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覽古》獻疑

李鳳能

李白七絕與王昌齡齊名，所作每臻絕唱。其《越中覽古》云：

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唯有鷓鴣飛。

昔人謂“此詩三句說盛，一句說衰”（《唐詩別裁》），“用一句結上三句，章法獨創”（《初白詩評》），均甚中肯。尤為絕妙的是，全詩不著一字議論，諷喻卻自然充斥字里行間。

然而，此詩第三句讀來卻頗令人生疑。我以為，李白原詩這一句是作“宮女如花春滿殿”的，“春滿”二字，被人給弄顛倒了。

何以言之？其一，是形式。這首七絕屬平起首句入韻式，第三句應為“仄仄平平平仄仄”，而“宮女如花滿春殿”卻是“平仄平平仄平仄”，極不協律。句中第一字雖可平仄不拘，但第六字卻非仄不可。此字當仄而平，不僅與第三句失粘，又與第四句失對，大悖格律，很是令人不解。其二，是內容。“宮女如花滿春殿”，強調的主體是“宮女”，一說宮女之美（如花），二說宮女之多（滿春殿），造境較為狹窄，實難表現勾踐當年破吳之后的躊躇滿志。

試將“滿春”二字作一下顛倒，則不但此詩的格律不協問題得以順利解決，而且意境也給拓寬了許多。因為“宮女如花春滿殿”是從一個勝利者的眼里來看事物的：勾踐滅了吳國，雪了奇恥，歸來自是趾高氣揚，春風得意；不僅戰士們不用穿甲，全換了豪華的休閑裝（錦衣）回家與親人團聚，而且在勾踐眼里，一切似乎都變得十分美好，宮女們個個如花似玉，惹人愛憐，宮殿也顯得春意融融，風光無限。因此，第三句作“宮女如花春滿殿”似更符合一個勝利者自我陶醉的心態，同時也為末句的“只今唯有鷓鴣飛”的急轉直下作了更好的鋪墊。前邊幾句越是墊得到位，后邊反襯的效果才越明顯；讀來才越是令人警醒，越是耐人尋味。

無論從形式還是內容看，李白《越中覽古》第三句末三字都該是“春滿殿”，不該是 “滿春殿”。就算我們撇開內容不論，單從近體（格律）詩的形式上說，像李白那樣的大家，總不至于連起碼的常識也不具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