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制造業“恐龍”

劉琪 王占國

換一個新的角度，或許就更能明白為何越來越多的中國制造商正陷入高庫存危機。賓壽成是匹克體育用品有限公司的CIO，他記得在2002年時匹克的單個明星款型可以賣到幾千萬雙，但這種輝煌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原因很簡單：以前消費者看到別人穿好鞋，認為自己也能穿，現在他們的觀念變了，別人穿了，我就不穿了。

為了取悅越來越挑剔的消費者，制造商們不得不加速推出新產品，一款新產品的生命周期正從一年被壓縮到六個月甚至更短，同時還得制造出越來越多的個性化款型，但最大的問題在于制造商們對于市場的預測越來越不準。

“你很難猜測消費者究竟會喜歡哪些款型，就只能繼續加速制造，由此導致了庫存的積壓。”賓壽成稱，制造商的貨品無論是壓在工廠、渠道商還是門店的倉庫當中，最終都要為誤判市場風向而埋單。

消費者以前僅僅是整個龐大制造產業鏈條的末端，現在，他們匯聚的力量正在倒逼甚至解構大規模生產的模式。“數字化將對制造業帶來的顛覆性作用，而對其他行業，如辦公設備、電信、攝影、音樂、出版和影視等，產生的影響一樣巨大。”《經濟學人》雜志最近撰文稱制造業的第三次產業革命正在降臨，而新變革的原因歸結為數字化的侵蝕作用，整個產業將會向個性化的生產模式看齊。

也許，在變革中表現笨拙的制造“恐龍”將迎來自己的冰河紀，反倒是一些創新型的中小企業會如魚得水。

新物種搶食

何冠斌總是能收到一些有趣的感謝信，一位男性顧客在來信中說從埃沃定制的服裝就是他的紅娘——之前這位顧客在很多交友網站注冊，相親多次均無果而終，而從埃沃定制的服裝讓他更有自信，在社交場合開始變得如魚得水，最終牽手成功。

埃沃定制是何冠斌2006年創立的男裝品牌，目前營業額已經過千萬元。何冠斌稱：“我們現在有20%的顧客都是熟客，其他80%都是第一次購買定制服裝，幾乎都是從其他成衣品牌那邊轉換過來的。”

如果將埃沃定制視為一種試圖顛覆傳統大規模生產的新物種，它所代表的新勢力正試圖彌補傳統模式的諸多不足，這是一種不同的思維方式。它會懂得如何用新的技術手段來主動獲取個性化的用戶需求。例如當你在埃沃看中一款服裝時，系統會提示你先回答三個簡單的問題：你的身高和體重是多少，從身形描述中選擇自己是否有肚腩，是否需要修身剪裁版的服裝。答案提交后，埃沃后臺的智能定制系統會從4萬多個會員數據中自動匹配適合你的服裝，準確率高達90%。

新物種的另外一個特點是反應速度更快，并用以銷定產的方式規避高庫存的行業難題。6年來，埃沃定制與數十個原材料及生產供應商建立了的網絡平臺，一個批次的訂單信息在經過最多12小時的延遲累積之后，會被歸類成多品類、多批次、小批量的信息包進行分發傳遞，里面詳細注明了每類服裝的具體尺寸、規格和用料情況，而供應商只需將這些訂單進行生產排期，就能夠完成整個生產過程。何冠斌稱，最多只需要一個星期，個性化的定制服裝就可以快遞到用戶手中。

這是一種新的流程排序方式，工業化時代的大規模生產遵循著“預測市場——大規模生產——大規模營銷——形成購買”的路線，而個性化定制模式的新物種則逆而行之，走了一條“聚合規模用戶——挖掘需求——設計產品——規模化生產”的新路。

有趣的是，這一設想在1987年就已經誕生，未來學家斯坦·戴維斯(Start Davis)在《Future Perfect》一書中首提“Mass Customization（大規模定制）”，但直到如今才有了實現的可能。原因在于制造商們終于有了新的殺手锏，比如開設更智能化的電商網站以觸摸需求，建立更龐大的消費者特征數據庫，進行更精細化的模塊化設計，以及新的柔性化生產能力等。

型牌男裝總經理黃岳南就是大規模定制的一位忠實信徒，他在服裝定制行業已經打拼了16年，直到2009年10月型牌男裝創立時，他才真正找到了用互聯網方式顛覆傳統服裝定制的感覺。

他做了這樣一個對比：傳統服裝定制企業需要一批經驗老道的板型設計師，才能將設計好的紙樣在面料上裁剪出來，即使這樣，也難保不會出錯。而在型派男裝的車間，這項工作交給了CAD、CAM等電腦設計軟件和精密的電子裁床設備，紙樣已經消失不見，人工操作的痕跡越來越少。按照黃岳南的設計，未來型牌男裝的車間除了需要人工領取面料并將其鋪在電子裁床上，其他一切工序都將實現自動化、信息化操控。

