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在我臉上狠狠掐了一把:六百?每天為我送報紙的小男孩都比你掙得多。

李果:不是誰都像LADY GAGA一樣會賺錢。

LADY GAGA:那我給你LADY GAGA的獨家專訪吧。你出名了哥們兒!

李果(不屑一顧):專訪?沒用的小伎倆……

LADY GAGA:你是無名小卒嗎?

李果:差不多是。

LADY GAGA:那要怎么干才能讓你不是?

李果(我激動起來,依稀看到無限美好的人生):做你男朋友,第八任或第十八任。

LADY GAGA哈哈大笑,比例失調的大乳房劇烈顫抖。

李果:然后你拋棄我,給我拍裸照,放在網上。

LADY GAGA:好主意!那之后呢?

李果:出版我的小說,拿下你們的普利策大獎,氣死中國那些不要我小說的狗屁雜志。

LADY GAGA:我這就給評委萊尼·哈特斯打電話,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李果:干嗎幫我?我可沒錢給你。

LADY GAGA沖我擠擠眼睛:免費的,伙計。圣經上說,助人為樂,不亦樂乎。

李果:能擁抱一下嗎?

LADY GAGA:為什么不呢?

我湊近了,想拽住她滑溜溜的像只銀碟子的衣領。車子猛烈甩動,車窗玻璃狠狠磕我的太陽穴。老馬破口大罵,車底乒乓作響,差點掉進一個大坑,好在他身手敏捷,從磕磕絆絆的大石塊土坷垃中間殺出血路。我真餓啊,比任何時候都餓,老馬說距離最近的轉龍鎮還有半小時,再忍忍。王重是不會餓的,一路舉著相機拍來拍去。他才二十五,我入行那年也才二十五。一個立馬死了也值的年齡。我問他有水嗎,他說有,從后座上給我遞來礦泉水。我發誓再不來這種鬼地方,永遠不來了。很多地方你這輩子去一趟就夠。

王重電話響了。他捂住電話,低聲說:老鄧。

我沒吭聲。王重嗯嗯半天,掛了電話。老李,他問我們能不能回去,他說今天一大早發現他女人寫了張條子,離家出走了,他女人說,她抱著三萬九千八去四川做生意了,再也不想待在拉屎不生蛆的烏盟。老鄧說,這種事情,我們要不要報道,能不能幫他一把,至少,以新聞社記者的名義給他女人打一個電話……

我和老馬一聲不吭。

作者簡介:陳鵬,1975年生于昆明,1997年畢業于武漢體育學院。新華社云南分社社文采訪部主任,新媒體影視工作室總監,編、導微電影十余部。

十七歲開始在《滇池》、《青春》、《萌芽》、《短篇小說》等刊物發表小說;2002年在都市時報開設短篇小說專欄;2007年至今在《大家》、《滇池》、《邊疆文學》、《朔方》等刊物展開新的小說之旅,作品多次被《中篇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獲2008年“滇池文學獎”,2010年“邊疆文學·年度中篇小說大獎”。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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