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勇
【摘要】作為中國古代最主要的審判方式,“五聽”制度與歷史上其他的法律制度一樣,在具備合理性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具有時代局限性。在當前的司法改革過程中,應該辯證地看待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批判地繼承,用現代法治精神和法治理念對傳統法律文化進行改造,使其成為中國當代法律文化中的有機組成部分。
【關鍵詞】 “五聽”制度審判合理性局限性
“五聽”是中國古代聽訟的基本方式,是指運用察言觀色的方法,通過對供詞邏輯性的分析和對當事人的心理活動的考察,達到揭露犯罪事實、斷獄息訟之目的的審判方式。自從人類脫離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邁向文明,與之相伴的就是不斷的紛紛擾擾,而解決之道便是向第三方尋求救濟,請名望之人裁斷或是告知于官府。然而一旦案件發生,真相只能靠事后尋找證據來還原。聽訟便是一種重要的證據審查方式,旨在通過聽取當事人,尤其是被告人的供述來查明案件真相。相比同時期西方社會盛行的“神明裁判”法,“五聽”審判制度無疑是社會的一大進步。
“五聽”制度在古代的嬗變
“五聽”制度源遠流長,其發祥于奴隸社會,發展于封建社會,消亡于近現代司法改革的洪流中,曾在我國古代法制史上寫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
“五聽”制度的起源?!拔迓牎敝贫茸钤缫娪凇渡袝涡獭?,“聽獄之兩辭”,“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意即古代司法官員在進行案件審理時,應當要求原被告雙方當事人都到場參加訴訟,審判官要認真聽取雙方的陳述,通過察看“五辭”(即“五聽”)的方法,判斷其陳述是否真實,避免訴訟中虛誣及冤枉之事,并據以判斷,達到斷獄息訟的目的?!吨芏Y·秋官·小司寇》對“五聽”作了具體的闡述:“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曰氣聽,四曰耳聽,五曰目聽”,即通過觀察受審者辭、色、氣、耳、目五方面的異常變化,判斷其內心活動,以求得事情原委?!拔迓牎钡膶徟蟹绞?,注意到了人的心理變化和情緒變化會引起相應的生理變化,并將其運用到審訊中,這是心理學在古代司法中的最早嘗試,比先前夏商時期的神示證據有了較大的進步。
“五聽”制度的發展。封建社會時期的法律繼承了西周時期的“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的優良傳統,并將其發展完善。秦朝時期,凡獄訊“必先盡聽其言而書之”,如果供詞相矛盾或是陳述不清,可以反復訊問,如果受審者多次翻供,則可用刑訊,此即“笞掠”。兩漢時期,據《尚書·呂刑》記載:“漢世問罪謂之鞫”,對被告進行審訊即為“鞫獄”,并沿用“五聽”之法。
唐朝時,“五聽”制度進一步發展,并得以完善,為后世所繼承?!短坡伞嗒z》規定:“諸應訊囚者,必先以情審查辭理,反復參驗;猶未能決,事須訊問者,立案同判,然后拷訊”?!短坡墒枳h》注解曰:“察獄之官,必備五聽,又驗諸證信,事狀疑似,猶不首實者,然后拷掠。”①唐律要求司法官員在審理案件時必須運用“五聽”的方式,審查供詞,并用其它證據來相互印證,以此檢驗證據的真偽。
宋承唐制,《宋刑統》規定:凡審理案件,應該先以情審查辭理,反復參驗;如果事狀疑似,而當事人又不肯如實招供,則采取拷掠的方法來獲取口供。到了明朝,在審訊時,要求司法官員“觀于顏色,審聽情詞”,對“其詞語抗厲,顏色不動者,事理必真,若轉換支吾,則比理虧?!鼻逋醭卜浅V匾曂ㄟ^“五聽”來獲取囚犯的口供,《大清律例》規定:“凡獄囚徒流死罪,各喚囚及其家屬,具告所斷罪名,仍取囚服辯文狀。若不服者,聽其自理,更為詳審?!?/p>
“五聽”制度的消亡。晚清時期,鴉片戰爭中西方帝國主義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隨之而來的是西方的政治文明和法制文明給清政府的腐朽統治帶來的沖擊,在西方法制文明的沖擊下,很多傳統的法律制度都已消逝,這其中就包括“五聽”制度。
在清末的司法制度改革中,由于張之洞、劉坤一等有識之士上書建議廢除刑訊,清政府在修律過程中有保留地廢除了中國古代刑訊。這一改革直接導致了刑事訴訟證據制度的改革,明確限制刑訊逼供,產生了據眾證定罪的原則。由此,口供不再是刑事訴訟中最重要的證據,而只是作為證據中的一種來發揮作用,再加上舉證責任和司法分工的明確以及自由心證的采取,昭示著中國的司法制度正逐步向近現代法治轉變。至此,“五聽”制度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
“五聽”制度的合理性與局限性
“五聽”制度作為我國古代最主要的審訊方式,至遲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在司法審判中普遍適用,經過歷代的發展完善,它從最開始的通過“辭聽”、“色聽”、“氣聽”、“耳聽”、“目聽”對當事人的供述的感性認識,經由元朝時期的“以理推尋”,逐漸上升到理性認識的高度,其體系得到不斷完善和成熟。這也是為什么它能夠長期存在,并影響歷朝司法的原因。當然,與其他歷史上的法律制度一樣,“五聽”制度在具備合理性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具有歷史局限性。