黃岳南想了很多辦法來改進定制的工業化流程，尤其是如何在生產的前端進行一些模塊化的預處理。例如通過大量的數據分析，型牌男裝已經可以把每件服裝細分到3000個號型，95%的顧客都能從中找到與自己匹配的號型。現在，只要顧客提供胸圍、腹圍等三個尺寸，系統就能從3000個號型中找出適合顧客的號型。

同時，型牌男裝還在嘗試款式的模塊化，將一件襯衫分解成領子、門禁、扣子、胸兜等幾個部分，并在每個部分中推出不同的樣式來供消費者選擇從而實現有限度的量身定制。這些做法不僅解決了線上量體的難題，而且一旦客戶下單，系統可及時提取客戶的服裝號型，實現生產計劃的快速安排。

博弈的臨界點

匹克CEO許志華最近做出了一項出人意料的決定，個人投資了上海一家做個性化鞋類定制的創業公司IDX愛定客，卻沒有在匹克自己的廠房內進行大規模嘗試。

“他壓根沒有想過在匹克做個性化定制，因為他知道不可能這樣操作。”IDX愛定客總經理黨啟元解釋說，很多傳統制造企業對待個性化定制潮流的態度，幾乎是當年它們應對電子商務浪潮的翻版，“很多人不當回事，更重要的是游戲規則完全不同，這不是一種無法進行的轉型，因為企業需要打破重來”。

黨啟元的創業團隊來自臺灣寶成鞋業（NIKEiD定制項目的生產供應商）、耐克、阿迪達斯以及淘寶、麥考林等公司，而他本人在1997年時就創辦了臺灣最早的網上書店博客來，有著十幾年的電商運營經驗。

IDX愛定客在今年6月下旬才剛剛宣布成立，但黨啟元認為自己的創新性要超過NIKEiD。例如目前耐克主要是從主打產品中挑選有限幾款來進行定制，并不以個性化定制作為主業，而IDX愛定客的全線產品都是為定制而生，它甚至還研發了一種“隨拍即傳”的參與模式，用戶可以將自己拍到的照片上傳，再選擇一個中意的款型，就能夠獲得一雙配有所上傳圖案的鞋子。

這看上去前景無限，包括埃沃定制、型牌男裝、IDX愛定客也選擇了個性化定制阻力較小的男裝與鞋類作為切入點，但沒有人會過于樂觀，因為越個性化就意味著挑戰越多。黨啟元甚至總結了個性化定制模式未來能夠取得成功的三個關鍵：一是要快速，盡可能縮短顧客的等待時間；二是要平價，價格不能高于大規模生產模式制造出來的產品；三是要高品質，要采購好的原材料，還得降低脫貨率。

僅以快速環節而言，盡管何冠斌的埃沃定制已經將交貨時間控制在一周以內，但他依然感受到來自消費者求快的壓力。“現在供應商的生產效率還是不夠快，它們現在完成一件襯衣大致需要四天，其中裁剪要半天，縫紉要一兩天，后續的熨燙、釘紐扣、包裝等環節又要一天。消費者希望三五天就能收到貨，這也迫使我們要進一步縮短生產時間。”何冠斌說。

而在價格層面，據型牌男裝總經理黃岳南稱，制造成本高企依然是柔性化生產目前難以普及的擋路石。盡管型牌男裝一直在做改進，但其制造成本幾乎是傳統服裝企業的5倍。

這些新勢力目前最直接的破解之道在于以庫存優勢來降低整體成本。黃岳南解釋說：“型牌男裝的成品可以接近零庫存，只有面料庫存，而傳統的服裝企業則很難，積壓一半甚至2/3庫存的很常見，加上要交高昂的商場入駐管理費。這樣算下來，我們的定制服裝有些比商場成衣的價格還低30%～50%。”何冠斌也認定良好的庫存周轉率是定制企業的優勢，“服裝企業的庫存周轉期可以高達300多天，達到100天的已算優秀，但埃沃能控制在20天以內”。

綜合來看，以個性化定制為主要商業模式的新勢力并沒有取得完全的競爭優勢，目前也鮮有企業能夠在量級上趕超傳統制造巨頭。型牌男裝依托母公司北京酷紳服飾公司，有著自己的制造生產線，原先的設計規模在年產量5000萬單，這有助于實現更快速和低成本的生產，現在依然只能采用大規模生產與個性化定制兩種并行的模式。

傳統制造巨頭們也遠非一擊即倒般脆弱，它們將大規模生產、敏捷供應鏈以及服務型制造等模式玩到極致，依然可以占據龐大的市場空間。最典型的莫過于以Zara、優衣庫為代表的快時尚模式。

這也意味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兩股勢力將陷入長期的博弈當中，個性化定制更像是一個帶有破壞性創造色彩的預言，現在沒有人知道雙方力量對比逆轉的臨界點何時到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無法迅速、多樣、高性價比響應消費者需求的制造企業，將走得愈加艱難。