“五聽”制度的時代合理性?!拔迓牎敝贫纫圆煅杂^色的方法對案件當事人的口供進行審查判斷,具有合乎心理學、審訊學和邏輯學等科學性。
“五聽”制度要求古代司法官員在審理案件時必須通過“辭聽”、“色聽”、“氣聽”、“耳聽”、“目聽”的方式來聽取當事人的陳述或供詞,“觀其出言,不直則煩;觀其顏色,不直則赧然;觀其氣息,不直則喘;觀其聽聆,不直則惑;觀其眸子,不直則眊然”,這運用了心理學中“心理刺激與生理反應對應伴生關系”,②即只要有某種心理刺激就會出現相應的生理反應。在嚴肅的庭審中,說謊者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心理壓力,而這種心理壓力則會通過生理反應反映出來,例如心跳加快、肌肉微顫、聽覺遲鈍、邏輯混亂等。此時審判員則可根據受審者的表現,適當運用一些審訊技巧,就可以使得受審者如實招供。此外,“五聽”制度的成功應用,也為完善當今的證據制度,對使用測謊儀器獲取證據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五聽”制度要求法官親自審理,以當面聽取雙方當事人陳述為基礎,是直接言詞原則在我國的較早嘗試?!渡袝涡獭分杏涊d,“五聽”須“兩造具備,師聽五辭”,即必須要雙方當事人都到場參加庭審,司法官員聽取雙方陳述并結合察言觀色法進行綜合分析判斷,以便查明案件真相。這與今天的審判原則中的直接言辭原則相暗合,且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聽”制度要求法官具有較高的專業素養,需要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和縝密的邏輯分析能力。在以口供為主要定案證據的古代,“五聽”是獲取案件證據的重要形式,司法官員必須通過聽其言、觀其色等方法敏銳地捕捉到受審者微妙的心理變化,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因此,它要求古代那些以文為主,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官員們必須具備敏銳的洞察力和縝密的邏輯分析能力。這對于今天的司法建設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經驗借鑒。
“五聽”制度的歷史局限性。過度運用察言觀色方法對證據進行判斷,缺少相應的實物證據,容易導致法官的主觀臆斷,造成冤假錯案。“五聽”制度的不足之處在于其結果的不確定性。從其對象上來看,顏色不動者未必事理必真,對于一些大盜慣犯來說,進公堂猶如入其家,答話時心平氣和,辭色皆不動。相反,一些善良老實、膽小怕事之人,即使襟懷坦白,但懾于公堂威嚴,反而可能面紅氣喘,再加上缺少相應的實物證據驗證,這將會誤導審判人員的判斷,造成冤案。
“五聽”制度強調口供的證據價值,在司法實踐中容易導致刑訊逼供泛濫。案件一旦發生,真相便很難完全還原,有些官員為了政績,盡早破案,不惜采用拷訊的方法,在懷疑某人可能撒謊的情況下,就逼迫其認罪伏法,若不愿招供,便“用答決勘,如又不服,然后用杖決勘”。
“五聽”制度依賴于法官的專業素養和能力,但在古代官員能力良莠不齊的情況下,它并不能完全發揮作用。古代官吏的任用選拔主要是依靠科舉制度,考查的重點在于他們的為文能力和為政思想,而非律學水平。一個人能夠通過科舉入仕,但不能說明他適合或者是有能力去裁斷。司法能力的參差不齊,加之缺乏相應的專業培訓或再教育機制,使得“五聽”審判制度在某些情況下并不能很好地發揮作用。
結語
“五聽”制度經過歷代的發展和完善,曾在古代司法史上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作為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的優秀部分,它也為我們當今的司法體制建設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借鑒。同時,透過對“五聽”制度現代性意義的探討,它也提醒我們,在法治化進程中應該辯證地看待中國的傳統法律文化。
首先,不能主觀地割斷法制的歷史傳統。中國現代法制不是傳統法律的簡單再生,也不是全盤西化的英美主義。因此,法制的發展絕不能割裂歷史,不能完全擺脫中國傳統法律文化。其次,對傳統法律文化中的精華部分進行改造,古為今用。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結晶和沉淀,雖有其合理成分存在,但它畢竟是根植于封建傳統農業社會的土壤之中,與現代法治精神有所區別。若要加以利用,則必須用現代法治精神和法治理念對傳統法律文化進行改造,使其成為中國當代法律文化中的有機組成部分。
(作者單位:梧州學院法律與公共管理系)
注釋
①劉俊文點校:《中華傳世法典·唐律疏議》,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年,第592頁。
②白連東:“犯罪情節心理測試技術在刑事案件偵破中的作用”,《華北煤炭醫學院學報》,2006年第8期,第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